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十,裴世矩、李渾、趙十住一行抵達方城,受到了安東方面的隆重歡迎。
這一路上裴世矩曾在白檀短暫停留,接見了木昆部酋帥處和塬,然後渡過濡水,又與前來迎接的安州漢虜兩姓豪望的家主及奚族莫賀弗部、室得部的酋帥親熱交談,代表聖主和中央向他們表達了撫慰之意。
裴世矩的到來,意味着中土正式接納了安東,安州和東北就此併入中土版圖,棲息於安州和東北土地上的所有人,不論是漢人、漢化鮮卑人還是東胡諸種,搖身一變爲中土人,這讓那些日思夢想回歸中土的漢人和漢化鮮卑人心花怒放,沉浸在興奮和激動之中,而那些東胡諸種則情緒複雜,欣喜有之,惶恐有之,對未來亦抱有一些憧憬期待,只是長久以來或遭強者凌辱征服,或在兩強之中艱難生存,理所當然對中土深懷戒備,始終保持距離以防不測。
接下來的兩天,裴世矩非常高調,公開露面,巡視了方城及其周邊地區,慰問了居住在索頭水兩岸的奚族部落族衆,並於正月十三上午召見了數十名漢虜商賈,其意圖很明顯,就是要通過這些南來北往的商賈,把中土拓疆安東之事實告之天下。
正月十三下午,李風雲帶着天狼騎風馳電掣而至,悄無聲息返回聯盟大總管府。
戰績代表着實力,功勳代表了權威,今日李風雲橫掃東北,以雷霆之勢一舉拿下安東,以翻雲覆雨之手段逆轉聯盟岌岌可危之局,牢固確立了自己在安東大聯盟中的統帥之位,所以李子雄、袁安、蕭逸、孔穎達、安特爾、周仲、來淵、海東青、辱紇王雲、阿史那翰海等聯盟各方勢力的代表人物雖然各懷心思,各謀其利,但對李風雲其人,卻是心悅誠服,敬畏有加,即便是李子雄,也不得不感嘆後生可畏,不服不行。
一番寒暄過後,袁安、蕭逸和安特爾分別就回歸談判、安州軍政財事務向李風雲和大總管府做了彙報,而跟隨李風雲一起回來的慕容知禮和李孟嘗則就東北最新局勢做了一番解說,最後李風雲把自己與大漠使者楊善經的談判經過詳加說明。總體來說,安東大聯盟當前的處境喜憂參半,但若想走上良性發展軌道,關鍵是掌控自治權,這就需要安東與東都鬥智鬥勇了,而邊疆區與中央博弈的前提是實力,是軍隊,是武力,所以李風雲最關心的還是飛狐留守軍團的出關安全。
“從時間上推算,大總管允許飛狐留守軍出關的命令,應該於上月二十前後送達,但因爲迴歸談判尚無結果,我們無法保障飛狐留守軍出關的安全,所以即便命令送達了,飛狐留守軍最多也就是做好出關準備,而絕無可能冒着全軍覆沒的危險北上出塞。”
蕭逸代表大總管府向李風雲做出相關解釋,“迴歸談判開始後,我們立即通過秘密渠道傳訊飛狐,請他們耐心等待,同時也遣秘使日夜兼程趕赴飛狐,代表大總管府向飛狐詳細解說迴歸之計,以確保飛狐方面不會因爲誤判而做出錯誤決策。”
“上月二十五,我們與段達、崔弘升就飛狐留守軍出關一事達成一致。段達、崔弘升隨即返回涿郡和上谷做具體部署,而我們亦以李珉爲特使,急赴飛狐,一方面向飛狐留守軍傳達出關命令,一方面代表安東與上谷、涿郡兩府積極好協調溝通,確保出關安全。”
“如果一切正常,正月初十之前,飛狐留守軍出蒲陰陘,經易水北上涿郡。本月底出古北口,過燕山,進入安州。”
蕭逸說到這裡,看了李風雲一眼,鄭重說道,“十幾萬飛狐留守軍民進入安州,妥善安置是頭等大事,大總管府雖然已經擬製了安置之策,但迴歸談判已進入第二階段,安東都護府及其下轄的一州三個都督府隨時都有可能成立,這必然會導致混亂甚至嚴重衝突,所以……”
還是自治權的問題,如果安東沒有自治權,東都藉助安東都護府集權於中央,那麼即便都護府被安東各方勢力聯手架空,也勢必會給安東帶來一系列麻煩,尤其安東在錢糧嚴重受制於東都的不利情況下,安東各方勢力肯定會被東都各個擊破,聯盟一旦分崩離析,眼前大好局面瞬間就灰飛煙滅,這迫使安東不得不傾盡全力爭奪都護府的主要位置,大總管府的很多人甚至還抱着不切實際的念想,但裴世矩的到來,讓所有人都產生了不祥之感。對手太強大,強大到讓人絕望。
“不要擔心。”李風雲搖搖手,笑道,“安東在南北對峙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因此對東都來說,一個穩定強大的安東最符合中土利益,反之,如果安東陷入混亂,甚至分崩離析,得而復失,對東都就是個沉重打擊。同樣的,對安東本身來說,安東納入中土版圖已既成事實,安東各方勢力都是大漠的敵人,同時又有被東都吞噬之危險,這種情況下安東各方勢力唯有抱成一團一致對外,才與自身利益相符合,反之必死無疑。”
李風雲看看衆人,停頓了片刻,又繼續說道,“我們若想拿到自治權,首先就要實力,就要有討價還價的本錢,就要安東的迅速穩定,就要飛狐留守軍團的安全出關,若安東遲遲不能穩定,而飛狐留守軍團在出關過程中又遭遇意外,我們就被動了,越來越被動,所以,任何時候我們都必須保持冷靜和理智,沿着既定方向一往無前,切莫瞻前顧後、自亂陣腳。”
說到這裡,李風雲再度搖頭,感慨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出塞之初,某對齊王、對飛狐都寄予厚望,結果大勢將成之際,齊王畏首畏腳,竟然退縮了,而飛狐亦進退失據,謀求出關,導致預計之局未能實現,安東深陷被動,前期豐碩戰果所換回的利益微不足道,讓人大失所望。”
此言一出,大堂氣氛驟然緊張,所有人都聽出了李風雲的憤懣和不甘。
事實也的確如此,如果齊王膽子大,敢作敢爲,乘着李風雲橫掃安東的有利時機,聯手飛狐留守軍前後夾擊,拿下燕北的控制權,聖主和中樞必定腹背受敵,極度被動,最終迫不得已,只能向齊王和安東妥協,如此三方各得其利,聖主和中樞拿到開疆武功,而齊王和安東亦能獲得最大利益,不至於像現在這樣齊王一無所獲、安東被動妥協,最大好處都給聖主和中樞“搶”去了。
但是,不甘心又能如何?齊王本來就是個不可控的風險,而飛狐豪帥一盤散沙,各爲其利,豈能爲李風雲捨身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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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三,夜,李風雲到館驛求見裴世矩。
裴宣機出門相迎。兩人寒暄一番,遂並肩而入,緩步而行。
“今夜可能拜見明公?”
“現在大人正忙,稍遲某去問問。”裴宣機大有深意地看了李風雲一眼,語含雙關地說道,“如今風大浪急,你不幫大人也就算了,卻故意把大人推到風口浪尖上,居心何在?”
李風雲淡淡一笑,“八月,某在易水河畔,就已經告訴你了,某要北上出塞。”
“誰能想到你竟能橫掃安東?”裴宣機嘆道,“若不親眼所見,某亦不敢相信。”
“大人亦不相信。”李風雲說道,“所以某在易水吃了閉門羹,如今某把不可能變成可能,是否還要吃一次閉門羹?”
裴宣機停下腳步,望着李風雲,佯作驚訝,“原來你竟知道還要再吃一次閉門羹?”
“明公生氣了?”李風雲笑道,“難道他也認爲某攻佔安東,必將加速南北戰爭的爆發,而他此次西行成果也將因此化作烏有,白辛苦一場?”
“難道不是嗎?”裴宣機質問道,“如果你沒有攻佔安東,沒有把南北關係推向破裂邊緣,沒有讓東、西兩部突厥對中土的國策產生嚴重誤讀,天下大勢又豈會發生如此重大變化?”
“天下大勢之所以發生重大變化,東、西兩部突厥之所以會聯手夾擊中土,根本原因不是某突然攻佔了安東,而是自聖主登基以來中土對外戰略的重大改變,由被動防禦改爲積極防禦,由衛戍長城改爲開疆拓土,表現出了強烈的擴張意願,嚴重威脅到了東、西兩部突厥的生存和發展,於是南北戰爭也就再次來臨。”李風雲不動聲色地說道,“在南北戰爭必即將爆發的情況下,東征的連續失利給了聖主和中樞致命一擊,再加上楊玄感兵變,兩京矛盾驟然白熱化,聖主和中樞陷入內憂外患之中,手忙腳亂,焦頭爛額,但攘外必先安內,於是明公倉促西行,名義上是結盟西突厥,聯手攻打大漠,實際上就是欺騙突厥人,想方設法延緩南北戰爭的爆發。”
李風雲望着裴宣機,鄭重其事地問道,“突厥人不是癡兒,所以某想問你一句,明公此行,到底誰騙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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