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東西要出來了……”
陳三郎臉色凝重,倒沒有太多的緊張之意。
這時候,浪潮猛漲,已經淹沒到寶塔島的高地。此島好歹也有近十丈的高度,幾乎被淹了個沒頂,由此可見,那潮是何等洶涌?卻不知洞庭別處,是否也是如此,那樣的話,實在恐怖。
湖水近在咫尺,沒有上樹的蛤吃肉忐忑不安。牠本爲水族妖物,水性天賦得天獨厚,對於水本能親近。可眼下情況詭異,竟害怕起四周蔓延的湖水來——準確地說,應該是害怕水裡隱匿的未知事物。
然而牠又不敢上樹,因爲那裡有更可怕的東西。幸好此際,湖水漲幅緩慢下來,看樣子,不用多久便會退潮。
漲潮落潮,往往來得迅猛,去得也快。
蛤吃肉眼巴巴看着腳邊的水,恨不得其立刻回落。
這時,天空上忽而傳來雷鳴聲,聲響沉悶,似乎被漫天大霧給裹住了,發不出個響亮,怪不得沒看見閃電,應該也是被遮掩住了。
被雷聲一震,蛤吃肉渾身便是一抖,兩股戰戰。但凡妖物鬼魅,對於行雷閃電都天然畏懼,何況現在的雷鳴與往常不同,仿若空上有神物在咆哮,朝下面轟鳴震懾。
與之對應的,便是下面的潮水和大霧,水霧混交,形成一片混沌屏障,似乎要硬去抗禦雷電之威。
如此境況,落在陳三郎眼裡,若有所思起來:看來,並非有大妖來犯,而是另有事故發生……
回想與許念娘推測的種種,以及龍君要率領水族離開洞庭,遠渡重洋的事,歸根到底,乃是天地變動,導致此湖容不下牠們了。
“天公”一詞,最爲叵測,它代表着至高無上的存在,神秘難辨,自古以來,生靈們便千方百計地開始對於“天”的研究和探尋。只是窮無盡人力和時間,至今仍得不出個結論來,最爲清晰貼切的,大概是“天地有法則,不可逆,不可違”這一句了。
換句話說,就是天地法則發生了變化,妖族難以容身——其實道法武功衰退式微,何嘗不是如此?
那麼,現在的異象,是否便是法則在示威,要龍君趕緊率衆離開呢?
陳三郎摸摸下巴,站在樹上,有風吹衣,頓有天地蒼茫,身如蜉蝣之感,當真是人生一世,滄海一粟,渺小得很。
被雷鳴轟耳,匍匐着的蛤吃肉莫名生出一股戾氣,突然仰起頭來,對着天空發出一聲吼叫:
“呱!”
幾乎同時,四周浪潮水中,皆有不同的嘶吼叫聲,從近到遠,不知有多少妖物在嚎叫咆哮,彷彿要與雷鳴爭響。
響聲之際,風雲激動,水波翻騰,雖不可見,但完全能想象得出來,會是如何的一副激烈場面。
啪!
好像被激怒了似的,高空雷鳴更甚,一道閃電猙獰,竟劃破長空,切割開濃霧的包裹,劈落而至,分外耀眼。
“嗚……”
蛤吃肉如受重擊,竅口中流出殷紅的血,趴在地上,身子萎靡,如同泄氣的皮球,連鼓鼓的肚子都癟了下去。
四下的吼叫聲也被這道閃電給震懾到,慢慢歸於沉寂——逆天,說得輕鬆,喊得豪邁,真要做起來,談何容易?
陳三郎不禁嘆息一聲,又有些欽佩。妖族作爲,確實有稱道之處。相比之下,人族更講究“天人合一”,不去逆違,而去順合。倒不是說誰好誰壞,只是一種立場態度罷了。在歷史的長河裡頭,不乏具備神話色彩的故事流傳,其中有不少與天爭命,與天抗命的人和事,然而這些都久遠得無處稽查,不辨真假了。
他們,都成爲了歷史的塵埃。
也許正是有那麼一段慘烈的過往,以及前人的犧牲,才能總結出現在的道理吧。
陳三郎心思恍然,忽有想到,如果自己能見證到龍君遷徙的場面,等待千百年後,在後人看來,是否又是一段迷霧重重的神話?
過去的,終將流逝……
湖水中的嘶吼平息,高空上的雷電也開始停歇,漫天霧氣漸散,漲起來的浪潮回落,慢慢恢復正常。
許念娘率先跳下樹去,四下環顧,打量觀察。
經此一折騰,已是凌晨時分,東方破曉,泛起一大片魚肚白。
陳三郎隨之下去,見蛤吃肉依然趴在地上難以動彈,便問道:“吃肉,剛纔有機會,你怎地不跳躍入水中逃生?”
蛤吃肉有氣無力地道:“我哪裡敢?”
陳三郎眉頭一揚,倒不相信對方真得如此敬畏自己。雖然斬邪劍威力無儔,可蛤吃肉亂中逃生,只要一個縱躍,進入到湖中,任憑陳三郎本領再大,也無可奈何。
就聽蛤吃肉繼續道:“剛纔湖裡羣妖亂舞,不知多少強橫的存在,我要是進去,只怕即刻便會被抓住,那就慘了。”
陳三郎沒有繼續追問如何慘法,想也想得出來,妖族內部絕非一團和氣,同樣存在排外性,遊散妖物到了龍宮,如果被擒拿住,恐怕下場堪憂,不是淪爲奴隸,便是苦力之類。而蛤吃肉認己爲主,好歹來去自由,還有吃有喝,頗爲快活。
他又想到己等在寶塔島兩三天,早被巡海夜叉發現,按理也稟告到龍宮中了,怎地至今仍無動靜,顯得反常。要麼是龜丞相那邊干涉;要麼就是龍宮遭遇了事故,自顧不暇,抽不出手來。
潮水雖然退去,但島上被這麼一淹,到處都顯得淋漓狼狽,有些魚蝦之類甚至掛到了樹上,不斷掙扎。衆多的樹枝葉子上都沾染了泥沙污垢,看上去,哪裡還有半點先前山清水秀的模樣。
“咦!”
那邊許念娘輕咦一聲,似有發現。其手一指,張口說道:“三郎你看,那邊有一艘船。”
陳三郎順勢看去,果然見到一艘船擱淺在沙灘岸上。由於天色和距離的緣故,看不分明,只見到有尖尖的桅杆,是一艘大船。
“走,下去看看。”
兩人聯袂,疾步下島。蛤吃肉見到,連忙爬起來,翻身一滾,變化出人樣,趕緊跟上去。
到了下面,陳三郎這纔看出,這船是一艘沉船的殘骸,沉澱在湖中不知幾許歲月,被漲潮給捲了起來。
“此船,有些古怪……”
許念娘喃喃道,腳步加快了些,要去看個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