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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之極,民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樂其業,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
“貧富之道,莫之奪予,上則富國,下則富家……”
考場上,陳三郎運筆如飛,只用了一個時辰,就做好一篇文章,重新檢查一遍,基本沒有太大的瑕疵,略一推敲,開始抄寫。
其他考舍內,諸多考生神態各異,有的在奮筆疾書,有的眉頭緊皺,有的眼勾勾發呆。
本次院試題目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各憑發揮。其實科舉文章,尤其是童子試,符合主考官口味最爲關鍵。一朝天子一朝臣,一門宗師一門生。朝廷上山頭林立,儒學中一樣是派系林立。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只是大的宗旨理念。涉及到怎麼修身,怎麼齊家,怎麼治國平天下,則是各抒己見,有着許多不同的立場觀點。
見解不同,就是派系不同,當互相不服,則演化成矛盾,經常發生激烈論戰。體現在實處,卻是看哪個派系能在朝野佔據主動,能夠主政。
“法儒派”,“心儒派”,“理儒派”,乃當今三大派系。其中內閣首輔蕭易安就是心儒派的領袖,他入主內閣十五年,被譽爲朝野一株參天樹,枝茂葉盛,根系盤根錯節,經歷了無數次風雨,始終屹立不倒。
其桃李滿天下,杜隱言就是他的得意門生之一。
所以說杜學政也是心儒派的弟子。
心者,思之官,承古聖賢之道,恪守仁義章法,卻並不顯得墨守成規,比起新興理儒派,反而顯得自由許多。
陳三郎寫的這篇文章,其中許多論點都符合該派系的看法。倒不是他刻意投其所好,而是本身也有着同樣的立場,故而直抒己見。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到了中午,考生們都有些餓了。杜學政一聲令下,就有小吏提着一籃籃餅子和清水進場——這點規則和前面縣試府試又不同。縣試府試考生可自帶考籃,裝着食物進場。院試,以及後面的鄉試就不能了。
這是一項反作弊措施,主要爲了防止考生會在食物裡夾帶藏私。
餅子都是素餅,圓圓一張,有巴掌厚薄,每個人能分得三張餅,吃完的話,絕對管飽。可惜是素的,口感略淡。倒不是朝廷省錢,不給肉食,而是怕葷腥之類考生們吃了會鬧肚子,影響考試。畢竟油膩的東西,一個不好,會讓人腸胃不適。
啃着餅子,喝着清水,滿場都是飲食聲。
吃完之後,陳三郎合算時間,覺得充裕,就和衣躺在考舍上,要小憩一會。他身體瘦弱,除了飲食質量有要求外,休息也是必不可少。磨刀不誤砍柴工,睡得精神好了,才能思維敏銳。
不過其他考生可不是這般認爲,個個打醒精神,爭分奪秒地寫文。如果發睏就毫不猶豫地伸手在自己大腿狠狠擰一把,用疼痛來驅散睏意。
這是讀書人慣用的招數,運用到極致,謂“懸樑刺股”,幾乎等於自殘。
陳三郎卻不大同意如此做法,讀書固然重要,但要是透支生命來讀書,就是另一回事,過之猶不及。
約莫眯了小半個時辰,他霍然而醒,用清水敷了敷臉,精神一振,坐正起來,繼續做卷子。
院試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關係着能否取得秀才功名,故而就算一些小小的細節問題,都得反覆斟酌思量。若是院試折戟,再想考功名,只得等明年。
不僅僅是多等一年的問題,因爲到了明年,誰也不敢說自己一定能考過。年年蹉跎,花開花落,也許一輩子就這樣了。
挨近黃昏時分,陳三郎將所有考題完成,細細地又檢查一遍,確認沒問題,才示意交卷。
在他前面,已經有好些人完成卷子,陸續交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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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三郎的表現中規中矩,杜學政瞥他一眼,第一印象就是覺得這名考生很瘦,其他就不理會了。畢竟讀書人多瘦少肥,一點不稀奇。
出到試院外,長長吐一口氣,覺得身心皆疲。但好在第一階段的考試總算是完成。若是能考中秀才,接下來就該是進學。至於鄉試,那是三年後的事情了。在此期間,能好好調整休養一番。
進學分很多種,是進縣學,還是府學;是廩生,還是增生,而或附生,區別很大,名目複雜得很。用記憶裡的說法,簡單地說,廩生是最有分量的,屬於成績最優秀的統招生。
只是後來朝廷見到秀才越考越多,每個都是廩生,都得發廩膳補助的話,朝廷不得被吃窮?於是趕緊出臺新政策,將秀才分三六九等,第一等的是廩生,數額規定,非常有限,後面的就是增生,沒有任何官方補貼了;再後面的附生,進學還得交學費呢。
發展到如今,附生制度又是一改,就算不是秀才也能成爲附生,只是除了交學費外,額外還得繳納一筆進學附加費。至此,“附生”之名,名副其實。不學無術的富家子弟,成爲附生主力軍。
對於此項改革,法儒派理儒派的一些人士非常不滿,曾大力抨擊,上書朝廷反對。
聖上問老首輔。
蕭易安輕飄飄回答一句:“聖賢曰:有教無類。”
聖上一聽,得了,既然聖賢都這麼說了,還有什麼可質疑的?加上近年來大興土木,國庫虧空得厲害,正好用附生之名收多點錢,彌補國庫,總比買官賣官好吧。
於是乎,連國子監都開始新政,貢生和廕生之外,增設捐生。只要捐獻的錢多,即可進入裡面讀書學習。
總而言之,這個時代許多事物都在改變着。
陳三郎暫且不想那麼遠,着眼於現在纔是正道。
回到住宿的客棧,先胡亂吃了一頓,填飽肚子,再美美睡個熱水澡,躺上牀去,酣然大睡。
院試考了,接下來是等待公榜。秀才是功名範疇,考到功名後文書會直達考生所在地,然後貼榜廣而告之。
所以說考生考完試直接回家等候,也是可以的,就知道結果的時間長了些。故而大部分考生考完之後,都選擇留在南陽府等結果。
陳三郎當然也不會在這個時間點回去,在沒有真正拿到秀才功名之前,回到涇縣都是非常危險的事。他好不容易纔脫得身子,跳離漩渦,怎麼會在事情未定之前又陷回去?
院試公佈結果的時間比縣試府試都要長,可以做很多事情。
大部分的考生不是遊山玩水,就是聚餐會飲,雄赳赳,上青、樓,說白了,現在是最適宜人情交往的時候。什麼同鄉之誼,同窗之誼,極爲重要。
陳三郎也有同鄉同窗,比如何維揚,但秦羽書已經修書給楊老先生,更在涇縣的考生羣中說了話,雖然說着含糊,但弦外之意表達得很清楚:誰要是敢跟陳三郎親近來往,就是跟他秦羽書作對。
一個是小有名聲前途光亮的南陽學院廩生,一個是揹負不光彩考試史的小小童生,兩下比較,只要腦子不是進水的人,都知道該如何站隊。
何維揚倒有幾分左右爲難,但家中父母已經再三告誡,不准他繼續和陳三郎爲伴。
陳三郎在涇縣的名聲本就不好,二姐夫江草齊又出了禍事,人們避之不及。要知道換在前朝,連坐之罪酷烈,像陳三郎這種的,就會受到江草齊連累,會被剝奪考試資格。
夏禹王朝的朝綱還算開明,不會隨便追究連坐罪責。但不管怎麼說,現在的陳家都是晦氣之所,不適宜親近。
沒有人找,陳三郎卻樂得清淨。他的性子本就不適合那種你吹我捧的圈子氛圍,說不得肉麻話。
他決定重新考慮謀生路子。
……
南陽府南門數十里開外,就是涇江,岸邊上建造着碼頭,船隻繁忙——涇縣來南陽府,走水路的話都得在這個碼頭停泊靠岸。
碼頭佔地甚廣,一排溜的土房子,大部分都是商號的倉庫中轉地。每天都有不少苦力搬運貨物,進進出出。
人多了,宛然成爲一個小市集,有賣麪食的,有賣魚的。
鍾捕頭戴着一頂寬大斗笠坐在一個麪食攤上,正在吃着面。
清湯寡面,吃多了讓人噁心,很沒胃口。
他已經吃了好幾天,見到面就覺得反胃。只是這麼一個小碼頭,吃的選擇真不多,魚他也不喜歡吃。
鍾捕頭倒很想進入南陽府大吃一頓來着,可作爲公門中人,在沒有上頭文書調遣的情況下,僭越地界是大忌。黃縣令算盤打得精明,一方面要替侄子報仇雪恨;可另一方面又把自己從事件摘出去,絕不讓人抓住把柄,是他指使鍾捕頭來抓陳三郎的。
鍾捕頭自是明白這一點,但官大一級壓死人,只能做着自己本分。他這次雖然便服出行,可南陽府是什麼地方?水深着呢,豈是一個小小的縣城捕頭能亂來的?鍾捕頭真不想在關鍵時刻出岔子,寧願苦點,在碼頭守株待兔。
好在今天院試考完,用不了多久,陳三郎肯定就得坐船回涇縣了。到了那時,該怎麼做就怎麼做,絕不手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