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顯榮看齊瑱平素輕易不上門,一副兒清高的模樣,這時能趕在衙門口攔人,又是神色焦急,知道必是有事,只是吳王已去了家中,便欲叫齊瑱先家去,等打發了吳王再尋他說話。不想齊瑱已截口道:“我原是去尋次兄商議的,不想他家去了。這纔來尋長兄拿個主意。”謝懷德聽着謝懷德已趕了回去,又看齊瑱一副兒不肯放他過去的模樣,因對謝懷德頗信得過,便隨齊瑱到得春風得意樓,叫了處僻靜的雅座,待得分長幼坐了,先將長兄架子一拿,叱道:“你如今也是朝庭命官了,又做了父親,這樣蠍蠍螫螫的,成什麼話兒。”
齊瑱嘆了聲道:“正是做了父親才這樣焦急。”說了從袖中將齊伯年的家書取了來,雙手遞給謝顯榮。
謝顯榮將信看過,反手在桌上一闔,閒閒地與齊瑱道:“說來祖父祖母要照看孫兒,這是長輩們慈愛,且你端哥的出身,還用我說嗎?跟着祖父母總好過跟着他姨娘,你也要爲他的日後想想。”齊瑱聞言道:“長兄這話說得有理,想是家父家母年老糊塗,不能計及與此,倒勞李家縣君操心,懷敬感佩。”謝顯榮慢慢笑道:“說來我那妹子也是孩子的嫡親姨母,爲這孩子計較些也是有的,你很不用如此。”
齊瑱讀書雖聰明,性子卻直,沒甚城府,不然也不能與月娘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這樣的人如何是謝顯榮的對手,直叫謝顯榮堵得臉紅耳赤,說不上話來。實在是若以世情規矩禮法論,雖端哥的生母是翠樓,可禮法上他確算是承恩公府的外孫,英娘身爲他的姨母,說幾句還是說得的,萬不好說她逾矩。齊瑱一句話說錯,就叫謝顯榮堵住了嘴,下頭的話一時也開不出口來。
說來謝顯榮這樣聰明的人,怎能不明白齊瑱所急。不過是看着這兩年來齊瑱除着翠樓,再沒納新寵,接月娘來京的事更是一字不提,顯然將月娘忘得乾乾淨淨。饒月娘是糊塗任性些,可叫齊家這樣待着,承恩公的臉面又往哪裡放。這會看着齊瑱爲端哥發愁,哪肯輕而易舉就叫他如了願。這會子叫他輕易遂了心願,只怕日後連承恩公府也不放在他眼中了。
齊瑱臉上漲得通紅,若是面對的是謝懷德,他倒是還敢說一句:“你那妹子你不知道?這孩子到了她的手上還有活路嗎?”可叫謝顯榮方纔那番話說得竟有些心虛氣短起來,自然訥訥。
謝顯榮卻也明白,那個端哥真要回了陽谷城,月娘早晚會惹出禍來,別到時親眷做不成了,反成了仇家。旁的倒也罷了,雖如今的承恩公府不能怕了他小小齊家,到底不要將事做絕的好。
故此,謝顯榮看着齊瑱滿臉漲紅,擡手替他斟了杯酒,朝着他面前一推,微微笑道:“只是孩子由哪個教養,到底是你們的家事,莫說是我了,便是家父,也不大好插口的。”這話便是告訴了齊瑱,承恩公府不會管端哥由哪個教養。
只消謝逢春與謝顯榮不插手,齊瑱不將端哥送回去,難不成月娘還親自上京搶不成。是以齊瑱聽着謝顯榮這話,滿心喜歡,站起身來,走在一邊對着謝顯榮做了個長揖。
謝顯榮坐着受了齊瑱的禮,又指着座頭與齊瑱道:“你先坐。”齊瑱坐下,臉上帶出些笑來,與謝顯榮道:“長兄有甚指教?”
謝顯榮將齊瑱看了回,暗中嘆了口氣,這齊瑱倒是個會念書的,可惜是個聰明面孔笨肚腸,遠不如懷德精明。旁的不說,只說他圖一時之快,將月娘留在陽谷城就是大錯。外頭雖傳說是月娘賢孝,可明白些兒的哪個不明白,這是齊瑱與月娘不和睦。做人丈夫的與有來頭的嫡妻不和睦,反捧着個小妾,外頭多少人背後笑他竟還不知道,還以爲有了乾元帝那道旨意便是過了明路,萬事大吉了。這樣的人,可不是糊塗人!萬不好叫他再留在京中。
可謝顯榮以己度人,只怕自家貿然說了叫齊瑱自請外放,齊瑱因此懷恨,鬧出什麼事來,因此有心使齊瑱自家提着要外放。便將齊瑱上下打量了幾眼,微微笑道:“到得明年,你庶吉士三年任滿就要選官了。咱們聖上是個明君,多半兒會叫你任個實差。即任了實官兒,有些事兒少不了要做妻子的出面交際,你是預備着接月娘過來還是由你翠姨娘出面?”
這話兒倒是問到了齊瑱心上的隱憂來,若是以齊瑱的心思來說,他是叫月娘鬧怕了的,不願再見着她,可夫人娘子們之間交往從來都是正室嫡妻,哪有妾室出頭的?旁的不說,夫人娘子們哪個願意與個妾室交通,就是皇帝的妾,也有人不願意給臉的,何況是他。便是他齊瑱不怕丟這個人,御史也不能放他過去。可月娘爲人魯莽任性,是個慣會闖禍的。莫看她如今有縣君誥命,可在京都,這樣的身份又算得了什麼呢?縱然月娘有五品誥命在身,京都的誥命夫人還能少了嗎?
好在齊瑱雖有些兒糊塗,卻也不是個蠢人,轉眼也就明白了,直與謝顯榮道:“若是選官,弟願赴外任。”這話正中謝顯榮下懷,偏他官做得久了,便是十分中意的事,也要推脫一二,當時就道:“外任辛苦,你可要想明白了。”
齊瑱就道:“弟想明白了,到時還請長兄盤桓一二。若是弟放了外任,便好將月娘接過去,旁人只看着她縣君的身份也要容讓一二,這才保全得我們夫妻。”
謝顯榮心上滿足,臉上還是做了個惋惜的模樣,嘆道:“你即計較已定,我也不好強你。倒是外任雖辛苦,你若實心公幹做些兒政績出來,到時連着令堂也好有一封誥命,豈不是光彩。”這話說得十分冠冕堂皇,彷彿真心替齊瑱盤算一般。
齊瑱臉上卻是喜動顏色,原來齊瑱自月娘得了縣君誥命之後,便憂慮母親顧氏彈壓不住,要受月娘的烏氣,謝顯榮這番說話正是切中了齊瑱心思,齊瑱竟是長身而起,對着謝顯榮又長長地做了個揖,道是:“弟謝長兄教訓。”
謝顯榮臉上笑道:“你是我妹夫,我還能害你嗎?”要說謝顯榮實情算是真真的裙帶官兒了,若不是乾元帝愛護玉娘提攜她孃家人給她做臉,謝顯榮便是有幹才也不能從中進士起,只短短五年光陰,便做到了從三品的大員,多少有幹才的官員,只爲時運不濟,到致仕也做不到三品哩。可饒是這樣,如今真敢看輕謝顯榮的人倒也不多,這都是謝顯榮爲人妥帖周全,公事上精明厲害,竟是一絲錯也挑不出來,這樣的人要哄齊瑱自然是輕而易舉。
齊瑱從謝顯榮口中得着主意,歡歡喜喜地同謝顯榮吃了酒,回到家中修書將承恩公府答應了不管瑞哥的事告訴了齊伯年。
齊伯年與顧氏得着這個信兒,果然將答應英孃的事放在了一邊,月娘一心巴望着將瑞哥接回來,頂好那翠樓不放心一塊兒跟了來,母子兩個都由她揉搓,到時什麼氣都出了。正是滿心期盼的時候,卻看顧氏將接人的事拋在了一邊,自然不肯答應,徑直去問顧氏,卻叫顧氏一句:“縣君若是不喜歡,只管請令尊爲你做主。”給堵了回來。
便是月娘任性暴躁聽着這話也知道必是父兄不肯管這事,齊家方敢如此出爾反爾,又氣又恨,卻是拿齊家無可奈何,便是英娘聽說,也唯有一聲嘆息。這是旁話表過不提。
又說謝顯榮哄得齊瑱動心要自請外放,心滿意足地回在承恩公府,彼時吳王景和早已回去了。謝懷德見着他,便將他與景和說的那些話都告訴了謝顯榮知道。
謝顯榮想了想,因問謝懷德道:“吳王可曾見過旁人了?她出來走動過沒有?她身邊的婆子的嘴可要管好了。”謝懷德便道:“我去問過,莫說是她了,便是她跟前的婆子,也沒出門一步。”
這話說得正是孟姨娘。孟姨娘自在乾元帝面前露了一面,叫乾元帝知道玉娘實則是她的孩子之後,便在承恩公府後院的新設的小佛堂裡閉門不出,身邊只要了一個不識字的婆子服侍,若不是月月要銀米香燭供奉,承恩公府裡便象沒這個人一般。馬氏起先看着孟姨娘還有些刺眼,到如今看孟姨娘猶如活死人一般,絲毫不爲從她肚子裡出來的玉娘做了皇后而她沒有絲毫奉贈不快活,馬氏倒也平心靜氣起來,還與馮氏梁氏道:“她也服侍了你們公公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但凡她要什麼,給看她就是。我們家還缺這些嗎?”
馬氏以爲孟姨娘識相,謝逢春到底對孟姨娘有些真心,自是覺着她可憐可愛,只看馬氏如今肯照拂孟姨娘,這才罷了。
可在謝顯榮與謝懷德兄弟兩個眼中,孟姨娘着實是個狠人。她將玉娘寄在馬氏名下,甚風光都是馬氏的,自家半分兒也撈不着,從前那樣妖夭囂張的孟姨娘竟能一聲不出,不獨一聲不出,更是吃齋唸佛去了,對自家真可謂十分狠心。對自家都能狠得下心的,那對旁人呢?是以謝氏兄弟便使人悄悄地看住了孟姨娘清修的小佛堂,只怕謝逢春知道了不喜歡,瞞着他罷了。
今日景和一來,謝氏兄弟兩個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孟姨娘。聽着孟姨娘不曾出來,謝顯榮點了點頭,到底不放心,又道:“吳王這樣親和我等,必有圖謀,殿下那裡還是要告訴她知道,好叫她有個預防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