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個不知名的地方,沐行歌昏睡着,身上時冷時熱,潛意識卻知道自己逃過了一劫,她拼命想睜開眼,可是眼皮卻有千斤重,怎麼也睜不開蓉。
感覺有人喂藥,她拼命地吞嚥着,朦朧中聽到有人輕笑,那聲音讓她感覺到善意,她心一寬,繼續和病魔做鬥爭。
也不知道昏睡多久,終於她掙破了黑暗,清醒過來,睜開眼,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牀邊的少女。
她穿了一襲水藍色的絲裙,外罩了一件白色的短狐裘,皮膚細膩瓷白,一雙大大的眼睛漆黑明亮,墨髮梳成了雙髻,上面纏了幾串藍色的水晶珠鏈。
整個人看上去清爽陽光,讓沐行歌立刻就生了親近之意。
“夫人,你醒了?阿彌陀佛,這可好了,我又救了一個人,下輩子可以做貓了!”少女嘻嘻一笑,露出了兩個可愛的小酒窩饅。
沐行歌動了動嘴,口中發苦,半天才聲音沙啞地擠出一句話:“我這是在哪?”
“哦,你是在鬼方的峴菟,這裡離王城有上千裡,你不用擔心,你在這裡很安全,這是很小的漁村,戰火不會燒到這的!”少女心直口快地道。
沐行歌撐着想坐起來,少女趕緊伸手按住她:“你身體不好,躺着就行了!餓了吧,我讓她們給你送粥來!”
少女起身叫道:“黛兒,去端碗粥來,再弄兩樣清淡的小菜!”
“好的,小姐!”外面有人應着走了。
小姐?沐行歌端詳了一下少女,她穿着都是上等的絲綢,這如果是很小的漁村,那這一定是大戶人家。
“妹妹怎麼稱呼啊?”沐行歌問道。
少女一笑:“我叫染荷,你叫我小荷就行了!”
沐行歌注意到她沒說姓,就知道她在忌諱自己,也不追問,回道:“我叫沐行歌!”
她邊說邊注意染荷的表情,見她絲毫不驚,就知道自己說真名對了。自己這頭白髮就瞞不住人,可能人家早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又何必掩飾的,還不如說真話,就可以知道對方是敵是友!
“我知道姐姐是誰,呵呵,奶奶說了,她說你是巾幗呢,說姐姐幾年前大戰蒙池,讓他瞎了一隻眼!姐姐很神武,我很佩服姐姐呢!”
染荷笑道,想起什麼又道:“你等一下,我都忘記去稟告奶奶你醒了,我去去就來!”
她說完就跑了出去,沐行歌掙扎着坐了起來,打量了一下屋裡,屋裡的擺設很簡單,卻乾淨利落。她琢磨起來,這裡是鬼方的地盤,他們的國民不是該恨自己嗎?怎麼染荷的奶奶卻很欣賞自己呢?
正想着,一個丫鬟端了粥進來,看見她坐着就微笑道:“沐小姐,你要梳洗一下再用粥還是馬上用?”
“先梳洗一下吧!”都不知道睡了多久,她雖然飢腸轆轆也不想這麼邋遢。
丫鬟趕緊放下粥,出去給她端水。沐行歌拖着沉重的身子起身,清洗了自己,才坐下喝粥。
一碗粥兩碟小菜都被她吃完了,感覺自己才真的活了過來,有了力氣。
這時,染荷推了一個老婦人進來,那老婦人頭髮全白了,臉上全是皺紋,腮邊的皮膚都垂下了臉,看上去衰老的就像隨時會一命嗚呼。
她的眼睛卻很銳利,褐色的眸子是她全身唯一有神的地方。
“沐小姐醒了!”老婦人端詳了好一會沐行歌,才擠出了這句問候。她的聲音比沐行歌的更沙啞,還模糊,要用心聽才聽的清說什麼。
沐行歌行了個禮,真誠地道:“謝謝奶奶和染荷妹妹的救命之恩,沒有你們,就沒有沐行歌!行歌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們的大恩大德的!”
老婦人淡淡一笑,轉頭道:“小荷,你們先出去玩吧,我和沐小姐說幾句話!”
染荷乖巧地點點頭,就帶着黛兒走了,沐行歌冷眼旁觀,發現這老婦人很有威信,染荷有些懼怕她。
“沐小姐,你看到我的樣子,有什麼想法?”老婦人問道,又加了一句:“說實話,我不喜歡別人敷衍我!”
沐行歌就直言:“我不是冒犯你,我看到你第一眼就想着你的日子可能不多了!”
“還算坦誠!”老婦人讚許地點點頭:“我的日子的確不多了,所以我也不浪費時間,就和你直來直去。
希望你繼續坦誠,別讓我失望!”
“嗯!我會的!老夫人有什麼事要託付我嗎?”沐行歌問道。
老婦人看看她,眼裡突然冒出一股恨意:“沐行歌,我死不要緊,可我有兩件事放不下,你要是能幫我了結心願,也不枉我救你一場,你會幫我嗎?”
沐行歌點點頭:“只要老夫人覺得我能做到,我會幫你的!我發誓!”
老婦人失笑:“你不問問我要做什麼,就答應幫我,不怕我讓你去做你不願意做的事?”
“沒有老夫人和染荷,世上已經沒有沐行歌,就算不願意,我也會去做的!”沐行歌答道。
“很好,像我知道的沐行歌,敢愛敢恨!我就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的!”
老婦人招手,示意沐行歌坐下說話。
沐行歌先給她倒了杯茶,才坐了下來,老婦人讚許地頜首,才道:“小荷告訴你她叫什麼名字了嗎?”
沐行歌點點頭又搖搖頭:“她只說自己叫染荷,沒說自己姓什麼!”
老婦人點頭:“這丫頭倒聽話,從到峴菟我就不准她說自己姓什麼,她果然做到了!沐行歌,不是我讓她忘祖,實在是怕給她惹來殺身之禍……這丫頭,我帶她到峴菟時她才三歲,我不想她過早地揹負那些東西,纔沒告訴她!關於她身世的秘密,我原以爲會帶到地下,沒想到蒼天有眼,讓我們遇到了你!”
沐行歌認真地聽着,也不插話。
老婦人似乎很滿意,擡手撫了一下自己滿頭的白髮,纔對沐行歌道:“你猜猜我今年幾歲?”
這哪猜得到,她滿臉的皺紋,比她兩輩子見過的最老的人還老,沐行歌還真猜不到,她搖了搖頭。
老婦人自嘲地一笑:“你不敢猜,是因爲我太老了……沐行歌,如果我說你的遭遇不是隻有你有,也發生在我身上,你敢猜我有幾歲嗎?”
沐行歌張大了嘴,難以置信地看着老婦人,心下翻騰起來,老婦人說的遭遇,是指一樣紅顏白髮,還是她也是穿越來的?
沒那麼巧吧?她試探地問道:“難道老夫人也和我一樣,是被人害了才衰老的?”
老婦人猛點頭,兩滴淚掉了出來,對沐行歌伸出了手。
沐行歌趕緊握住了她的手,這雙手也全是皺紋,上面佈滿了老年斑,她一陣心酸,自己還好,只是白了發,要是自己也像這老夫人一樣全身皺紋,長滿了這些衰老的表象,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到現在嗎?
“我今年才三十五……沐行歌,才三十五……你看看我,我比我祖父死時還老……”老婦人無法控制自己,淚一串串流了下來,讓沐行歌心都揪緊了。
三十五,對女人來說正是最成熟的時候,雖然青春不再,可在現代,有閱歷有思想,正是最有魅力的時候,她卻老成這樣,她怎麼可能不傷心呢!
“我明白你的感受!”她動容了,伸手摟住了老婦人,輕輕撫摸着她的肩:“我都明白的!”
“你只明白一部分……”老婦人悽然一笑:“紅顏白髮,要是像你這樣我也不覺得自己可憐……還有一種痛苦比紅顏白髮更令人難忍……就是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女兒叫自己奶奶……”
沐行歌睜大了眼,想到了染荷,原來她是老婦人的女兒啊!
她完全懂老婦人的悲哀了,紅顏白髮的確不算什麼,被自己的女兒天天叫奶奶,時時刻刻提醒着自己已經老去,那纔是最大的悲哀!
“她以爲自己沒母親,經常覺得自己可憐,她哪知道,我有她這個女兒卻不能相認,我更可憐!”老婦人抹着淚,極力控制自己的傷心。
沐行歌脫口道:“別傷心,夫人,我覺得你已經很偉大了!我雖然不知道你們遭遇了什麼,可是看看染荷無憂無慮的樣子,我覺得你做的很好了!你讓她快樂地成長,愛幫助人,而不是懷着恨意地憤世嫉俗,這真的很好,比給她很多很多錢,讓她做什麼公主都好!她以後能繼續這樣生活,她這輩子都會感激你的!”
老婦人眼睛一亮,拉着沐行歌的手一疊聲地追問道:“我做對了嗎?我真的做對了嗎?”
“嗯,我覺得你做的很對!榮華富貴都是過眼雲煙,有這樣樂觀的心態,她這輩子都會活的好的!民間不是有傳言,善有善報嗎?那些精於算計的人,有幾個有好下場的!”沐行歌感慨地說。
老婦人笑了,搖搖頭說:“我一直很矛盾,怕把她教善良了,以後和我一樣的下場!可是把她教壞了,我又怕她死的更早……沐行歌,你無法理解一個做母親的心,我就是這樣矛盾着教她!”
“夫人,別懷疑自己!你是母親,天下做母親的,哪有不願意自己的孩子好的!如果把自己的孩子教壞,那只有後母才做的出來!”沐行歌安慰道。
老婦人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點點頭:“聽你這麼說,我放心了,我把我能給她的都給她了,以後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夫人,放心吧,我很喜歡染荷,如果她需要,我會照顧她的!”沐行歌保證道,就算報答吧,她想讓老婦人去的安心。
“謝謝!我知道你是言而有信的人!我也不求小荷大富大貴,能一生衣食無憂,平平安安就行了!這是我想拜託你的第一件事!”老婦人對沐行歌感激地合手:“我在九泉之下,會保佑你們的!”
“放心吧,我會把她當妹妹一樣照顧的,只要有我沐行歌一天,決不會讓她受苦被欺負!”沐行歌堅定地道。
老婦人欣慰地點點頭,沉默了半響才道:“我姓夜,夜箜是我祖父!你知道他嗎?”
沐行歌迅速在腦子裡搜尋關於夜箜的記憶,一會驚訝地叫道:“鬼方第一戰將的夜箜嗎?聽說他能文能武,還精通鬼斧神工之術,有傳言說鬼方的戰船都是出自他手!”
“對,傳言沒錯,是我祖父成就了鬼方這隻戰無不勝的船隊!可也因爲如此,註定了我夜家的悲劇!鬼方先皇在時,還爲了籠絡我夜家把我招進了宮,想着讓夜家死心塌地地爲蒙家效力……沐行歌,我是蒙池的皇后!”
沐行歌怔住了,鬼方皇后早已經失蹤多年,新立的皇后生的孩子都做了太子,沒想到老皇后還活着啊!
“你聽說我失蹤了吧?”夜夫人冷冷一笑道:“先皇駕崩之前,顧忌我祖父的權力,無中生有捏造罪名,抄斬了我夜家滿門,抓了我祖父逼他交出制船的秘訣,我祖父寧死不從,被斬斷了手腳,他們把我送到了天牢,當時我已經懷孕幾個月了!他們說祖父不交出秘訣,就殺了我!我祖父對我說,就算他交出秘訣,他們也不會饒了我,說帶我去地下,和家人團聚!”
沐行歌聽得睜大了眼,一邊同情地撫摸着夜夫人的手道:“他說的沒錯,那些人不會放過你的!”
“嗯,祖父說的的確沒錯,蒙池見祖父不肯妥協,當着他的面給我灌下了滑胎藥,說我不配生下他的孩子!我當着祖父的面失去了我第一個孩子,我祖父氣得當時就昏了過去……再也沒醒來!”
夜夫人的眼淚一串串地掉了下來,哽咽道:“這還沒結束!蒙池以爲我一定知道秘訣在哪裡,軟硬兼施逼我,還……還對我用強……兩個月後,我再次懷孕了……你不知道,這對我是場噩夢……我曾經無數次地詛咒上蒼,有些女人想要孩子不給她,爲什麼給我……”
沐行歌說不出話了,想象當時夜夫人的處境,她真的不覺得有孩子對她是好事!
“我最終沒有保住這個孩子……蒙池那畜生,知道我有孩子後又用相同的手段折磨我,他說只要我說出秘訣的下落,就允許我留下這個孩子,還讓他姓夜,以示對我們夜家的恩賜!我拒絕了……一來是我的確不知道祖父把秘訣放在哪,二來我已經對他死心了,我無法相信他!結果他又給我灌了滑胎藥……”
“那男人該千刀萬剮!”沐行歌火了,一次兩次,他還是不是人啊?
“要是我還有時間,我會親手這麼做的!”夜夫人撫摸着自己的腿,平靜了一下才道:“蒙池這樣對我,讓一直看守我的侍衛們生了惻隱之心,在我第三次懷孕時,他們怕蒙池又故技重施,一個侍衛給我找了一種假死藥,說這是我逃離地牢的唯一機會!我那時只想逃出去,找機會報仇,就毫不猶豫地吃了!”
沐行歌脫口道:“難道上當了?他們給你的藥讓你變成了這樣?”
“不……藥是真的,我吃了後‘死’了,那些侍衛稟告了蒙池,也不知道蒙池是不是還有一絲良知,還是看在我懷了他的孩子的份上,沒有爲難我的‘屍體’,讓人把我擡到亂墳崗上埋了。埋我的是那幾個侍衛,他們知道我會醒,早早地淺埋,等我醒了,我爬出來,找機會逃出了王城……”
“那你怎麼會變成這樣?”沐行歌終是忍不住,問道。
“我那時不想生下這個孩子,就找了一個郎中要了滑胎藥……”
夜夫人苦笑:“結果孩子沒掉,第二天早上起來,我頭髮全白了!我被嚇到了,我覺得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那幾個侍衛不顧危險保全了我和我的孩子,結果我還辜負了他們,這是上天對我的警告!我不敢再打這樣的主意,就離開了王城,躲到了鄉下,生下了小荷。怕引起別人的懷疑,我又帶着她搬了家,以祖孫相稱!”
沐行歌聽了有些恍惚,自己失去的孩子,和自己又是什麼緣分呢?
“小荷一天天長大,我卻一天天衰老,這些年,我拼命地尋師問藥,可是沒人能治我這種病,等到我不能走時,我絕望了,我這輩子完了!仇報不了,我不遺憾,我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小荷!”
沐行歌聽着,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偶然一擡頭,看到夜夫人手腕上的玉鐲子,她立刻反應過來,老夫人沒完全對自己說實話。
她也不急,淡淡地道:“老夫人你放心吧,我答應過你替你照顧小荷,就不會食言的!”
“沐行歌,你沒武功,你怎麼幫我照顧小荷呢?”夜夫人失笑,有些意味深長地說:“久病成醫,我這些年拜了不少名師,醫術比一般大夫強多了,小荷救你來時,我發現你體內還有毒性,這些毒雖然被壓制了,可隨時都能要你的命!”
“老夫人既然知道,那有沒有辦法幫我解毒呢?”沐行歌問道。
“我會幫你的,否則我也不會和你說這麼多了!我還能幫你恢復武功……但我是有條件的!”夜夫人狡黠地看着她。
沐行歌微笑:“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老夫人何不說說,你的條件是什麼?”
夜夫人笑了,蒼老的臉上不笑還不怎麼樣,一笑顯得有些詭異,讓沐行歌警惕起來。
“從蒙池後,我不再輕易相信人!沐行歌,我雖然很欣賞你,我也不會輕易相信你能幫我照顧小荷……只有一個辦法,你讓我在你身上下忠心蠱。只要你對小荷好,這種蠱不會傷害你,要是你對她不好,就會被蠱噬心而死。你不用急着回答,你可以慢慢考慮!”
沐行歌一聽,就起身道:“老夫人,那你還是去找別人吧!我雖然想恢復武功,卻沒有將自己一生交給這種莫名其妙的蠱蟲控制的打算!我們是人,又不是神仙,我能擔保對小荷好,卻無法預測她將來會不會害我,把自己的生命交給未知,那我還不如放棄這種機會呢!”
“你不想報仇嗎?”夜夫人有些急了:“你不想讓害你的人得到報應嗎?沒有武功,你連自己的安全都保證不了,還怎麼報仇呢?”
“我是想報仇,可是我不想做你的傀儡!”沐行歌冷冷一笑:“我會找其他方法恢復武功的!如果找不到,我也認命了!夫人不用激我,這世上還有很多比報仇有意義的事,我放下了,誰說不是另一種成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