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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帖詩常以“賦得”冠於題前,故而又叫“賦得體”,記憶中的這一首“離離原上草”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其章法嚴謹,用語自然,卻飽含哲理,堪稱這一題材的絕唱之作。當年那一位被人戲謔“居長安大不易”的大詩人,十六歲便寫出此詩,真是驚才絕豔。
坐在考舍中,陳三郎浮想聯翩,卻是走神了。過了一會兒,曬然一笑,開始磨墨。
考場發放的文房四寶雖然稱不上優品,但質量也相當過硬,對於出身寒門的士子而言,這般筆墨已經算是好東西了。
一邊磨墨,一邊思考,等墨汁成,腦海醞釀得也差不多,當即取過一張紙,提筆醮墨,唰唰的開始寫起來。
作爲科舉的詩詞形式,五言八韻詩最講究韻腳,內容需求必於經史有據,不能由着性子來。這般命題作品既要寫得對,又要寫得好,十分困難,務必反覆深思,一字一字推敲才行。
如斯寫法,頗爲損耗精神,也很浪費時間。不僅試帖詩,另外的四書題三道,經義四篇都差不多。
故而八道考題,考三天,看似時間多得很,實則十分捉緊,不能有絲毫鬆懈。
這是鄉試,三年一屆的鄉試,任何一點細節瑕疵都可能讓三年苦功化爲蹉跎,又得重頭再來。
時間悄然過去,中午吃過飯食。稍作休息,繼續斟酌。約莫又花費一個多時辰,終於將這一首五言八韻詩完成,再從頭到尾細細讀了一遍,沒問題了,不禁長吁一口氣。
但很快,陳三郎又開始投入到四書題之上。
“用晚膳了。”
恍然間,外面傳來考場理事的聲音,原來竟已臨近傍晚時分。
時間。過得真快。
陳三郎伸一伸懶腰,覺得手腳都有些發麻,一股疲意涌上心頭。
日落西山,考舍光線開始變得昏暗,需要掌燈——如果考生想挑燈夜戰,考場自會提供燈火照明,不過這般做法弊大於利。不如早點歇息,養足精神明天起早更好。
這時候,外面忽而傳來淅淅瀝瀝的聲響,有涼風吹拂進小窗,感到寒意。
八月入秋,秋風秋雨秋意來了。
陳三郎拿起一張發放的單被蓋在身上。躺下來,慢慢睡着。
這一夜,淅瀝的秋雨席捲了整個揚州。
……
萬里開外,洪波浩渺,這裡卻沒有雨。
湖邊之畔。一座古樓拔地而起,坐西朝東。氣勢恢宏凝重。其以堅硬的花崗石爲基臺,古樓主體純木構造,飛檐,斗拱,三層,四柱,顯得極爲雄偉。
洞庭天下水,岳陽天下樓。
湖是洞庭湖,樓是岳陽樓。
八月,洞庭湖邊鋪天蓋地的蘆葦盡皆開花,看上去白茫茫一大片,彷彿鋪着一層雪,甚是美觀。
“此樓此湖,果然不負天下之名。”
岳陽樓頂樓上,一身便裝但雍容富貴氣息噴薄而出的元哥舒登高遠眺,發出一聲感嘆。
他的身邊,站着正陽道長,再後面些,就是十八名貼身侍衛,都換了便裝,內穿軟甲,兵器用布匹裹住,個個目光犀利,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狀況。
洞庭湖乃夏禹王朝第一大湖,號稱“八千里”,古時又名“雲夢澤”。其疆域廣闊浩瀚,與中州、揚州、雍州、名州等四大州郡接壤,自成一地,自古受龍君管轄,地位超然特殊。
據說湖中心處,有神秘之地名爲“龍城”,是龍君居住的地方。千百年來,關於龍君的傳說層出不窮,其中最被人津津樂道的題材,便是某個才華橫溢的書生因緣際會,獲得龍女青睞,成爲龍君女婿,真正的當上乘龍快婿。從此以後,和龍女雙宿雙息,超凡脫俗,羨煞旁人……
然而真正知道些內情的修士人物對於這等傳聞皆嗤之以鼻:龍君有女不假,但如珍如寶,養在龍城中,百年春秋眨眼過,怎麼會看上凡夫俗子?
那些傳聞,不過是世俗中人一廂情願的幻想罷了。
由於洞庭湖區域獨特,元哥舒縱然身爲揚州刺史之子,來到此地,也不敢高調行事。
感嘆完畢,他回頭問正陽道長:“道父,如今距離九月尚有一段時日,我們該如何作爲?”
正陽道長面露疑難之色,嘆了一聲:“我本以爲到了洞庭湖,堪輿算卦,能將天機勘破,不料此地氣象冥冥,極爲隱晦,看來是受到龍君氣勢影響,亂了氣數,反而更加難以演算推測了。”
說着,忍不住咳嗽起來。
元哥舒溫聲道:“道父不必勉強,身體要緊。”
正陽道長神色堅定:“少主,這一場機遇千載難逢,關係重大,絕不能錯過。貧道爲此苦心求索計算十多年,無論如何,豈能讓這一場畢生苦功付之東流?”
元哥舒爲之動容:“那我要怎麼辦?”
正陽道長想了想,道:“第一條,多走動,多識人。洞庭湖藏龍臥虎,這段時期必然是風雲匯聚,若有機會,結納招攬到非凡人物,就是一大臂力;第二條,貧道覺得前面種的兩粒種子,有一粒已經生根發芽,開花結果,可以摘下果子了。少主吸收了他的氣運,必定鴻運當頭,得到機緣的機率將大增。”
元哥舒一怔:“現在動手,會不會早了些?而且他能做事,忠心勤勉,就這麼毀了,未免可惜。”
正陽道長冷笑道:“一將功成萬骨枯,少主,做大事者,必有犧牲,這是在所難免的事情。憂猶寡斷,如何成事。”
元哥舒嘆了口氣:“既然如此,就讓道父你去辦吧。只是那反噬非同小可,你可得保重。”
正陽道長淡然道:“少主放心,只要你成就大業,貧道便能證得真人之位,封神指日可待,豈會怕那些反噬?”
元哥舒點點頭。
施展秘術,卻不適宜在洞庭湖畔,正陽道長使出獨門遁術,來到五百里外,選定一座山峰。
此山不知名字,山上多楓樹,秋天到了,楓葉片片轉紅,秋意煞人。
道士登山,在頂峰的空地上擺開法案,陳列各種物品,立刻作法。
是夜,夜黑風高,不見星月,瞧天上氣象,多半要下雨的樣子。
正陽腳踏七星步,手持桃木劍,口中唸唸有詞。經過一套繁瑣儀式,終於到了最後收官的步驟。他圓睜雙眼,高舉桃木劍,猛地一劍劈下。
咔嚓!
法案上的一隻人形木偶被劈開兩半,原本用木料所制的事物,被劈開後,其中竟然流出一股殷紅的鮮血來,觸目驚心。
養豬千日,終到肥時。
噼啪!
夜空猛地閃過一道銀蛇,有霹靂雷聲響起。
受雷聲震動,正陽道長面色蒼白,差點要吐出一口鮮血,他生生忍住,吞了進去,嘴裡喃喃道:“三粒種子三頭豬,今日已殺第一頭,掠取資糧,倒是那陳道遠存在些變數,肥得慢了……”
……
風雨籠罩住了揚州城,溼漉漉的,空氣瀰漫着寒意。
秋風秋雨秋煞人,正是蕭殺季節。
夜已深,人靜時。
杜府,書房中猶自有燈火明亮,燈光之下,揚州學政杜隱言正披着一件棉袍伏案批閱文卷。
時值鄉試期間,作爲一州學政,各種事務繁忙。他本身還參與到簾部的外簾機構當中,輔助朝廷派遣的正副主考官對考場進行糾察監督。
杜隱言手指毛筆,圈點一份宗卷。
突然之間,一陣錐心的痛楚襲來,他大叫一聲,噼啪一響,往後便倒,人事不省。
聲響驚動了侍候在外面的丫鬟,推門進來一看,大驚失色,慌忙去喊夫人。
老爺暈厥,整個杜府都被驚動,有人去請郎中,有人去拿藥。
約莫小半個時辰,受了鍼灸用了藥後,杜隱言悠悠醒來,只感到頭重腳輕,整個人昏沉沉。
“老爺,你怎麼啦?可不要嚇我!”
他的夫人,以及數位妾室哭哭啼啼的,很是擔心。
杜隱言張了張,卻無法說話出來,嘴巴都有點歪了,口水止不住地流淌而出。
診治的郎中搖了搖頭,示意夫人出到外面,嘆着氣道:“夫人,杜大人這是受外邪入侵,中風了。”
中風?
夫人腦袋一陣昏眩,幾乎站立不穩。
得此惡疾,杜隱言這個學政怎麼還當得了下去?只是爲何無緣無故就犯這病了呢?一路仕途春風得意,青雲直上,事到臨頭卻是一場空。
杜府上下,哭聲頓起。
試院考場中,陳三郎猛地感受到一陣入骨的寒意,一骨碌驚醒,睜大了眼睛,見考舍中一片陰沉,夜正深。
身上蓋着的單被固然單薄了些,可絕不至於會感到如斯寒意,不是來自氣候,而是發自內心,更顯得無處抵禦——斬邪劍留在了客棧當中。
這寒意因何而生?
陳三郎想了很多,慢慢猜測到答案所在,眸子變得清冷。這時候了無睡意,乾脆半躺着,閉目養神,觀想起《浩然帛書》,慢慢將那股莫名寒意驅逐開去。
聽着窗外的風雨聲,低聲感嘆一句:“一葉落而知秋深,秋風秋雨秋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