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留言都沒有
阿冪好傷心。
盧雪聽着這句,眉頭忽然一跳,待往那內侍臉上看去,卻看他半低了頭,口角帶些淺笑,再沒了索賄時的張狂,倒有些兒恭謹,心上疑惑更甚。那內侍因看盧雪看他,又笑嘻嘻地道:“不是貴太妃病了麼?您還不抓緊些兒?”盧雪又將那內侍盯了眼,這才往椒房殿走去。他這裡才走開,那內侍已直起了身,把個玉佩在手上拋接一回,與身邊的矮個兒內侍道:“這玉佩倒也值些錢哩,這位盧少監倒是捨得。”黑麪內侍笑道:“即是值錢的玉佩,想來貴太妃的病不輕了。”說了,兩個相視一笑。
萬貴太妃只想着她與乾元帝總有母子名分在,且她爲永興帝祈福這些年,在朝野早得了賢名,乾元帝便是爲着他自家的名聲也要善待她,不成想,盧雪連着乾元帝的面兒也沒見着,就叫金盛攔下了。
金盛與盧雪有些兒舊怨,說來也沒甚要緊的,不過是盧雪先發跡金盛後發達。盧雪是巴着萬貴妃出頭的,而金盛從前時運不濟一直不能出頭,卻又不肯與盧雪低頭,因此彼此都有兒瞧不上。如今先發跡的那個如今要求到後發跡的跟前來,少不得要受些兒言語,金盛聽着盧雪言道萬貴太妃得病,要請御醫,便慢條斯理地道:“盧少監也是當老了差使的,怎麼也糊塗了?貴太妃身份尊貴,自家就能宣御醫,並不用報到咱們殿下面前來。若是因此耽擱了病情,知道的,是貴太妃太小心了,不知道的,還當着咱們殿下如何張狂呢。咱們殿下豈不是冤枉,到時還要勞動盧少監還一個個替咱們殿下分辨去。”
盧雪微笑道:“原早該過來的,不想清涼殿下新換了人,窮怕了,與我囉嗦了回。”金盛眉頭也不動下,又道:“盧少監手上散漫,又是個有慈悲心的,慣常的肯賞人東西,宮裡當老了差的,哪個不知道呢。”
盧雪那是在金盛跟前說他叫人索賄了,雖清涼殿下人手安排大多是乾元帝的意志,可到底也是後宮事,說與玉娘這個皇后有關倒也扯得上,好叫金盛不再糾纏,不想金盛反口說他行賄。盧雪見金盛不肯退讓,只得偃旗息鼓,賠笑道:“我即來了,還請金內侍通稟一聲。若是殿下不見,也給個準信兒。”
金盛笑嘻嘻地將盧雪上下打量了回,將袖子一攏:“等着。”說了轉身折了進去。盧雪在原地等了沒一會,就聽着腳步急響,再擡頭時卻是金盛在前,身後跟了數個膀大腰圓的內侍,衝着他奔了過來,不待盧雪明白過來,已叫兩個粗壯內侍反剪了雙臂按在地上。
盧雪心下大駭,急急喊道:“我是奉着貴太妃娘娘令旨來求見殿下,要延請御醫,你們扣住我做甚!”他才喊得這句,就叫人將兩腮一捏,迫不得已將嘴張大了,一顆麻核塞了進來,外頭又把布條捆上,頓時說不出話來。
金盛在盧雪面前彎了腰,把個腳在他身上輕輕一踢,嘆息道:“哥哥,這可是你自家作死,當弟弟的方纔已勸過你了,是你不聽哩。”說完直起腰來,衝按着盧雪的倆個內侍道:“送去宮正司,與樓司正宣殿下口諭:少監盧雪,貴太妃娘娘病重,這廝不去請御醫,反故意拖延,實爲大不敬,若不嚴懲,如何服衆。着實地打。”
“着實打”又不說數目,分明是要將盧雪杖斃。這一下事發突然,全不在萬貴太妃與盧雪的計算中。盧雪駭得連掙扎也忘了,把雙眼盯着金盛,就看金盛臉上帶着愁容地道:“咱家這就去請御醫。我們殿下素來敬重貴太妃替先皇祈福的賢良貞烈,聽着貴太妃有病,急得什麼似的,命咱家速宣御醫,還要咱家親自陪着去,盧少監,你只管放心,”
盧雪待要說甚,可他口中塞着麻核,又哪裡說得出話來,就叫兩個內侍拖離了椒房殿,直送入宮正司。
宮正司諸人都已歇下,因是椒房殿來人,樓司正忙起了身,整頓了儀容過來領旨,待聽着盧雪罪名,又聽皇后口諭叫她只管用心打,心上暗暗叫苦,不由自主把一旁的盧雪看了眼。
說來樓司正當日正是交好了盧雪,由盧雪進言方纔得了萬貴太妃青眼,而後一步步做到宮正司司正的位置上來,算是大殷朝頭一份了,盧雪與她算是有恩,今日忽然要她將盧雪“着實打”,樓司正心上自然掙扎,無如皇后口諭也是懿旨,違背不得。
因有椒房殿的內侍們看着,便是樓司正也不敢徇私,只得咬牙點了兩個行刑的太監來,指了盧雪與他們道:“殿下口諭,盧雪大不敬,合該嚴懲,着着實打。你們用心些。”
最後那句便是宮正司裡的黑話了:着實打,不過是叫行刑時不必留情,還能有一線生機,而用心打,卻是叫行刑的直接往死裡打,依着這些人的手段,不過十數杖就能叫人結果性命,也算是個盧雪個痛快了。
盧雪聽樓司正這兩句,知道絕無幸理,便不再掙扎,閉了眼等死。當兩掌寬的實木板子此起彼落地落在他腰臀上時,起先是火啦辣的疼,四五板之後,盧雪疼得已有些迷糊了,恍惚竟是想起了那個白麪內侍的話來:“不是貴太妃病了麼?您抓緊些,早去早回。”怪道覺得他們兩個像黑白無常哩,原來如此,盧雪不禁想笑,只悶悶笑得一聲,一口氣吐了出來便再沒進的氣,身子挺了挺,已是氣絕身亡。
行刑的手下也有數,又打得幾板,看着盧雪身子一動不動,停了手,往他頸邊一摸,見摸不着脈息,便回報與樓司正知道。樓司正白了臉兒與送盧雪來的兩個內侍道:“兩位,已行完刑了。盧少監捱不住板子,已去了。”
兩個互瞧了眼,由一個去複檢了回,看盧雪腰臀上滿是鮮血,手腕與脖頸處都無有跳動,這才確信盧雪已死,這才道:“殿下原是小懲大誡,哪知道盧少監這樣體弱,實在可惜。”說了兩人相攜而去。
樓司正看着椒房殿的人去遠了,這才覺着手腳發軟,跌坐在交椅上,呆呆坐了好一會,連着下屬來問她如何料理盧雪屍身也沒聽着。
又說萬貴太妃萬沒想着玉娘忽然下了殺手,正等着盧雪帶了御醫來看她。她原就年老體弱,清涼殿中又頗爲辛苦,是以大病無有,小病倒是不少,任哪個御醫來都不好說她無病。她再在御醫跟前哭得一場,說不得就能離了這清涼殿,便是不能離開,她要劉燾夫婦來侍疾,乾元帝那個好面子的還肯拒絕嗎?不管是叫她離了清涼殿還是讓劉燾夫婦來侍疾,乾元帝便不能將她們母子再隔絕,要交通起來自然方便許多,正是個能進能退的好計算。
不想御醫倒是來了,可陪着御醫的卻不是盧雪而是椒房殿的內侍總管,內侍監金盛。萬貴太妃看着金盛臉上的淺笑時,心上已知道怕是哪裡出了岔子,面上依舊是個鎮定模樣,道是:“怎麼是金內侍來了,盧雪呢?”
金盛躬身道:“回貴太妃娘娘,殿下聽着貴太妃娘娘有疾,十分焦急,原要親身前來的,叫聖上勸着了。是以殿下命奴婢前來伺候貴太妃娘娘。還請娘娘安坐,御醫好請脈,待御醫請完脈,奴婢回去復旨,也好使殿下安心。”
萬貴太妃聽金盛答非所問,心上更覺不詳,便仗着身份道:“狗奴才!我問你的話,你如何不答!莫非你仗着椒房殿的勢,不將我這個貴太妃放眼中麼!”金盛將袍子一撩,在萬貴太妃面前跪了,似笑非笑地道:“奴婢不敢。奴婢斗膽,盧雪下落貴太妃娘娘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萬貴太妃聽見這句,頓時倒退了步,還是左右宮人扶住了這纔沒跌倒。萬貴太妃將左右宮人揮開,把手指着金盛:“皇后將他怎麼了!”
金盛擡起頭來,將萬貴太妃瞧了一眼,又低下頭去慢條斯理地道:“您病着,盧少監不說立時去請御醫,反去椒房殿囉嗦,說了許多話,語焉不詳,這是不將貴太妃您的鳳體康泰放心上,實乃大不敬。是以殿下惱了,將他送去了宮正司,着樓司正着實打,也好叫盧少監長長記性,日後好生伺候貴太妃娘娘。”
萬貴太妃是在未央宮打滾了幾十年的人,如何不明白金盛話中意思,什麼“着實打”,這分明是要盧雪的命,這會子只怕盧雪已經叫宮杖活活打死了。
萬貴太妃自以爲椒房殿那位謝皇后從前看着穩重,如今坐穩了後位便猖狂起來,口中不說,心上不免看輕了兩分,是以想了這條借病脫困的計來,雖不好說萬無一失,可就是不成,也吃不了什麼虧去,不想謝皇后竟是抓着全不是錯處的錯處發難,直接將盧雪打死,折了她一條有力的臂膀。
這還不是要命之處,盧雪是她身邊掌事太監,他即殞命,無論是乾元帝還是謝皇后,要再派個內侍總管來,正是個順理成章的事。到時豈不是她身邊時時刻刻有乾元帝與謝皇后一雙眼目緊緊盯着,她還能做甚事!便是做些手腳來要她性命怕也不難。
萬貴太妃想在這裡,只覺得眼前發黑,顫抖着手指了金盛道:“你,你,你。”連說得三個你字,下頭竟是啞口無言。
金盛看着萬貴太妃氣倒,轉與身邊御醫道:“御醫,你快看看貴太妃如何了?怎麼連着話也說不周全,可是病加重了。”御醫聽說 ,當即走在萬貴太妃面前,跪倒在地:“請貴太妃娘娘凝神定氣,臣也好請脈。”
朝野看着萬貴妃受封貴太妃,劉燾得封親王銜,人人只道乾元帝善待庶母庶兄,可御醫長年在宮中服侍,自是知道實情,乾元帝不過是要叫這對母子活受罷了。這會子椒房殿的內侍總管看似恭敬,可說的話中句句帶刺,分明是有意要氣倒萬貴太妃,是以還沒請脈已有了盤算,總要將病情格外往重裡說。不想他才說了要請脈的話,就叫萬貴太妃啐了一臉:“你當我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