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一般情況下我們斷定一個人是好人或是壞人,都會根據這個人做了多少好事或是做了多少壞事而評判。其實這種評判方式不夠準確,比如墨婉,雖然我們不知道她能好到什麼程度,但是我們可以知道她能壞道什麼程度。她不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也不一定見着老弱病殘就助人一臂之力,但是她也絕對不會見死不救。
雖然她不待見惠嬪,常常希望她能倒黴點兒。要是墨婉在御花園裡發現惠嬪摔了個大跟頭,她一定不會去扶,反而會躲到一邊偷笑。
但是現在不一樣,這是地震啊,真把她砸在裡面不是死就是殘。
雖然墨婉不喜歡她,但也絕對狠不下心來見死不救。
墨婉看着幾個從正殿裡跑出來的小太監,瞧着他們受了驚的樣子,張着嘴,望着天,墨婉扶額:這是地震,你們看天干什麼?
“快去吧你家主子扶出來。”墨婉對扶着廊柱站着的宮女喊。
宮人這才反應過來,有人進了內堂,把惠嬪扶了出來。
讓墨婉感到奇怪的是,惠嬪臉上並沒有她所預想的那麼驚慌,雖然略有不安,但是還比較鎮定。
呀?難道她也經過地震逃生演練?清朝就有這項目了?很先進嘛。
姑娘你錯了,京城這地方真是大震小震不斷的。
所以久居宮中的惠嬪比起墨婉鎮定多了。
這震來震去的京城……
再看清雁就不一樣了,既沒有經歷過地震,又沒有過逃生演練的人過了半天才被人從東殿裡攙扶出來。雖然穿着寬大的袍子,已經可以感覺到她大腿的顫動。
抱着頭蹲在地上的人比比皆是,尖叫聲不絕於耳。
惠嬪由秀芹扶着站在院子當中,定了定神,轉而厲聲呵斥:“慌什麼?你們這些個沒有主心骨的東西!”
衆人這才稍稍安靜了點。
惠嬪方轉頭看了看提着鞋,赤着腳站在身邊的墨婉,說:“一點小事就嚇成這樣,連鞋都不穿了就跑出來。”那一臉的鄙視像,就差伸出中指比一下墨婉了。
有沒有搞錯啊?這是地震逃生,又不是T臺走秀,難道還要穿戴整齊畫了妝纔出來?也就是宮裡的建築物都是木質卯榫結構的,要是土坯房子早就塌了個屁的。就您着速度,早被砸成肉餅了。
地震的驚嚇轉化成憤怒,墨婉來氣了:“地震是小事?那什麼是大事?”
惠嬪輕蔑的哼了一聲:“天生一副包衣的坯子,沁到骨子裡,想改也改不了。”
墨婉磨着牙:上次栽贓陷害的事情還沒和你計較,現在又開始損人,惠嬪啊惠嬪,您還真不愧是萬惡的炮灰女配!虧了剛纔還想着救你,現在要是不回你幾句我都對不起黨和人民:“惠嬪主子說的沒錯,墨婉就是個包衣出身,怎麼比得了惠主子這樣的出身高貴的大家嫡女,我若也是見過世面的嫡女這會子必定回內堂穩穩當當的坐着,何苦像受了驚的兔子似的跑到院子裡呢。”
惠嬪翻臉了,用她那帶着金燦燦護甲的手指着墨婉:“你個小答應,還反了你了,不過依仗着皇上寵你幾日,就這般沒了規矩。”
墨婉一副很是無賴的樣子,道:“惠嬪主子可別生氣,我這奴才出身的人不會說話,不懂規矩,若是說錯了哪句惹您不快您可千萬別與我一般計較。”然後看着惠嬪陰沉得馬上就要下雨的臉,繼續說:“別生氣,和我計較有失您的身份,有失身份。”
轟隆隆~~
餘震襲來。
眼見着儲秀宮正殿,東配殿和西配殿的琉璃黃瓦隨着餘震晃晃的響開了,衆人再沒精力鬥嘴了。
正在昭仁殿裡看書的皇帝合上書,說:“起駕到前頭乾清……”
話還沒說完,只聽宮外西南角的地方響起牛吼一般的聲音,殿內的幾個人紛紛怔住,只覺得殿內御案顫動,隨即那朱漆的大柱連帶着整個殿宇都震顫起來,幾盞掛在殿角的宮燈狠命的搖晃起來。李德全自是機靈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弄的亂了心思,慌了神叫道:“老天,這是怎麼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見皇帝豁的立起身來說了聲:“是地震!”,、
李德全這才反應過來,三步併成兩步到皇帝面前扶着皇帝出了昭仁殿。只覺地動山搖,隨着那悶雷似的巨響那殿宇上的明黃琉璃瓦也發出讓人心慌的“嘩嘩”的聲響,讓人覺得沒了着落。那震顫一瞬間便停息了,只有那從琉璃瓦縫隙中不停掉落的灰塵和微微傾斜的昭仁殿的匾額提醒着人們,剛剛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此時昭仁殿裡的宮人已全數退出,雖面色驚慌卻也未亂,各就其位(大領導身邊工作的就是有素質。)
康熙還未站穩,便道:“快到慈寧宮和寧壽宮裡去,看看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去。”
到了慈寧宮,見在四處不靠牆的地方擺着椅子,蘇沫兒正扶着太皇太后坐在當中。皇帝見太皇太后平安無事,才舒了一口氣。
太皇太后正惦念着皇帝,此時見他安好也放下心來,又囑咐他差人去寧壽宮,皇帝說:“孫子當親自去瞧瞧。”
說完衆人又簇擁着往寧壽宮去了。
餘震過去,大地也平息了下來,還好振幅不大。
李德全見此時宮中衆人已漸漸擺脫慌亂,肩輿走在宮中甬道上,皇帝忽的一擡手,李德全忙對擡肩輿的小太監呵道:“停。”
李德全緊跑兩步到皇帝面前,只聽皇帝道:“李德全,你不必跟着朕,差人去各宮瞧瞧,是否有人傷着。”
李德全一愣,隨即明白過來,應了聲:“嗻。”轉身吩咐了幾個小太監,往各宮各殿嬪妃處查看,自己則轉身奔着儲秀宮去了。
地震了,皇帝就有工作要做了。
首先了解受災情況,還好這次地震不太嚴重,損失也不大,即便如此皇帝依舊下詔開國庫賑濟災民。
從皇帝派李德全去辦差,到李德全回到乾清宮,前後不過兩個時辰的功夫,內閣、九卿及科道滿漢諸朝臣均已聚在乾清宮內,熊賜履正向皇帝彙報工作呢。
皇帝見李德全進殿,問道:“各宮各殿可以有受傷之人?”
李德全用眼睛一掃,見大學士明珠及佟國維也站在其中,低頭答道:“回皇上的話,奴才剛從儲秀宮回來,惠嬪主子及其他兩位答應都安好。”
李德全偷眼看了看,見自己說道此處皇帝臉上才稍現放心之色,又低頭道:“差派下去的奴才也都回了話,說各宮各殿並無受傷之人,只佟貴妃體弱,此次又受了驚嚇,不過奴才已經傳了太醫趕去承乾宮中給貴妃診脈,請萬歲爺安心。”
皇帝揮手道:“知道了,下去吧。”
李德全退下,賑災會議繼續進行
按照歷朝歷代的流程首先皇帝要檢討自己。
爲什麼會地震呢?
這個時候的人們不知道什麼大陸漂移,也不知道什麼板塊構造,一邊遇到天災什麼的的
後悔與神明掛上靠。
比如發大水了就被說成是得罪了龍王老爺爺。
地震了當然也是不知道得罪了哪位神仙大人,然後人家生氣了,震你一震。
可溫柔可親的神仙大人爲什麼會生氣呢?
大家就都開始自省了。
皇帝當然要做個表率,首先檢討自己,寫個省詔。
再然後吧,就借題發揮一下,一般情況下皇帝這個時候會把自己看不上的,平時又找不到什麼藉口罵的大臣大罵一頓。比如:家計頗已饒裕,全無報國之心,就算朕能忍,老天爺都忍不下去了……以後你們一定要痛改前非,存心愛民爲國……等等等等……
歷朝歷代都是這樣做的,不過你要是覺得挨頓罵就算完事了,那你就大錯特錯了,康熙絕對不是一個只說不練的主兒。
皇帝罵完了,你態度良好的承認錯誤,一再向領導表示要知錯就改,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然後起身,拍拍衣服要走?對不起,朕還有話沒說完呢,既然你們都知道錯了,就要拿出悔改的態度來,回家收拾收拾,把自己家的銀子拿出來捐資助賑。
官員:囧~
官員們垂頭喪氣的出了宮,回了家,拿出自己的銀子去賑災了。
商榷完諸事已是深夜,皇帝方乘着肩輿回了西暖閣。
換上了江綢中衣,他靠坐在金心閃緞的大坐褥上,看着紗燈下映出清晰的紫檀木的紋理,一條條,一道道,深深淺淺,彎曲着延伸到桌子的邊緣去了。
他忽覺得乏累透了,好像有千鈞重的東西壓着,心中卻空空落落的。
李德全見皇帝踱步到窗前,仰頭望着那天上的一彎清月,立在那良久不動,又回頭看了看站在一邊的馬慶福,兩個人相互遞了下眼神都沒有說話。
已入九月,夜間的夜風也漸漸涼了起來,那夜風從窗口吹進,撲在皇帝的江綢寢衣上,那寢衣極輕薄,他不由一顫。
李德全忙取了藍色寧綢短袍給皇帝披上。
皇帝這才緩過神來道:“傳人更衣,朕要出去走走。”
馬慶福和李德全兩人面面相覷,只應了聲:“嗻。”
李德全忙傳令預備鸞儀,皇帝卻擺手稟退說:“不過是散散,叫他們退了吧。”說完只漫步走着。馬慶福上前低身說:“奴才斗膽請萬歲爺示下,這事要往哪個宮去?”
皇帝道:“哪個宮都不去。”
馬慶福也不好再問,只默默跟着。
因皇帝稟退了鸞儀,身後僅跟着十來個宮人,挑着宮燈,一路隨着皇帝出了隆福門,奔着御花園去了。
一行人隨着聖駕蜿蜒到了千秋聽旁,見皇帝駐了腳步,衆人方停下腳步。
皇帝仰頭看那一鉤子清月正懸在千秋亭那重檐攢尖頂上,映的報廈前的漢白玉欄杆如玉般潔白。他信步入了亭子,仰頭看着頭上彩繪的雙鳳和藻井內的貼金雕盤龍,那龍口銜寶珠,栩栩如生,在月色的照耀下顯得有些猙獰,有些讓人不敢接近。
他轉頭看着亭外的古樹,定定出神,彷彿看見那古樹下站着的人兒,穿着一瀑紅衣,如點漆的眼中似流轉着一泓清水,雖不是極美,卻有一股動人的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