十二月初十,大賀咄羅突然趕到長漢城外的聯盟軍大營,緊急拜會韓世諤。
之前遠赴弱洛水下游招撫柯爾欽、希圖、郭邇邏、甕共四部的耶律鐵力,十萬火急稟報,中土遼東邊軍突然殺進東北,弱洛水南北兩岸的柯爾欽、希圖兩部難以抵禦,望風而逃。
韓世諤早有預料,並不吃驚,不動聲色地問道,“這支遼東邊軍,現在位於何處?”
“從時間上推算,應該還在車連川。”大賀咄羅當即走到地圖邊上,擡手指向弱洛水下游某處,並以其爲中心劃了個圈,“此處距離我們長漢城大約七百餘里,距離迭剌部的蟒牛城大約四百餘里。出了車連川就是迭剌部的領地,耶律鐵力肯定要傾力阻御,而柯爾欽、希圖兩部主力控弦也正好西撤而來,打算向迭剌部和我出伏部求援,如此四部控弦合兵一處,即便不能把這支軍隊阻擋在車連川,亦可遲滯他們前進的速度。”
大賀咄羅的試探太明顯了。
雖然大賀咄羅已經從李風雲、韓世諤那裡親耳聽說了他們都是中土的叛逆,他們所率的軍隊也都是中土的叛軍,但大賀咄羅很清楚,如果沒有長城內的全方位支持,僅憑一支沒有後方、沒有固定軍需供應的流寇大軍,出塞作戰純屬送死,所以不需要具體而詳實的證據,橫掃安州和東北就是最好的證據,就足以證明這支所謂的中土叛軍實際上就是改頭換面的中土衛府軍,因此李風雲、韓世諤的話不能當真,要有選擇性的甄別,比如他們要拿安州和東北來打通重返中土之路就是可信的。也正因爲如此,突厥人和契丹人都選擇了結盟,都願意順勢而爲,試圖藉助這次機會發展壯大。
但是,中土遼東邊軍突然殺進東北,氣勢洶洶地攻打契丹人,這又是這麼回事?這是中土爲了確保拿下東北而早就擬定好的東西夾攻之策,還是長城內看到安州和東北陷入混亂,出塞作戰的中土叛軍與塞外的突厥人以及東胡諸種打得兩敗俱傷,於是乘火打劫,落井下石,以便漁翁得利,做那隻在後的黃雀?
對於大賀咄羅的試探,韓世諤不以爲然,付之一笑。
李風雲已經明確告訴他,長城內面對安州和東北的大好局面做出了積極迴應,開始主動招撫了,剛剛上任的安東副都尉、郕國公李渾已經迫不及待要出關談判了。從時間上推算,不出意外的話,李渾已經到了安州,現在可能正與李子雄談判,也就是說,迴歸中土已是大勢所趨,人心所向,鐵板釘釘的事,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當然了,奉聖主詔令遠征東北的遼東鎮戍軍應該還不知道這個消息,畢竟行宮所在的高陽,距離遼東郡太遠了,加上天寒地凍,大雪紛飛,道路難行,就算有戰時特意加強的驛站系統,也未必能確保聖主和中樞的詔令能在最短時間內送達,更不要說這支遠征東北的遼東鎮戍軍上個月就已經開始北上攻打高句麗的扶余城,已經遠離中土邊境了,消息傳遞就更爲不便。
韓世諤略作遲疑,又問道,“現在耶律鐵力位於何處?迭剌部的控弦,是否已經與柯爾欽、希圖兩部控弦會合,陳兵於車連川之西?”
“除了這個剛剛送達的急報,我沒有其他任何相關消息。”大賀咄羅搖搖頭,“以常理來推斷,當遼東邊軍進入車連川時,距離扶余城大約有四百餘里,距離遼東最北端的通定鎮大約有一千餘里,糧草運輸已無可能,他們若想沿着弱洛水繼續西進作戰,唯有燒殺擄掠,以戰養戰。”
說到這裡,大賀咄羅目露厲色,冷笑道,“然而,幸運的是,因爲狼帥率軍攻擊而來,震動了弱洛水兩岸,契丹諸部人人自危,尤其柯爾欽、希圖、郭邇邏、甕共四部,今夏千里迢迢趕到託紇臣水一線與奚族鏖戰數月,早已疲憊不堪,因此當危機再次降臨,他們不得不做最壞打算,控弦始終保持集結,隨時準備作戰,而所有婦孺老弱則趕着牲畜帶着食物,躲進了深山老林,所以當遼東邊軍進入車連川,眼前所見白茫茫一片,杳無人煙,已看不到一座帳篷一頭牲畜,根本無從燒殺擄掠,亦不能以戰養戰,必將陷入進退兩難之困境。”
韓世諤一聽就明白了。陰差陽錯,遼東邊軍雖然也想出敵不意攻敵不備,也想打契丹人一個措手不及,可惜時運不濟,契丹人即便對遼東方向沒有準備,但對松山方向卻是高度戒備,早已做好萬全準備,結果當遼東邊軍從他們的背後展開攻擊時,這些契丹人猶如驚弓之鳥,轉眼就逃之夭夭,反而給了遼東邊軍一個措手不及。
戰局發展到這一步,遼東邊軍進退兩難,繼續西進風險太大,孤軍深入,上千里路走下來,對有準備的契丹人而言是誘敵深入,而對糧草嚴重短缺的遼東邊軍來說則是一步步走向死亡,所以出於安全考慮,遼東邊軍最好的選擇就是暫時按兵不動,甚至主動後退,靠近扶余城,以等待東北局勢的變化。
大賀咄羅胸有成竹,耶律鐵力那邊估計也是臨危不亂,退一步說就算遼東邊軍繼續殺進,他們四個部落堅壁清野,控弦聯軍步步阻擊,拖也能把遼東邊軍拖死,只是現在問題的關鍵不在於他們能否拖住遼東邊軍,而是聯盟這邊的決策是什麼,聯盟又將如何處置這起突發變故。
韓世諤想了一下,試着問道,“以你的推斷,遼東邊軍在內無糧草、外無援兵的不利局面下,極有可能止步於車連川?”
大賀咄羅點點頭,反問道,“明公對此有何推斷?明公對我的推斷持有異議?”
韓世諤搖搖手,“這麼多年來,你契丹人一次次侵掠我遼西、遼東邊陲,但我中土始終沒有大舉進攻東北,剷除禍患,除了側後方有高句麗這隻惡狼虎視眈眈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山高路遠,糧草運輸不便,不利於我中土大軍遠征作戰,否則你契丹早就灰飛煙滅了。這次遼東邊軍之所以敢於遠征東北,是因爲我聯盟大軍已經殺進安州,已經與遼東邊軍一起對東北形成了夾擊之勢。
大賀咄羅暗自吃驚,臉色微變,急忙說道,“明公,我契丹諸部已經向聯盟投降,已經是聯盟的一員。”
“你誤會了。”韓世諤再次搖手,“遼東邊軍遠征而來,其真正目的不是你契丹,而是我聯盟,是東北這塊地方,所以你千萬不要大意,不要想當然的認爲,過去遼東邊軍受困於路途遙遠,糧草運輸不便,不敢勞師遠征,現在依然如此,那就大錯特錯了。”
大賀咄羅聞言,頓時鬆了口氣,總算達到了此行目的,知道了聯盟的立場和態度。
“明公,計將何出?”大賀咄羅毫不猶豫地放低姿態,恭敬求教。
“你匆忙而來的目的,不就是要某出兵車連川嗎?”韓世諤毫不客氣地揭穿了他,“既然如此,某便遂你心願,你我合兵一處,快馬加鞭,日夜兼程趕赴車連川。”
=
十二月十一,古北口。
崔弘升知道十二娘子偷偷出關了,此次他奉旨趕赴古北口,極有可能與從關外返回的女兒不期而遇,如此便能打探到安州和東北的真實狀況,爲談判的成功增加一點優勢。
或許是巧合,讓崔弘升沒有想到的是,他前腳剛剛邁進古北口,十二娘子後腳就進關了,父女兩人相逢於燕樂城。
崔弘升喜不自勝,急忙詢問十二娘子的出關收穫。十二娘子一五一十,事無鉅細,和盤托出。
崔弘升聽完之後,陷入長時間的沉思。
以第三次東征來換取安州和東北的自治權,以滅亡高句麗來贏得藩鎮割據,這怎麼可能?如此匪夷所思的條件,聖主和中樞怎麼可能會答應?
問題的關鍵還是實力,你哪來的實力去參加第三次東征?你在安州和東北立足未穩,開春之後還要面臨大漠的猛烈反擊,你自身都難保,哪裡還能兼顧到另一個戰場?這根本就是信口雌黃,空口說白話,胡扯八道。
再退一步說,就算聖主和中樞接受了這個不可思議的條件,其目的也不是給你自治權,而是要借刀殺人,借第三次東征來剷除你這個禍患,然後不費吹灰之力,輕輕鬆鬆就摘取了安州和東北這顆熟透的桃子。
看到崔弘升神情嚴峻,久久不語,崔鈺有些着急,忍不住說道,“大人,如今聖主急於招撫,而安州又開出了讓聖主難以拒絕的條件,聖主迫不得已之下,亦有可能妥協退讓。”
崔弘升看了崔鈺一眼,搖搖頭,“如果第三次東征,以安東軍隊爲主力,安東是否具備這樣的實力?如果聖主的妥協是將計就計,是以暫時的忍讓來剷除禍患,來贏得對安州和東北的絕對控制,安東是否具備反制之力?”
崔鈺啞口無言。
崔弘升轉目望向崔九。
崔九猶豫了一下,鄭重說道,“當初他說出塞作戰,誰又能想到他竟然以摧枯拉朽之勢收復安州,橫掃東北,一舉逆轉危局?”
崔弘升躊躇良久,想反駁,卻找不到恰當的理由。李風雲的成功,終究不能歸結於運氣,而化腐朽爲神奇的能力,就是實力,誰敢說,李風雲出任東征選鋒,就不能再創奇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