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逢春接着英娘來信,自然埋怨月娘任性胡鬧,十分嗔怒隔空將月娘痛罵一回之後,又遷怒馬氏,只道都是她“慈母敗兒”這纔將月娘縱得膽大妄爲。罵得性起,又將玉娘比出道:“你當時說玉娘無人管束,還不知是個什麼性子,上不得檯面,如今你自家瞧瞧!哪個有出息!哪個是惹禍精!”
馬氏叫謝逢春罵得羞愧,若是從前還能強嘴,如今一家子的富貴都在玉娘身上,哪裡敢出聲,到底又憂心月娘,只哭道:“若不是齊瑱那小畜生不肯看顧她,她又怎麼能成這樣!京中多少官兒,哪家少年夫妻是將原配扔家裡,只把個小老婆帶身邊的。”話說到這裡,到底又想起齊瑱那個翠姨娘正是謝顯榮送與他的,不由將哭聲頓了頓,而後又替月娘委屈起來,嗚嗚咽咽哭個不住。
謝逢春叫馬氏哭得站不住腳,只得往外走,馬氏看着他出去,將哭聲停了停,起身道:“你要往哪裡去呢!”謝逢春恨聲道:“我去作甚?!還不是商量該怎麼辦!”說了,跺了跺腳,到底走了出來。馬氏看謝逢春發怒,到底不敢攔,復又坐下直哭了半夜。
到得書房,謝逢春將月娘私自來了京城一事與倆兒子說了,在馬氏面前他還有些收斂,見着倆兒子,便將麪皮一拉,恨聲道:“早知今日,當時就該將她關起來!省多少事!這樣走來,便是沒出事兒也要叫人說嘴!到時莫說是你我的臉面,便是殿下也要受她連累!”
謝懷德聽着謝逢春這幾句,再看謝顯榮臉上也是一副慼慼然的模樣,倒是替月娘寒心起來,想了想與謝逢春道:“事已至此,還罵她作甚,尋着人再說罷。殿下那裡也要去個消息,叫她知道纔好。”謝逢春與謝顯榮俱都點頭,次日便將消息送進了椒房殿。
玉娘接着消息,她爲人謹慎,秉性多疑,看着玉娘自說自話地擺了縣君儀仗往京都來,頭一個念頭便是猜疑着是叫人挑唆了。她即起了這個疑心,便叫金盛走了趟承恩公府將馬氏、馮氏。梁氏婆媳三個一塊兒宣了來。
馬氏在謝逢春面前還要強幾句嘴,聽着玉娘宣她,雙手都有些兒抖,臉上要笑不笑,要哭不哭地與金盛道:“金內侍可知殿下宣我等何事?”
一旁的馮氏與梁氏看着忙將馬氏扶住,心上都知道玉娘忽然宣召,十之八玖是爲着月娘的事兒,可也不好明說,是以一個道是:“想是殿下想您了,這才叫您進去見見。”一個道是:“母親,您只管放心呢,殿下若是有事,金內侍還能不說嗎?”
這些話看着是勸解馬氏的,可實情都是說與金盛聽的。金盛看馬氏這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再看馮氏與梁氏兩個殷勤模樣,心下暗暗嘆道:雖承恩公夫人糊塗,好在世子夫人和二奶奶是知事的,不然殿下要多費多少心思。
金盛心上雖將馬氏鄙薄,臉上卻是一絲兒不露,只含笑道:“世子夫人說得是。咱家明日就候着三位了。”說了與馬氏彎了彎腰,退了出去。
到得次日,馬氏、馮氏一個是超品的國公夫人,一個是世子夫人都按品大妝,唯有梁氏,身無誥命,也收拾得齊整。馬氏自有車駕,梁氏便隨馮氏坐了她的車駕,三人兩架馬車到了司馬門前,果然看金盛已然在門前接着。
因有金盛在,司馬門上的軍士內侍們只以爲這是謝皇后看重母親,是以對馬氏等人的盤查愈發鬆了,略略看了看就要放行。金盛看着不由皺眉,這般輕忽,若是出了甚岔子,椒房殿可是有口難辯,且承恩公夫人進宮不盤查,若是旁人有樣學樣起來,倒是有損皇后賢名,是以笑道:“是殿下想念國公夫人,這才叫我來這裡守着。若是爲着我在,擾了你們公務,倒是我的不是了。”
有了金盛這話,軍士們只得上來盤查,比之平日還要認真些兒,內侍們在一旁也將馬氏與馮氏的文牒檢查一回,看得並無甚紕漏,都笑道:“下官等公務在身,冒犯了。”立時退在一邊,將馬氏三人放行。
說來馬氏對玉孃的畏懼,並不全是玉娘如今是皇后,而是從玉娘當着她的面兒拿着一丈青救下了孟氏起,這回再叫金盛這一番動作,只當是玉娘給她的下馬威,格外懼怕起來,幾乎就想折回去,還是梁氏將她扶着,輕聲道:“若是叫殿下知道您來都來了,半路又折回去,怕是要不喜歡呢。”
馬氏叫梁氏這話說得將背挺了挺,忙道:“快去,快去,莫叫殿下久等。”梁氏臉上這才一笑,又聽馮氏沒開口便向她看了眼,卻見馮氏垂了頭彷彿腳下沉重的模樣,不由疑惑起來。
原是爲着馮氏將譚氏送到玉娘面前,雖是有驚而無險,更因此將陳庶人,劉廢人母子徹底除去,可馮氏舉動到底冒撞了。玉娘當時若是訓斥了她,馮氏心上怕還安定些,偏玉娘只叫她回去想想,之後再無下文,這等不上不下,就叫馮氏坐立難安起來,今日忽然召見,雖知大半是爲着月娘的緣故,到底心中不安。梁氏哪裡知道這些,只以爲馮氏也爲着月娘憂心。只是金盛在前,倒是不好問的。
一行三人到了椒房殿,金盛先進去回話,梁氏方道:“母親鎮定些兒,便是二妹妹獨自出來,總有身份在,人也不敢欺她。”馮氏聽了,將梁氏瞧了眼,正要開口,就看着金盛疾步出來,見着三人臉上就是一笑,將拂塵一甩,往側讓開幾步,道是:“殿下宣承恩公夫人謝馬氏、承恩公世子夫人謝馮氏並謝梁氏覲見。”
聽召,三人由馬氏在前,馮氏梁氏在後屏息垂首進了正殿,就聽着內侍唱道:“肅、跪、拜,起。”三人依禮跪拜,一個頭磕完起身這才聽着玉娘聲音傳來道是:“免。”就有女官傳下口諭,將餘下的三跪免了,而後賜坐。
馬氏謝了座,顫巍巍在椅上捱了半邊,一面擡頭看向殿中正中的鳳座,就看玉娘坐在那裡,身着常服,臉龐兒較之從前豐潤些,乍起膽子道:“看着殿下氣色頗好,臣婦也就放心了。”
玉娘笑道:“勞母親操心了。母親這些日子身子可好?太醫院給開的藥可要仔細吃着,年紀大了仔細保養是要緊的。”馬氏聽着玉娘這話,一顆心頓時放下,臉上幾乎要放出光來,滿口答應,又朝玉娘腹部瞧了幾眼,只覺得肚腹尖尖,十有八玖是個男胎。若真是個兒子,就是鐵板釘釘的太子,心上得意不已,正想奉承討好玉娘幾句,卻聽着玉娘道:“二姐姐來京都家中是幾時知道的?”
馬氏來前就想求玉娘容情,只消月娘到京後她肯見一見,哪怕不見,只消賞些東西下來,月娘就有體面,齊瑱也不敢再冷淡月娘,嘴脣動了動,正要說話,就聽着一旁的馮氏道:“回殿下,是齊家姻伯父的手書,藉着大妹妹的名帖走的六百里加急。”
馮氏這話是在家與謝顯榮商議好的,面兒上聽着是齊家答應了月娘進京的,偏又未實說,可說是滴水不漏。玉娘聽着點了點頭,眼光在馮氏身上掃了掃,又看向梁氏。梁氏即是次子媳婦,身上又無誥命,自然輪不着她說話,看着玉娘看過來,便微微欠起身子,做了個聆聽的模樣兒,玉娘便道:“二嫂還未見過二姐姐罷。”
梁氏臉上帶些笑,道是:“回殿下話,還未見過。”玉娘忽然笑道:“是呢,二姐姐回去侍疾時二哥哥還未成親,想來二姐姐也很想見見二哥哥二嫂的。”梁氏聽着這話心上一動,不由擡頭去看玉娘,果然看玉娘一眼看過來,微一沉吟,忙道:“外子昨兒還道二妹妹在家時同他說得來,分別了這些日子也頗爲想念。”
馮氏聽在這時也就明白,這是玉娘要謝懷德去接月娘,又看梁氏似乎不明白的模樣,爲着討玉娘喜歡,便小心翼翼地與玉娘道:“從陽谷城到京都,也算是千里之遙了,二妹妹一個人也怪叫人牽掛的。”她這話一說,梁氏也明白過來,原來皇后竟是要她丈夫去接月娘。說來謝懷德與月娘是嫡親兄妹,做妹子的千里迢迢孤身上京,當哥哥的去接一接也是應該的,可她丈夫呢?只是這話卻也不敢在玉娘面前問出口,只笑道:“殿下說的是,外子昨兒也這樣講呢。”
玉娘笑着點了點頭,又與馬氏道:“母親與二姐姐也許久未見,這回母女們重逢,總要好好說話纔是。”馬氏哪裡知道玉娘話中深意,只笑道:“是,是。”玉娘又轉向馮氏笑道:“記得我還在家時,嫂子常與二姐姐聯席夜話,真不知道哪裡來的這許多話講,如今各爲人婦,不知道還說得來麼?”這便是吩咐馮氏,待得謝懷德將月娘接進京來,便將她軟禁在承恩公府中,由她將人看住。
玉娘開了這個口,馮氏哪裡敢說個不字,且即是玉孃的意思,便是日後謝逢春等人要怪,也怪不到她的頭上去,自是滿口答應,又笑說:“這說得來說不來,並不在有沒有成親呢。”玉娘點了點頭,注目在馮氏身上,緩聲道:“那就好。”說了探手端起茶來,見她端茶,馬氏、馮氏、梁氏三人齊齊起身告退,玉娘也不虛留,依舊叫金盛將她們三人送了出來。
梁氏嫁來得晚與月娘沒見過,只從謝懷德口中聽着幾句對月娘的評價。
謝懷德倒是個有些兒情誼的,雖也不大喜歡月娘脾性,倒也沒在梁氏面前說過月娘多少不是。是以梁氏只以爲月娘不過是有些兒任性,不想今日素來從容鎮定的皇后竟是要謝懷德親自去接月娘,又要馮氏將她看住,這樣慎重其事,心上自然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