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原來

馮氏爲人玉娘倒是知道的,穩重謹慎,十分知趣兒,不然也不能這些日子以來只遞請安貼,卻不求見,今兒忽然求見,必有緣故,自是準了。又取過陳庶人的請罪折來瞧,待得瞧在最後,玉娘與珊瑚道:“請高貴妃來。”

高貴妃進得椒房殿,先與玉娘行了禮,又笑盈盈地道:“殿下這些日子豐盈了許多。”玉娘微微笑道:“你瞧着神色也好。”說了便使宮人將陳庶人的請罪貼遞了過去。高貴妃以爲玉娘要給她看甚,笑着正要接,卻是道摺子,忙將手往回一縮:“這怎麼是妾能瞧的呢”

玉娘撐了下頜,似笑非笑地道:“我說你瞧得你就瞧得。”那宮人便又將摺子往高貴妃面前送了送,高貴妃只得接了。

高貴妃粗粗認得些字,陳庶人這篇請罪折寫得又平實,倒是不難看明白,正以爲陳庶人這是落敗了方知悔悟,鄙夷之際卻看着下頭那些對她誇讚之詞,臉上就變了顏色,忙起身肅手爲自家辯解道:“殿下,陳庶是爲着晉王妃小產才被廢的,她恨妾尚且不及,如何還肯替妾辯護呢?”

玉娘向左右一看,殿中服侍的人便流水一樣退出去,不過片刻就走得乾乾淨淨,玉娘方慢悠悠地問道:“有件事我不明白,還要貴妃替我解惑。”高貴妃瞧着玉娘這副形容,心上跳得厲害,臉上的笑險些兒掛不住:“不敢,殿下要問甚?妾若是知道,必定知無不言。”玉娘頜首道:“我只想不明白,陳氏六年前的料子如何到了你手上?”

高貴妃聽着這句,耳邊如炸響驚雷一般,強自鎮定道:“殿下說的甚,妾聽明白哩。”玉娘身子動了動,輕聲笑道:“我只不信陳氏母子會蠢到拿着自家的東西去包銀子,若她那樣蠢,也做不成淑妃了。”高貴妃只覺着心跳如擂,可這要命的事又哪裡是好輕易認承的,只得強辯道:“許是他們正是想人這麼瞧他們母子呢。”

聽着這話,玉娘輕輕一哼,道:“不意貴妃竟也通曉兵法,知道‘虛則實之,實則虛之’我從前倒是小瞧了你。只你也要想明白,我若是要爲難你,作甚與你單獨說話?”

高貴妃看玉娘口角含笑,再瞧她泠泠秋水眼中一絲笑意也無,哪能不慌,想了想方道:“殿下,妾也是,妾也是不得已。”這話說出了口,便似一口氣泄了一般,高貴妃便覺着自家雙膝發軟,再站不住,跌在了椅上,含淚將來龍去脈招承了。

卻是自徐清小產,高貴妃心上自是將陳庶人恨到咬牙,立意報復。起先乾元帝得知收買狗剩的是個滿面于思的男子時,因傷了的是高貴妃的親孫兒,乾元帝也不瞞她,簡略將事與她提了筆。不想乾元帝說者無心,高貴妃卻是聽者有意,心上當時就是一動:即那人是個滿臉于思,瞧不清面目的,那若是換着一個人,誰又能知道真假呢?只是她擅弄小巧,在這等計算上卻是計短,好在如今她代掌宮務,便將徐氏召進宮來,與她商議了回。

說來也巧,陳庶人頭前叫乾元帝從淑妃降爲婕妤,雖未叫她從承明殿挪出去,卻是住不得正殿了,只得挪去偏殿居住。即要挪住處,衣裳細軟等也要挪動,那條紫色繚綾裙子因陳氏不喜歡,做得之後只上身一回便束之高閣,這回搬家也一樣翻了出來。更有樁,恰那時乾元帝正將承明殿中的宮人太監們從上而下換了一回。從承明殿出去的二等宮人中有個喚作青棠的,貪圖那條裙子美貌,又知陳氏不喜那裙子,趁亂悄悄藏過了。

只是從承明殿出去的宮人哪裡又有好去處,從前服侍的是淑妃娘娘,雖是二等,做的也是輕省活計,可從承明殿回去,再分發到各處,哪裡還有好位置?雖是位置沒降,可再近不得貴人的身。青棠又是輕省慣的,吃不得苦,想來想去,便把那條繚綾裙子拿出來,僞稱是陳氏賞的,把來送與高貴妃宮中的普女官,只求能挪個好去處。

普女官倒是個小心的,收着裙子立時來回高貴妃,意思倒是怕是青棠偷盜。哪曉得高貴妃全不在意,雖以陳氏外寬內忌的秉性,再不能把條繚綾裙子賞與個不得她青眼的二等宮人,十有八玖是這青棠偷盜的。可便是青棠偷盜,,左右她還不知道裙子沒了呢,何必爲着她這一條裙子興師動衆一回,是以高貴妃只裝個不知道,又因繚綾一年進貢都有定數,賞了哪個,內府局都有記載,不知哪日還能借它生些事,便叫普女官收着了。

到了這時,高貴妃因着景和害她沒了個孫子,立意要報復陳氏母子,這條裙子便有了用處,正好做個栽贓嫁禍的由頭,這繚綾是乾元帝賞與陳氏的,如今出現在外頭,她陳氏便是有嘴也難以說清,而青棠,已叫高貴妃遠遠地打發去了上林苑,並不在未央宮中,也算是無有後患了。

玉娘聽着高貴妃這番陳述,眉間依舊不展,又問:“那死了的挑夫又是哪個?”

高貴妃到了這時倒也無甚好瞞着了,又知玉娘若是有意害她,多的是機會,很不用在這裡哄她,是以竹筒倒豆子一般與玉娘說了。

說來那挑夫阿毛卻是高鴻尋着的,恰是瞧中了他一臉的鬍子,與狗剩所說之人形貌彷彿,且又是個單身,無父父母無妻無子,十分乾淨。高鴻即選中了阿毛,便將從那條繚綾裙子上撕下一塊來,包了十錠五兩的雪花紋銀,扔在了阿毛每日必走的小路上,看着阿毛揀了起來,又綴在他身後摸着了阿毛家在何處。

高鴻原想着除去阿毛之後,將銀子留一半在阿毛家好做個罪證,哪裡知道阿毛竟是拿着銀子尋了紅媒婆與他做媒,又把繚綾送了紅媒婆。高鴻以爲牽涉進的無干人等越多越是可信,也算是意外之喜了。是以在紅媒婆拿去了銀子與繚綾之後,高鴻便將阿毛扼殺,又將屍身扔進水井,只等事發。

玉娘聽說竟是笑了會,說來,高貴妃這計雖是錯漏百出,可要沒她這計,她要往景和的吳王府中塞些東西也沒如此便宜。

正是乾元帝信了陳氏母子謀害晉王妃徐氏,這纔有了使趙騰將吳王府圍住,一個也不許走動的機會。在景和書房那半邊兒殘紙,正是玉娘使人僞造。

玉娘從來知道陳氏母子不是個好相與的,尤其那劉景和,年紀雖小,心思卻深,若是叫他長成,手上有了人脈,還不知能做出什麼事來,是以玉娘怎麼肯叫他有日後,早有安排。

依着玉娘身份,要弄着景和筆跡可說是不費吹灰之力。又讓人在數百里外尋了個擺攤兒替人寫信的書生,那書生十分落魄。四十來歲依舊是個童生,每日只靠着替人寫信賺幾文銅錢吃飯,十分清苦。忽然來了個豪客,只叫他日日拿着一人的筆跡臨摹,供給衣食不說,一月更有五兩銀子花用,雖知有異,又哪裡熬得住誘惑,也就答應了。

這人便跟着玉孃的人到了京城,在京郊一處小院住下,沒隔個三五日久有人拿着新鮮筆墨來叫他臨摹,轉眼便是兩三年,終於大功告成,直臨摹得兩張紙擱在一起,若不是拼在一起仔細分辨,再不能分清哪個是原筆所寫,哪個又是臨摹的。

待得此人臨摹功夫成功,玉孃親自執筆,寫了篇文章,將自家與乾元帝痛罵了番的文章,叫這人用景和的筆跡寫了,因着筆跡到底是僞造的,只怕人看出端倪來,是以故意將紙揉得皺了,又故意燒去半邊,以備不時之需。

待這回乾元帝命趙騰往吳王府提拿景和,玉娘收着消息,知道景和一時回不去了,急使人悄悄傳與了趙騰。趙騰接着殘紙,他也是個機敏人,並不用玉娘仔細關照,趁着令神武營軍士們將吳王府看守住之時,將殘紙扔在了景和書房之中,做成了一副心急慌忙不曾毀乾淨的模樣。

而平一郎靴筒中的匕首,自然也是趁着捉拿他時,悄悄放進去的,平一郎即是景和心腹,常帶在身邊進出的,他身帶匕首,是想作甚?再與那幾乎與景和筆跡一模一樣的紙條兒一對,雖不能說是鐵證如山,可乾元帝早瞧着景和這個兒子不入眼,瞧着這樣的罪證,哪裡還會懷疑,必定順水推舟,將景和陳氏母子廢去。

便是景和與平一郎兩個喊冤也不打緊,世上又有哪個罪犯不喊冤的?要說冤枉,拿他們的趙騰是乾元帝倚重的心腹,難不成是他故意陷害?若當真是趙騰故意陷害,他既是身領聖旨來辦差的,那是誰是主謀,不問可知。便是景和自家,也以爲是他那父皇故意佈局,好光明正大地爲他日後的小兒子除去障礙。

如今事態果然如玉娘所料,分毫不差。而玉娘這計能將景和母子除去,所憑藉的不過是乾元帝心中早厭了景和母子,一直以來求的不過是個他能與天下人交代的藉口,不叫後人說他連着兒子也不肯放過的暴君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