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靴艱難地從沒過膝蓋的雪堆裡拔了出來,再既定地落向前方,在雪堆中又深深地紮了下去,進行着機械般無止境重複的動作。
零遙望前方。
橫亙在眼前的是漫天風雪,在東面大地已經冰雪消融的此刻,西方凍原上卻仍是寒風呼嘯,冰雪連天的情景。放眼看去,到處是一片銀妝素裹的景象,就連樹林也給蒙上了一層銀霜,看不到絲毫綠意。有的,只有無盡的冰冷,還有連天一線的白色!
看着身後,隊伍拖得老長。銀色的雪地裡,人成爲一個個黑點。黑點排成的隊伍並不整齊,東歪西倒,就像隨時會給這場風雪給吹散了吧。
距離和阿狄米麗相遇已經過了三天。
三天來,他們下了山並在阿狄米麗的引領下一路西行。原先還算高聳的山脈在下坡之後便如同一把斜插向大地的冰刀子般飛快沒入這片無盡的雪原裡,遠處的森林只剩下一道隱約的黑色線跡,大部分的林木都淹沒在蒼茫的雪原上。偶爾幾座舊時代的電塔突兀地出現在雪地之上,它們背風的一面已經堆滿了積雪。鋼鐵的支架不堪重負,被積雪壓得彎曲。而鐵質結構已經被常年的低溫凍得十分脆弱,隨時都會給積雪壓斷塌落。
可以說,從進入雪原之後,零等人才真正踏上西面凍原的大地。這裡環境的惡劣和艱苦超過任何人的想像,無論動物還是人類要在這種環境生存都將非常困難。而作爲一個標準的軍人,雷恩的臉色從步入雪原開始就沒有輕鬆過。在如此惡劣的情況下仍能紮根生存的異族們,它們的士兵必須堅毅得讓人害怕。
三天的時間下來,已經有十來名僕兵永遠成爲了雪原上的冰雕。氣候環境的惡劣讓這些能力低下的士兵全然無法承受,且伴隨着雪原的深入,已經有一小部分士兵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凍傷。寒冷的天氣加上大量輻射雪的存在,使得徒步行軍變成一場艱苦絕倫的競賽。
和死神之間的競賽!
“我們的士兵支持不了多久。看在上帝的份上,告訴我還得多久才能到達那該死的莫比斯通集市?”雷恩推開幾名魚人戰士,徑直來到被格格尼亞人奉爲女神般的阿狄米麗前大聲問道。
阿狄米麗在鬥蓬中筆直地伸出手臂指向西面的某個方向:“繼續往前走,用人們人類的計量單位換算的話。還有120公里左右,我們就會見到贊比斯山。那兒有條隱蔽的隧道,是從舊時代殘留下來的。通過隧道,我們就能到達莫比斯通集市,贊比斯山爲它擋住了寒風和冰雪,我們可以在那進行休整。”
“好吧,120公里!”雷恩退了下來,並朝後頭的戰士們吼道:“聽到了嗎,小夥子們。還有一百多公里,都給我堅持住。到了集市,我們會有酒喝,有肉吃。告訴我,你們還支持得住嗎?”
“能!”僕兵們大喊,神情興奮。
“他好像太興奮了點。難道他忘記了,我們那位親愛的魚人朋友可是說了,莫比斯通集市可遠遠稱不上友好的地方,特別是對我們人類而已。”斯塔利走在零的身邊輕聲說道,還搖了搖酒瓶朝零示意:“來點?”
零也不客氣,接過斯塔利的酒瓶大喝了一口。看得斯塔利既心疼又歡喜,好不容易看零放下了酒瓶,斯塔利連忙奪了過來,並給自己也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體通過食道流入體內,跟着酒中所有的熱量被零的身體全數吸收,再轉化成補充身體的能量。整個轉化的過程,能量的流失基本控制在1%不到的程度。若把零的身體看做是一架能量轉化器,那他絕對是最高效的機器。
體會着烈酒轉化成能量的過程,零一邊想起了阿狄米麗在出發前給他們描述了莫比斯通集市的字句。
那是一個集市,一個異族的集市。
生活在西面凍原上的高等生命們,不知什麼時候發現了贊比斯山脈裡倖存的這個舊時代的小鎮。那時還沒有什麼莫比斯通集市,集市的名字已經是後來的事情。這個把風雪擋諸其外的小鎮,原先只作爲贊比斯山附近異族路過此地時的休整地。
但後來,一些異族乾脆住到了小鎮上且販賣起東西來。從稀有的異變獸到各種消息情報應有盡有,久而久之便形成一個異族間的集市。當然,偶爾也會有人類的冒險商人出沒其中。只是西面凍原本來人類就少,所以莫比斯通集市裡基本看不到人類。
若出現人類的話,那不是冒險商人,就是被異族不知從哪裡抓來當成奴隸或食物販賣的荒野流民。
莫比斯通集市不像人類,有所謂的鎮長或委員會之類的管理階層。由不同異族組成的集市毫無規則可言,一言不和便斥諸武力那是再普通不過的事。
那是一片真正的無法之地。
阿狄米麗選擇路經此地,一來是爲了中途休整,二來則是爲了和走失了的巴爾摩匯合。當時遭遇貝齊和佩德芬妮攻擊的時候,遇襲地點本來就在贊比斯山附近。因此,只要巴爾摩沒死,它就會按照之前的約定在集市裡等待阿狄米麗。當然,這第二層原因阿狄米麗並沒有向其它人提及,除了零之外。
出於種族間的排斥,而人類幾乎是所有異族的天敵。所以不難想像,莫比斯通集市裡並不歡迎人類,特別是像零這些全付武裝的戰士。
於是到了傍晚,徒步行軍一百多公里後,當阿狄米麗帶着衆人來到舊時代遺留下來的一條隧道時,爭執發生了。
雷恩漲紅着臉,像頭憤怒的獅子對着阿狄米麗大吼道:“什麼?你要我的士兵留在隧道里?這不可能,如果你沒辦法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我拒絕!”
或者擔心阿狄米麗的安全,幾名強壯的魚人戰士護在它的身前,手握緊了重劍的劍柄,以防止雷恩突然暴起傷人。
阿狄米麗用人類的語言平靜道:“原因我已經說了,莫比斯通不是人類的城市。如果一下子見到這麼多人類的話,恐怕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所以我想請貴方把士兵留在這,由雷恩先生幾位隊長隨我進入集市購買物資用以補充旅程所需既可。”
雷恩還想說什麼,零卻拉住了他道:“雷恩隊長,別忘記我們的任務。何況莫比斯通是整個西面凍原的消息集散地,如果我們在這鬧出了什麼事,那不明擺着告訴其它異族我們的存在。或許你有一路殺到格格尼亞的武勇,但恕我不奉陪。”
雷恩半晌說不出話來,氣勢也爲之一弱。片刻後才揮手道:“那我也不進去了,購買物資的事就交給你和斯塔利隊長吧。”
在雷恩離開之後,魚人戰士們才解除的戒備。阿狄米麗朝零點點頭,表示感謝他的解圍。接下來則是人員的調配問題,三支隊伍的僕兵都給留了下來。而前往集市的人選,則除了斯塔利和零外,還有素、楓和莉亞。其它人包括布朗、貝里恩和夜琉也同樣留在隧道里,以免進入集市的人數過多而引起異族的注意。
於是留下來的僕兵開始搭起行軍帳蓬的時候,阿狄米麗和零幾人則沿着隧道不斷深入。在隧道出口,尚可聽到風聲,感到寒意。但越往隧道深處走,風聲不再,寒意漸失。零幾人打開着戰術燈,照亮黑暗的隧道。在舊時代,這條隧道怕是有火車經過,走過被風雪覆蓋的前端,越往隧道里走,地面的鐵軌清晰可見。
步行十分鐘後,出口在望。從出口走出去,是一片山坡。山坡岩石裸露,乾燥且沒有積雪,甚至連長草也沒有。山坡往下延伸,一直延伸進山坡下的舊時代小鎮。
莫比斯通集市坐落在一片狹長的窪地上,遠遠看去,集市所在的小鎮僅有東西兩條主街交錯貫穿。東大街正對着下坡的方向,是小鎮的入口。它率先經過一片開闊的停車場,當然現在已經看不到任何完好的汽車,有的只是些汽車的殘骸和其它雜物,看上去更像是垃圾場。再往前則是一座廢棄的工廠,那破舊的廠房和斷裂的煙囪仍殘留着舊時代的色彩,但也就僅此而已。
緊接的則是一排排的商店,有雜貨店、還有加油站,甚至一座保齡球館仍保持着原貌。這讓零感到不可思議,在被異族佔據的這麼多年,小鎮竟仍然保持着舊時代的樣子。
不過這也是相對於東大街而言,至於另一條大街則是小鎮的住宅區,看上去都是些外圍環繞着露臺和斜長草坪的寬大房舍。遠處還有一幢不知道是中學還是高中的學校,以及雜亂地錯落着許多矮小的房舍,還有一些用途不明,形狀怪異的建築,被包圍在高聳的鐵絲網內。
南大街的建築則處處顯示着被改造過和痕跡,或者出現不同異族間的生活習慣,因此房舍的模樣不盡相同,壓根談不上規劃。從山坡上看去,那就像一幅格調怪異的抽象畫,和東大街上舊時代的建築風貌顯得如此格格不入。
時值黃昏,風雪已停。天空染着橘黃和豔紅的色彩,對比強烈、漸次鋪呈。光線從天空灑下,將零一衆外來者的身影在地面拖得老長。
“走吧。”阿狄米麗輕聲說道,並率先朝下坡路走去。
零等人混在魚人戰士裡,他們身上披着和格格尼亞人同各樣式的連身鬥蓬,並用兜帽和圍巾把自己的臉包得嚴實,只露出了一雙眼睛。異族中類人型的生命並不在少數,只要不露出人類的臉孔,再加上格格尼亞人的氣息作爲掩護。沒有意外的話,零幾人的身份是不會被揭穿的。
隨着向集市走去,集市裡喧譁的聲浪便漸漸傳入衆人的耳中。夜幕開始降臨的此刻,小鎮裡早已亮起各色顏色的光。從最原始的火光到高能晶石所散發的能量光暈不一而足,再加上穿棱上小鎮上各種奇形怪狀的生命,給人一種怪異絕倫之感。
這裡是混亂的、無序的,毫無規則可言。集市裡充斥着大量零這些人類見所末見,聞所末聞的奇特生命。在這些異生命裡,有雌雄共體的、有長得像霸王蝸牛,但厚殼裡卻寄居着另外一些生命的、還有一些小巧如同童話傳說中的精靈,也有一些巨大如同房舍。
有膽小的、有懦弱的、有狂暴的、有易怒的...各種容貌、各種脾性的異生命出沒在集市的每個角落。它們佔據着舊時代人類的商店,也有的當街貶賣着一些古怪的商品,看得零等人應接不暇。跟過一間類似酒吧的建築時,一隻螳螂人突然給丟了出來,狼狽地摔在零等人跟前。接着商店的大門“啪”一聲撞開,一個長着犀牛頭的類人生命揮舞着手中的鐵拳套朝螳螂人發出一連串意義不明的音節,像是在警告對方什麼。
螳螂人低着頭從地上爬起來,那頭上一雙複眼朝阿狄米麗看了眼。跟着像發現什麼般輕吸一口氣,背後展開一對綠翅拍打起來,化成一道青色的軌跡飛上了夜空並很快消失在衆人的眼皮底下。
螳螂人走後,犀牛人朝阿狄米麗深深看了眼。卻似毫無所覺,轉身走進了酒吧裡,並用力把門關上。阿狄米麗打了個手勢,讓衆人繼續往前走。此刻東大街上擁擠不堪,無時無刻都有異生命經過。零幾人只能低下頭,儘量不引起這些生命的注意。
走得片刻,莉亞突然拉了拉零的袍角道:“看,是人類。”
零擡頭看去,只見一條巷子的入口處圍滿了各種奇異生命。而被異生命圍觀的則是幾個渾身赤[裸]的人,分別是幾個男人還有一個女人。這些人神情萎頓,身上有着或多或少的傷痕,看上去像是鞭打所致。而站在這些人類前面的,是一名長得像章魚般的生命。
章魚人不時用自己長長的觸鬚掃在其中某個人類身上,便這麼留下了一條鮮血淋淋的傷痕,看得莉亞不忍地別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