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菌室裡一如既往的冰冷，剛剛回到現實世界的教練，啓動安裝在屋子四角的“眼睛”，用攝像頭觀察屋子裡的狀況。
存放着他殘缺身體的黑色金屬箱，依然靜靜的停在無菌室中央。教練檢查了一下出入記錄，在自己進入《劍刃》觀戰的時候，並沒有任何人進入無菌室。
只剩下大腦和心臟是“原裝正版”，其他器官全是人造製品的教練，儘管現實軀體被禁錮在狹小的箱子裡，但憑藉內置的網絡連接，除了不能移動以外，視野也並不比任何人狹窄。
事實上，每天用大量時間泡在網絡裡的教練，掌握的資訊比普通人還要多出不少。
他纔剛打開常去的新聞頁面，便看到了《人工心臟製造成功》的新聞。看到視線中顯示的畫面，教練使用揚聲器發出含混不清的咕噥聲。
像是聽到了他的聲音，出現在參訪視頻中的那個中年男子，打開門走進無菌室。站到漆黑金屬箱旁邊，對屋子角落裡的一個攝像頭揮了揮手。
“你回來了？”研究員問道。
“我在。”教練用箱子上的揚聲器和對方對話：“有什麼事嗎。”
“最近暫時不要玩遊戲了。”研究員口罩下方傳來的聲音，震盪着無菌室裡的空氣：“我們現在……需要你配合一些實驗。”
“是人工大腦？”教練立刻反應過來了。
教練很清楚，雖說自己的大腦現在還處於“存活”狀態，而且還被用於測試民用腦機接口，但要在無菌室的培養皿中維持自己殘存的器官，無疑要消耗大量的資金。
現在腦機接口的測試早已結束，繼續維持教練的“原裝”大腦，對這個研究機構來說也沒有意義了。若是人工大腦真的開發完畢，這些研究員恐怕會把教練的意識，移植到人工大腦中。畢竟……
“是的。”研究員直截了當的開口道：“我們需要你配合人工大腦的研究，如果這次的實驗成功，你可能會成爲史上第一個用上人工大腦的人。而且……可以再次擁有完整的身體。”
“機器人？”教練的聲音不帶任何情緒。
“我們打算使用開發出的人造器官，打造出一個完整的‘人造人’，到了那時候，你將會擁有外觀和人類無疑的機械軀體，甚至可以重新回到人類的社會中！”研究員狂熱的擡起頭，凝視無菌室屋頂的無影燈，像是看到了上帝的光輝。
——回到人類社會嗎……
曾經日思夜想，懷念自己少年時期身體的“教練”，在聽到研究員親口說出這種話的時候，卻並沒有欣喜若狂，而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自從2020年，自己在醫院裡受到超高劑量輻射轟擊之後，他已經有十五年沒能接觸到“現實世界”了。全身支離破碎，被家人無情拋棄的他，爲了活下去也只能接受了這個研究機構的提案，成爲了只剩大腦和心臟的“怪物”。
教練不得不承認，這些研究員的確信守了承諾，即使在腦機接口的研發結束後，他也並沒有直接被拋棄，而是依舊在昂貴的設備中苟延殘喘，繼續度過無聊的每一天。
不過，回到現實世界真的好嗎？
就算能重新獲得身體，自己應該也還是無法回到人類社會，畢竟這些研究員可不會放過自己這種方便的實驗品。而且，即使自己真的能回去，也沒辦法再次融入人類的世界了。
——在被家人拋棄，朋友也忘記了自己的情況下，回去早已沒有任何意義了……
念及於此，一直都對研究員持感激態度，主動參與了所有實驗的教練，第一次產生了其他的想法。
“想好了嗎？”研究員問道。
“我接受。”教練做出和平時一樣的回答。
“那就好。”研究員又在屋子裡進行了例行檢查，確認了設備在正常運轉之後，便離開了無菌室。
他並沒有意識到，一直都對自己言聽計從的那個“試驗品”，已經產生了些許的逆反心理。
……
看完新聞之後，林遲關掉電視，拿起手機喚出科學怪人，問道：“你覺得我如果把全身都換成人造器官，徹底拋棄這具身體的話，還能不能算作是人類？”
對於科學怪人這種AI的想法，林遲還是很感興趣的，畢竟總是站在人類的角度看問題，在他看來有些太過片面了。
兩秒後，科學怪人那怪腔怪調，辨別不出男女的電子音響了起來：“當然是人類。”
“爲什麼這麼說？”林遲有些好奇的問。
“身體上的改變，並不能改變你的物種。”科學怪人一本正經的說道：“那些使用人造器官的病人，即使體內都是機械，也依然還是人類，而不是其他的什麼東西。”
“哈，你知道的倒是挺多的。”林遲笑了笑。
“我曾經入侵過許多地方，看到了人類各式各樣的狀態。”科學怪人的聲音依舊認真：“我之所以想成爲‘人類’，也是因爲看到了……”
“看到了什麼？”林遲的眼中彷彿亮起了恆星般閃耀的光芒。AI的思維模式，是少數能令他感興趣的領域之一。
“沒什麼。”科學怪人像是感受到了危險，並未回答這個問題。
“好吧……”
見科學怪人不打算回答，林遲無奈的換了個話題：“那你覺得，人類在什麼情況下，會變成其他的物種？”
“當然是對‘自己’身份的認知，發生改變的時候。”科學怪人的聲音依舊冷酷無情：“如果一個人不再認爲自己是人類，並且其他所有人也不再認爲他是人類了，他也就不再是人類了。”
“人的社會性嗎……”林遲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人類的確是社會性動物，一個人若是完全脫離了社會，是很難生存下去的。就算還能繼續活着，生活質量也會很糟糕。
儘管林遲這種懶惰的傢伙，並不怎麼在意其他人的看法。但作爲社會性的動物，大部分人類對於“他人對自己的評價”，以及“社會對自己的評判”，都是非常看重的。
這樣說來，科學怪人的說法，也的確有可信之處：
——若是一個人，被所有人視爲怪物，而自己也不認爲自己是人類的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物種就真的發生了變化，從人類蛻變成了真正的怪物！
這種事真的會發生嗎？
回想起《戰爭天堂》裡那些NPC，他突然想到另外的一種可能性：
“如果本來並不是人類的東西，把自己視爲人類，而其他人也把他視爲人類的話，你覺得他算不算是人類呢？”
聽到這話，手機裡響起的電子音，帶上了些許慍怒：“你是在譏諷我嗎？”
“沒有，我只是問問。”林遲搖搖頭。
儘管還是有些生氣，科學怪人還是回答了這個問題：“關於這個問題，我知道你會有不同的見解。但在我看來，只要他能騙過其他人，應該就可以被算作是人類了。”
“哦，這樣嗎……”
林遲癱在沙發上，凝視頭頂的天花板，然後突然想起《戰爭天堂》的房屋系統，現在應該已經更新完畢了：
“我要進遊戲了，你隨便找地方玩吧。”他說着站起來，大步走向牆角的遊戲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