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和離

謝顯榮瞧着謝懷德一副兒智珠在握的模樣,待要追問,又知道謝懷德爲人,看似灑落,卻是個口緊的,若是他肯說,一早說了,是以也不追問,只與謝懷德道:“到底二妹妹是母親最心愛的孩子,你只看在母親份上,也不要叫她太委屈了。”

不想謝懷德聽着謝顯榮這句,臉上一笑,因問謝顯榮道:“哥哥將翠樓送過去時,可曾念過月娘是你妹妹?”謝顯榮叫謝懷德這句一戳,臉上頓時飛紅,並指指了指謝懷德,卻是無話可說。

謝懷德又問謝顯榮道:“哥哥幾在何地何時請齊瑱,知會我聲便了。”說了振袖而起,揚長去了。謝顯榮瞧着他背影,雖是氣惱,卻也無可奈何。

再說謝顯榮即有與齊瑱交割的心思,索性當機立斷,次日便在翰林院門口將齊瑱攔着。齊瑱雖不喜月娘,可看謝顯榮有些兒幹才,待着這個舅兄倒也恭敬,因此口稱着“大舅兄”。行了禮。

謝顯榮眯了眼兒將齊瑱打量了下,見他白麪朱脣,眉清目秀,瞧着就是個端麗少年,只是內裡一團兒糊塗,故而哼了聲,道是:“我還當着齊大人不認得我了。”謝顯榮是承恩公世子,朝中哪個不認得他,固然有人私下說他這個大理寺少卿是個裙帶官兒,可當面哪個真敢擺出副清貴架勢來,少不了與謝顯榮見個禮。因都知道齊瑱之妻謝氏乃皇后嫡姐,是以看着謝顯榮與齊瑱說話,言辭譏諷,不禁都將齊瑱看了看。

齊瑱聽着謝顯榮那話,知道是指着月娘來了京,他一面兒不露的事,雖齊瑱可自知理虧,自詡年少有才,面薄氣盛,這才與月娘鬧到了不可開交的地步,是以哪受得住謝顯榮當着人給他沒臉,臉上騰地漲紅了,直了腰道:“謝大人這話是甚意?”謝顯榮臉上微微一笑,緩聲道:“我來請齊大人吃酒的,不知齊大人肯不肯賞光?”

謝顯榮這話一出,盯在齊瑱身上的眼光又多了許多,齊瑱只覺芒刺在背,咬牙道:“謝大人即相請,下官哪有推脫的道理,謝大人將地點時間說來,下官必定到。”謝顯榮點了點頭,俯過身去在齊瑱耳邊說了幾句,直起身時,眼光自翰林院諸人身上掃過,口角一翹,揚長而去。

看着謝顯榮一走,齊瑱再擡頭看翰林院衆同僚都走得沒了影蹤,他便是要解說一兩句也無有人聽了,面兒上已紅得滴得出血來,只得跺一跺腳,跟着走進了翰林院。

要說齊瑱與月娘不和睦一事,雖未曾張揚,可他的同僚們多少都有些知覺,他們這些娶了親的,哪個不是將妻子帶在身邊,孝順些兒的,連着父母也一併接了來,哪象齊瑱,身邊兒只帶了個小妾,父母妻子都在家鄉,若是夫婦恩愛,哪捨得長年分離,他齊瑱又不是窮翰林。

又因這些人又不知道月娘爲人,只從謝皇后身上推測,謝皇后即是個溫柔解意的佳人,謝氏是她同胞姐姐也不能相差太遠,是以本就覺着齊瑱身在福中不知福,再看謝顯榮今日舉動,愈發覺得齊瑱糊塗,是以對他多少有些敬而遠之。

齊瑱本意是要尋謝懷德問個明白,不想謝懷德今兒竟是沒來,只得罷了,好容易熬到晚間,齊瑱回在家中,叫翠樓帶了端哥接着,臉上的愁容倒是越加深了,一手將端哥接着,一手把翠樓拉住,嘆息道:“翠樓,若是明兒大舅兄要我將她接回來,你們母子少不得要吃些委屈。只是你也放心,她的脾氣燥烈,得理不肯讓人,凡事你且退讓一二,等我在家時再與你做主。”

翠樓雖有幾分聰明,本性卻是個怯弱的,聽着齊瑱這話,哪能不害怕,眼圈兒先紅了,口中卻還道:“是,婢妾知道了。若是夫人來,婢妾只以柔順相待,夫人是大家子出生,想來也不會爲難婢妾。”齊瑱看翠樓模樣兒可憐柔順,也自心軟,在她肩上拍了兩拍,卻是沒了旁的話說。

到得次日午時,齊瑱應着謝顯榮邀約,到了春風得意樓。以謝顯榮如今的身份,也只有幾個王世子能與他相抗,是以春風得意樓雖有着後臺老闆,也不敢輕易得罪。謝顯榮即要杏花春,便把杏花春給他留了出來。

齊瑱到時,謝顯榮已到了,正背了手看包廂牆上字畫,看得齊瑱進來,便朝着牆上一副對聯一點,臉上要笑不笑地道:“你瞧着這字如何?”

齊瑱順着謝顯榮所指看過去,卻是一首李太白所做的樂府《烏夜啼》:黃雲城邊烏欲棲,歸飛啞啞枝上啼。機中織錦秦川女,碧紗如煙隔窗語。停梭悵然憶遠人,獨宿孤房淚如雨。

“機中織錦秦川女“,指的是晉朝才女蘇惠。蘇惠之夫竇滔本是秦川刺史,後被苻堅徙流沙。其妻蘇蕙將思念織成迴文璇璣圖,題詩凡二百餘,計八百餘言,縱橫反覆皆成章句。這首樂府訴說的正是深鎖閨中的女子思念遠方的丈夫之情。此刻由謝顯榮點來,其用意不問可知,齊瑱臉上漲紅,囁嚅不可言。

謝顯榮見齊瑱不出聲,倒也不催逼,指了一旁叫他坐下,又問道:“便是舍妹從前任性,有許多不是,可這回爲着來京尋你,吃了許多苦頭,大病一場,若是無人搭救,只怕要死在外頭。她爲你這樣,難道你真是個鐵石心腸,一點子也不感動嗎?”

齊瑱本性上並不是個惡人,做不來虛僞之言,叫謝顯榮問着這句,遲疑了回方道:“她即與我相見生厭,又何必相見。”

謝顯榮便是不大喜歡月娘這個妹子,可聽着齊瑱這話,還是着了些氣惱,把桌子一拍道:“她若厭着你,又何苦千里迢迢來京尋你!”

齊瑱又羞又愧,揚了頭道:“京中富貴矣!她是皇后親姐,在陽谷城豈不是錦衣夜行,白辜負了皇姨身份!”

謝顯榮戧指點着齊瑱怒道:“你倒有嘴說她!你一行與她相見生厭,連着她辛苦來京都不能打動你,一行又要仗着承恩公府女婿身份行走,你好大的臉面!”

齊瑱前頭不過是羞愧了強辯罷了,待聽着謝顯榮道他一面厭棄妻子,一面貪圖謝家富貴,情直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他素來有些驕傲,哪裡能忍氣,當時也將桌子一拍,立了起來,指了謝顯榮道:“你們當日哄着我做成這門親,如今還有嘴說!若不是我以爲,我以爲她是個賢良的,我再不肯娶了她!”也是齊瑱知道厲害,沒將“我以爲她是玉娘”說出口來,強轉了口風,饒是這樣,也聽着隔壁房一聲響。

只齊瑱正在氣頭上,哪裡在意這些,更不曾留意到謝顯榮臉上一閃而過的異色,只自顧嚷道:“貴府高門,我一貧寒小子,高攀不上,情願與貴府縣君和離,再不後悔!”

謝顯榮冷笑道:“你這會子在氣頭上,說的話我只當沒聽着,也免得你轉頭過去懊惱了,倒說我設局訛你。”

齊瑱叫謝顯榮氣得發昏,哪裡還想得到其他,冷笑道:“我只怕你們不肯放我生路哩。來!來!來!哪個不肯和離,哪個是王八羔子!”說了轉過身來衝到門前,將門打開,一疊聲地叫小二取紙筆來。只待紙筆一來,他便立時寫下放妻書,也免得再受謝顯榮侮辱。謝顯榮看着齊瑱臉上煞白的模樣,口角露了一絲笑容。

卻說齊瑱在這裡氣得手腳發抖,杏花春旁的醉太平房內,月娘的身子抖得篩糠也似,臉上涕淚橫流,口脣翕動着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原來謝懷德知道了謝顯榮要在春風得意樓見齊瑱,因杏花春與醉太平兩間包廂緊緊相連,當中的板壁竟是活動的,可隨意拆去,是以便與謝顯榮說得,將杏花春與醉太平一塊兒訂下。又把謝懷德從別處得來的那副《烏夜啼》掛在壁上,由謝顯榮引得齊瑱說出厭棄月娘的話來。

而謝懷德親自來哄月娘,只說着春風得意樓有幾道名菜,便是宮中的御廚也比不上,唆使了月娘換個男裝,隨他到了春風得意樓來。春風得意樓確是有幾道拿手菜,其中一道翡翠魚面是別處沒有的,又有道羅漢素,做得堪比皇覺寺。月娘吃着正好,因兩間包廂相通,是以謝顯榮與齊瑱的說話就傳了過來。

月娘起先並不在意,可慢慢聽着便入了港,知道那頭是謝顯榮與齊瑱,他二人說的正是她。待齊瑱說出那句你你們哄着我做了親時,月娘只覺得滿口都是苦味,激怒之下將桌子上的菜都掃落在地,就要衝出來與齊瑱理論,卻叫謝懷德緊緊拖住了,又把她嘴捂上,不叫她出聲,直將隔壁謝顯榮與齊瑱的那場交流聽了個十足。

月娘聽到最後,齊瑱竟是迫不及待地要與她和離,連不和離是王八都說了出來,心上如死灰一般,再也掙扎不動,呆滯地坐在凳上,張大了眼,眼中不住地落淚,口中卻是一聲抽泣也無。

謝懷德安排下這隔牆計是要叫月娘對齊瑱死心的,可看着月娘哭成這樣,總有些憐憫,過來摸了月娘的頭道:“他是個聰明面孔笨肚腸,不值得你爲他哭哩。”

月娘由得謝懷德摸着他的頭,一聲也未出,她還記得成親那日,齊瑱掀開她的蓋頭,她一眼看過去,卻見齊瑱秀眉俊目,白玉一樣的臉龐叫他身上的紅衣映得紅潤,比她二哥哥謝懷德還好看些。只這樣好看的人,卻生了個鐵石心腸,將她看做敝帚鄙履一般,恨不得遠遠地扔了去,全不念半分夫妻情誼,這樣的可恨,難道她謝月娘,乾元帝欽封的縣君還離不開他不成!

齊瑱那裡又怎麼知道月娘就在隔壁,在小二將筆墨送上之後,當即揮毫寫下和離文書來,自家簽了名,用了隨身攜帶的小印,又把雙眼緊緊盯在謝顯榮臉上,道:“是謝大人送進衙去,還是由下官送去?”

謝顯榮將和離文書拿在手上,仔細看了遍,臉上這才露了些笑容:“齊大人即肯放妻,可見方纔是我委屈了齊大人,爲着賠罪,這文書就由我送了去罷。”說了,看和離文書墨跡已幹,折了折往袖中一攏,這才擡了下頜朝一桌子已冷透的酒菜一點,道:“齊大人,我們光顧着說話,竟是忘了吃酒,來,來,我們小酌幾杯,日後怕是沒得機緣坐下來了。”

齊瑱吃了一肚子氣,哪裡肯吃酒,朝着謝顯榮一拱手,拂袖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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