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驚怒

景和明白,這一回即叫玉娘躲了過去,那沈昭華即是玉娘這一把柄再也無用了。而以玉孃的心思手段,轉回頭就要清算算計她的人。周小平在永巷那些倉皇舉止,自是盡人皆知的,好在周小平已死,自然不能說出姜充是如何攛掇他爲難李庶人,連着周小平同姜充的交往情形也一樣,都隨着周小平之死化作煙雲。

且姜充和周小平的交往,可說是光明磊落,再無鬼祟之處,越是這樣反倒越不容易叫人起疑,很不用操心,只要姜充活得好好的,他身上疑點就小,難道還不許太監們交朋友了嗎?

只有朱庶人,是留不得了,她是個瘋的,誰知道從她口中會說出甚來。左右她口口聲聲地念着她的兒子,早些送她過去與她兒子團聚,倒也是樁好事。

景和想在這裡就要去安排後事,便與陳淑妃道:“宸妃那裡必是要封后的了,母妃也該去宸妃那裡走動走動,免得落與人後。且兒子這回做的事,怕是瞞不過她,勞煩母親去看看,她是個什麼態度。”

陳淑妃聽着自家兒子竟叫她去討好玉娘,心上如刀刺一般,含淚道:“我在這宮中掙扎了這些年,只望着我們母子有一日能揚眉吐氣,如今叫她壓着不說,你還要我要與她去賠情,你可怎麼忍心。”

景和將手按在陳淑妃肩上,緩聲道:“母妃,兒子已將封王開府,等那時父皇還能不給兒子領實差?便是叫她生下兒子,養到成年,兒子那時羽翼已成,難道還沒有一爭之力?母妃就是不看着兒子,只爲日後也且忍一忍纔好。”

陳淑妃聽着景和這幾句話臉上才現出了幾分活絡,拍了拍景和的手,嘆道:“你說的也有理呢。她懷寶康尚且三災八難,上一胎更是落了,她這樣嬌弱會不會再有也是疑問,便是叫她再懷上,能不能平平安安地生下來也未可知呢。我只不信,這天底下的好處能叫她一個佔住了。”

景和一笑,正要告退,忽然叫陳淑妃拉着衣袖,就看陳淑妃臉上滿是凝重,咬牙切齒地道:“兒子,我們可忘了,她便是自家不能生,可她還有景寧呢!”景寧那個小東西,粘宸妃粘得親孃一般,可笑高貴妃蠅營狗苟一場謀劃,倒是便宜了她去!便是她自家不能生,景寧是她養大的又無生母,她推了景寧上位,景寧難道還會不孝順她?更何況,她還佔着正統名分!

景和皺了皺眉:“母妃的意思,莫不是除了景寧?”景明才死,再叫景寧沒了,乾元帝豈有不疑心的?

陳淑妃臉上現出一絲冷笑來與景和道:“糊塗孩子,除了景寧有什麼用!便是景寧死了,她自家不能生,難道她不能叫人替她生,她要多少都有。倒不如,咱們想個法子,叫她去了,倒還一了百了。”景和聽着陳淑妃對玉娘竟是動了殺心,竟是不由自主地脫口說了聲:“不可!”

陳淑妃聽着景和這話,臉上就沉了下來,瞪着景和道:“那回你用痘疹時,我便說過,索性用在她身上,你不肯答應,說是怕累及你父皇,便宜了李氏去。這回你又是個什麼緣由?”

景和心上跳得厲害,臉上卻是強自鎮定道:“一樣是因爲父皇。”陳淑妃聞言大怒,將几案重重一拍,喝道:“放屁!你當我傻的麼?你打的什麼主意,真以爲我不知道?你可是從我腸子裡爬出來的!”

陳淑妃這話說得景和臉上現出陰霾來,景和壓低了聲音道:“母妃倒是說說看,兒子打的什麼主意?”陳淑妃咬牙道:“你不過是嫌我這母妃無用,不能替你攏住你父皇,不能替你籌劃周到罷了。你倒是想給人做兒子,可也得看那妖精瞧不瞧得上你!”

景和聽着陳淑妃那句“你倒是想給人做兒子,可也得看那妖精瞧不瞧得上你”臉上立時漲得緋紅,咬牙道:“母妃說得這是甚?!”言罷轉身便走,走到殿門前又站住了腳,迴轉身來,臉上已恢復了鎮定,與陳淑妃道:“如今李庶人直指宸妃爲沈昭華的遺筆奉到父皇面前,父皇竟是問也不問,自是說明父皇對她十分用心。照這個情形,便是她現時沒了,也只有使父皇對她眷念更深,甚而惠及養在她膝下兩年的景寧。母妃是要爲兒子添個勁敵嗎?”說完這番話,又復轉身,這回真是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陳淑妃叫景和那番話說得渾身顫抖,一面覺着兒子考慮周祥、計出百端,果然是長大,也不枉她從前辛苦教導;一面又覺着景和再不是她能拿住的了,便是日後景和做得皇帝,只怕她也不過是個榮養的太妃。一時間悲喜難言,嗚咽着哭了場。

陳淑妃心中再不情願也知景和說得有理,次日早晨,還是收拾整齊了以商議景和婚事爲名往合歡殿請見玉娘。

玉娘前日才吃了個大虧,叫乾元帝折辱了場,雖乾元帝事後以賞賜賠情,又放下臉來說了許多甜言蜜語。可玉娘心中這口惡氣怎麼咽得下去,她是個明白人,知道這回又是景和手筆。是以除着乾元帝之外,叫她深深怨恨的人中又添了景和母子,聽着陳淑妃求見,一時怒上心頭,說了聲:“吳王婚事由宗正寺與禮部籌備,叫她放心。”

金盛過來勸道:“娘娘所言雖成理,可淑妃與吳王是怎麼樣的人,娘娘不知道嗎?娘娘這回若是不見,他們母子怎麼肯善罷甘休?”

玉娘聽見這幾句臉上愈發現出怒色來,只這怒容轉瞬即逝,又是尋常模樣,回身在寶座上坐了,臉上竟就能笑出來:“宣。再將貴妃宣來。”不是拿着吳王的婚事來囉嗦麼?那麼晉王也一併兒說說罷,想來高貴妃很想與陳淑妃見見面。

陳淑妃本以爲,玉娘在景和手上吃了那一場虧之後,再見着自家多少有些怒容,不想玉娘眉分翠羽,眼含秋水,正含笑微微地看過來,竟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半闋詞來:“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那邊,眉眼盈盈處。”一時行禮也有些緩慢。

玉娘不待陳淑妃行完全禮便叫辛夷過去將她扶着,含笑道:“淑妃且坐,我已着人去請貴妃。”陳淑妃聽着玉娘着人去宣貴妃,疑問地看了玉娘一眼,玉娘若無其事地道:“晉王一般要完婚,貴妃與淑妃都是頭一回辦婚事,一人計短,兩人計長,你們彼此商議豈不是好?”

陳淑妃聽着玉娘叫了高貴妃過來,心上頓時竄起火來。高貴妃那個蠢貨,叫宸妃這個奸猾的挑唆得處處與她爲難。雖她如今已失寵,可到底貴妃份位還在,又是素來不肯講理的,自家對上她竟是個秀才遇到兵,因此很不願意與高貴妃見面,可宸妃即遣了人去喚高貴妃來,她這會子退去,叫高貴妃知道,日後只有更囂張的,只得笑道:“娘娘說得是。”

玉娘微微側首,流眄雙眸看了眼陳淑妃,緩聲緩氣地道:“淑妃不多嫌着我多事便好。”陳淑妃聽着這句,忙站起身道:“妾不敢。”玉娘淡淡地道:“我不過隨口一言,淑妃不必拘謹,坐罷。”她這話一說,陳淑妃哪裡敢坐,做出一副恭敬的模樣站着,臉上賠笑道:“娘娘素來周到,連聖上也滿口誇讚呢。”

玉娘見陳淑妃做出的恭順模樣,臉上笑了笑正要說話,高貴妃也到了。

高貴妃一眼瞥見陳淑妃,臉上便笑開了,先搖搖擺擺地與玉娘見了禮,又直起身受了陳淑妃半禮,方笑道:“娘娘喚妾來,可是有什麼吩咐?”

玉娘虛點着陳淑妃笑道:“她憂心吳王婚事的籌備,想與我訴說,我想着晉王也是要成婚的人了,你是晉王母妃,想來也一樣憂心,所以叫你過來問問。”

高貴妃聽了玉娘這幾句,倒是將腰背挺直了,注目看着陳淑妃道:“淑妃。你這是想太多了還是裝不明白呢?王子婚禮,都有成例,一概由宗正寺與禮部籌備,莫非你不知道?”

陳淑妃叫高貴妃這話說得臉上赤紅,口中卻道:“我一世只得這麼個孩子,多心些也是有的。到底比不得貴妃姐姐,想得開。娘娘,您說可是。”這話兒初聽着是譏諷高貴妃死了個兒子,可若是細想起來,若是陳淑妃母子對景明之死有愧,她如何敢這樣堂皇地比出這個來,又故意請問宸妃,自然是弦外有音的意思。

這番計算原是好的,若是三四年前的高貴妃,也能明白陳淑妃言下之意,只怕真就信了她。可如今的高貴妃早將陳淑妃母子恨到直欲食肉寢皮,先就存了偏見,聽着陳淑妃這些話,反以爲陳淑妃是故作姿態推卸責任。更以爲若不是宸妃端坐在上頭,這賤人只怕已要將罪名推在宸妃頭上,真當她是傻的麼?

高貴妃冷笑道:“淑妃何必問宸妃娘娘,宸妃娘娘才進宮多久,怎麼能知道你的爲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