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儼陪了楊福兩天,敘了諸多話,才把他送走。
楊福帶着裝得滿滿當當的幾船玉料、各色貨物,及霍惜給親人的厚禮離開。站在船頭有些愁悵,也不知這一別幾時再見。
小時候,舅甥二人天天膩在一塊,睡覺時都能聽到隔壁船艙惜兒輕緩的呼吸聲。
長大後,都在京城,即便不住在一處,但時常能見面,也不覺得分開之苦,現在各自有了小家,再見一面都難了。
不知道惜兒腹中的孩子是男是女,多久才能見到。長嘆一口氣,隨船漸行漸遠。
霍惜之前沒見到家中親人,雖想念但並沒有太多情緒起伏。這一乍見之喜,又乍別,只覺分外難過。
哭了一夜。穆儼也哄了她一夜,摸着她的肚子,在她耳邊低喃:“這定是個丫頭,這般多愁善感。”
霍惜擦了眼淚,“怎知就是丫頭?兒子就不能因想着親人落淚了?”
穆儼爭辯:“你懷玘兒的時候,可不像現在這樣。”
“我懷漁兒的時候,也沒離開家鄉沒離開親人啊。”
“倒也是。但我感覺不同。這孩子到現在還沒胎動,乖得很,定是體貼孃親的丫頭。”
玘兒那時候胎動頻頻,在惜兒的肚子裡又踢又打,肉眼可見的小拳頭,果然出來的就是小子。
兩人說了一夜的丫頭小子,又爭着起名字,倒是把霍惜安慰好了。
次日,穆儼踩着點到了議事堂。
一衆屬官幕僚早已落座,連黔國公和三老爺穆昂都已端坐。但斥他來遲?沒有,他準點到了。
穆儼對掃在他身上的目光,當沒看見,在首座黔國公的另一側撩袍坐下。目光淡淡往大廳裡掃了一圈,清清冷冷,又帶着幾許威嚴,讓人不敢直視。
穆展盯着穆儼的座位看了一眼,移開了目光。
這夫妻倆一個能攬軍心,一個能摟錢,個比個厲害。他孃親說得對,不能小覷。
隨着穆儼落座,議事開始。此前他一直在邊境的軍中,好久沒參與議政,今天只聽不多開口。
等議完政事,得了暗示的屬官和幕僚開始詢問穆儼,對於如今城中蕭條的商業,可有什麼破解之法?若使得一衆商家因生意虧損而離開雲南,至使人口外流,是否爲不孝不義?
“何爲不孝不義?”穆儼目光淡淡看向開口的屬官。
“先侯爺奉旨鎮守雲南,手定雲南之經營,未十年百務具舉,苦心經營才使雲南擺脫邊陲荒蠻之狀。若因爭小利,而使前人的苦心毀於一旦,如何對得住老侯爺和先侯爺?不謂不孝?”
“不孝?”穆儼牽了牽嘴角,一頂大帽哐當砸他頭上。
“今日所議之事甚廣啊。”嘴角譏諷。這都把女人家做的生意拿來當堂討論了。
“世子夫人與世子休慼與共,她在外的一舉一動,自然關係到世子的顏面,也代表了世子。如今因爲世子夫人開了南北貨行,打壓得一衆商戶都沒了生意,管事夥計也沒了可貼補家用的活計。當初老侯爺頗費一番功夫才把江南和中原的商戶遷來,如今若因世子夫人要賺幾個銀錢,就害得商家沒生意導至外流,不謂不義?”
不孝不義,話說得有點太重了。黔國公眉頭皺了皺。
穆昂見了,開口道:“不孝不義,言之太過了。世子夫人的鋪子也纔開業經營,一切都未做得數,還需再觀望一二。倉促定調過免急燥了些。且不能因爲商戶少了生意,就抱怨打擊生意做得好的。”
侄媳婦的南北貨行,他也喜歡的緊。
平時他不喜歡逛街,只喜歡約上三五好友到酒樓茶肆喝酒看戲,可南北貨行一開,他去了幾次,每次都要盤桓數個時辰。
且又是自家人的生意,生意做得好,不比看着別家賺錢開心?
“回三老爺,世子夫人身份貴重,本不該行商賈之事,也不曾見哪一家公侯府的夫人是拋頭露面在外做生意的……”
話還沒說完,就見世子朝他冷冷射來一道寒光。
說話的屬官渾身打了個冷顫。
但還是硬着頭皮繼續說道:“商人爲謀利各使手段原屬本份,但也沒有仗着身份把所有生意都做了,擠兌得別家沒了活路的道理。”
一衆屬官幕僚哪個沒點產業?生意受到衝擊的自然覺得世子夫人做生意霸道,斷了自家財路。
於是紛紛附和。
七嘴八舌的,把一個好好的議事廳弄成市井集市。
穆展嘴角悄悄揚了揚。不能什麼好處都讓那對夫妻佔盡了。大家都一樣,你卻悄悄乍富一飛沖天了,誰心裡舒服?
黔國公見吵得不像樣,眉頭擰着就想開口,穆儼忽然就開口了:“別家沒生意,只能說手段不行。怎麼,瞧着生意紅火看不下去,想逼我夫人關張?”
“世子,需知雨露均沾。若把一衆商家逼得沒了活路,到時會出現什麼情況,尚且難料。”
“你在威脅我?”
“屬下不是那個意思……”
“那這位大人是幾個意思?說商家會聯合起來,會舉家回遷中原?會反抗會攪亂民心,會起叛亂?”
屬官:……
世子,你是不是說得太嚴重了?他並不是那個意思。
但穆儼沒給他分辯的機會。又道:“若讓人把我夫人叫來,問她可有應對之法,你猜她能說幾個?”
嘴角揚起小小的弧度,“若我夫人支招了,而一衆商家卻想不出,你猜是我夫人聰明還是他們太笨?”
那屬官被逼問得啞口無言。
若把世子夫人叫來,真能說出一二三應對之法來。那到底如何算?他和一衆商家們一樣笨?那他說的不孝不義不成了笑話?
屬官抿了抿嘴。
穆展眉頭皺了皺,沒想到這屬官平時挺伶俐,這會被穆儼一回懟就跟鋸嘴的葫蘆了。嘴巴剛張了張,穆儼忽地朝他看了過來,“大哥,你想說什麼?”
呃……穆展想說的話忽然就被堵回了喉嚨。
穆僖見穆展被堵得說不出話,幫腔道:“二哥,你們夫妻這麼做,讓外頭怎麼想!還以爲我們穆府缺銀子想獨佔生意,把一衆商家趕盡殺絕呢。到時商家外遷,留下那麼多鋪子房子,你買啊?”
“我買啊。”
穆僖一噎,“人口外流,到時候皇上訓斥,二哥只怕承受不來。”
“皇上爲何要訓斥?”穆儼斜睨了他一眼。
“南北貨行有少納稅賦?有行不法之事?有爲難百姓?南北貨行規規矩矩做生意,且應承每年會把盈利的一成用到雲南百姓身上。你覺得皇上是會訓斥還是會厚賞?”
盈利的一成捐出來?廳中衆人不敢置信地看向穆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