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晟見景淳一副兒大義滅親的模樣臉上這才露出一絲笑容來,道是:“王兄果然忠心。”他面目生得似阿嫮多些,可這一笑,瞧在景淳眼中,好似瞧見了乾元帝復生一般,竟是後心生寒,忙爲自家辯解幾句。高鴻當年會得與宋朗串謀倒賣鹽引固然是自家要發財,可一半也是爲着他。景晟見景淳不肯出面替高鴻求情,自是覺着景淳涼薄,,臉上卻是絲毫不不露,吩咐三法司會審,勿枉勿縱之後便命散朝。
阿嫮昏睡不醒的消息早由如意悄悄地遞給了景晟知道,是以才一從大殿下來,景晟一面兒催着肩輿快走一面與如意道:“宣趙王過去。”如意領旨,轉身去尋景寧傳旨不提。
肩輿到得椒房殿前停下,景晟三步並作兩步奔進寢殿,景琰正在殿中團團轉,看着景晟進來,先就鬆了一口氣,急急過來道:“你怎麼纔來,娘睡不醒哩!”景晟顧不得與景琰囉嗦,一手將她撥在一邊,先到牀邊將阿嫮看了看,輕聲喚得幾聲,又把手推上一退,只不見阿嫮有動靜,心上一陣陣地發冷,指了尤在一旁等候的醫正道:“你們來說。”
御醫們叫少年皇帝拿手一指,雙膝不由得一軟,跪在地上,待要背幾篇藥書來,不想新帝年紀小些自是不懂剋制,脾性比乾元帝當年更暴躁些,還不待御醫署醫正將脈息原理說完已叫景晟打斷:“哪個要你背醫書?!太后到底是個什麼病,你斷不出麼?一個個都是廢物,朝廷養你們是作什麼用的!”
御醫們滿心惶恐,只是叩首請罪,還是醫正膽大些,小心翼翼地與景晟道是怕是風邪入體來治,已擬了張藥方,只是聖上不在不敢做主,說着又將要藥方子奉上。景晟雖不大通醫理,可也看得懂手上是張不功不過保平安方,自是愈家嗔怒,待要發作,就聽得殿外腳步響,卻是景寧趕了過來。
便是景寧在阿嫮身邊長大,到底不是親子,是以不能如景晟般直奔入阿嫮寢殿,行在殿門前站下腳,使宮人進來通稟。景晟聽着景寧過來,略息一息怒氣,說了聲傳,景寧方急步而入。
進得寢殿,景寧一般第一眼先往牀看去,看母后睡得彷彿人事不知的模樣,眼圈先就紅了,定了定神再與景晟見禮,輕聲道:“聖上,御醫怎麼說?”景晟原就嗔怒,叫景寧這句一說,更生怒氣,向御醫們看去:“這些廢物只會背個醫書,寫個平安方來保他們的腦袋,若是母后有甚,看朕饒得過他們哪個!”
景寧見景晟嗔怒,瞪得幾個御醫都發起抖來,只得又問景琰,景琰本就心焦,叫景晟一番發作,已急的臉上通紅,扯了景寧袖子道:“你看看元,聖上只會對人吼,吼得人都怕了,哪裡還能說出話來呢,你且去好好問問這些御醫娘到底如何了,藥理上我不通呢,要通我自己就去了,也不求他!”說了眼中落下淚來,帶得景寧也險些垂淚。只他到底還掌得住,穩了穩心神,強撐着來將御醫署醫正叫了過來,細細問了回,待聽得醫正語焉不詳,又一眼一眼地往牀上看去的模樣,心上忽然一頓,彷彿想起了往事,立時轉過身與景晟道:“聖上,臣有話與您說。”
景晟看着景寧這般慎重,略一遲疑也就隨了他走在一旁。景寧定了定神,低聲與景晟說到:“娘這個病,從前犯過,只是那時聖上還不足一歲,是以不知道。”景晟聽着這句,更是惱怒:“即是舊疾,他們怎麼就診不出?!可見都是廢物,即是廢物還留在御醫署作甚!”景寧輕聲道:“聖上且息怒,那不是病呢。娘那年省親,往承恩公府去前還好好的,不然父皇也不肯叫娘出門的。不想回來了便昏睡不醒,御醫署的御醫幾乎輪了一遍,吃了多少藥下去,總是無用,父皇十分嗔怒。後來外頭就有傳言。”
景寧頓得一頓,看景晟臉色漸漸凝重,便又將聲音放輕了些:“傳言道是,承恩公府是曾皇祖父一朝的大將軍嚴勖的舊宅,嚴勖因誣害皇子叫曾皇祖父賜死之後,那宅子便一直空着,直至承恩公入京才由父皇賜了下去。是以有傳言道是嚴勖當年是蒙冤的,故而冤魂一直在故宅徘徊,叫娘撞上了。都說娘是大殷的皇后,嚴勖叫延平帝賜死,心上不平,是以娘去承恩公府叫他纏上也是有的。臣那時也有七八歲了,是以記得清楚。”說在這裡,景寧又將景晟面上看了眼:“娘當時的情景,就同這回的情形一樣哩。”
景晟聽在這裡,將脣抿得幾乎成了一線,又問:“娘後來是怎麼醒的?”景寧道:“當時臣還在念書,只聽宮中老人道是父皇見了許多人,商議了許多法子,也不知父皇做了甚,娘是忽然醒的。”景晟聽着這句,扭臉將景寧瞧了回,眉頭微微蹙在一起道:“你的意思是,這回又是那嚴勖作亂?”景寧遲疑了會,到底回道:“未必是哩。”這未央宮歷經數代,屈死的冤魂還少麼?
這話景寧雖未開口,可景晟心上卻也猜着一二,將信將疑地拋下景寧走到阿嫮牀邊。他年小個矮,在牀邊蹲下身時,臉恰恰正對着阿嫮的臉龐,離得近了這纔看出自家母后臉上蒼白得厲害,除着眉毛眼睫是黑的,旁的竟是再無顏色,眼淚瞬間奪眶而出。因他自知如今身份,不肯叫人看見他哭泣,反手將自家臉上一抹,將眼淚都抹了去,霍地站起身來,景琰待要過來問話,叫景晟拿手指着指道:“好好服侍娘。”又與景寧道:“你來。”說了頭也不回地大步往殿外行去,景寧急忙跟上。
待得景晟與景寧弟兄兩個出去,因着景晟進來而避在阿嫮牀後的顧鵲才走了出來。雖是她自家避了開去,可景寧從進來到出去,連着一聲也沒提過她,到底叫顧鵲委屈,咬了脣看着景寧的身影,又回頭瞧了眼阿嫮,眼中慢慢墜下淚來,也不知哭是甚。
不說景晟出去宣僧錄司與道錄司的主事來問話,又說因有了景晟的話,是以刑部、大理寺、御史臺三法司立時提審高宋二人。
這一回與昨日不同,昨日一是未得着景晟明旨,二是還顧忌晉王景淳一二,是以並不敢用刑。可今日朝上,新帝雖還是未下嚴旨,可言語中已露要嚴辦的端倪,且晉王不肯回護高鴻,是以這一回過堂也是嚴詞相詰,尤其那位大理寺卿羅士信,生得粗豪相貌,卻是個伶俐心腸,看着高鴻還是咬定牙關,倒是笑勸他道:“您也是將養了這些年,身嬌肉貴的,哪裡捱得過刑呢?莫說是晉王殿下是個大義的,便是他肯回護您,您這虧也先吃着了不是?”
高鴻聽着羅士信這一番話還有甚不明白的,無非是劉景淳那狼心狗肺的東西看着出了事兒,怕惹着新帝不喜歡,竟是一推四五六,全不顧這些年來倒賣鹽引得來的銀子有一半是進了昭陽殿的。高鴻心上又是失望又是傷心,待要將景淳也收過銀子一事一併兒揭發出來,轉念想道:這一開口,我自是個死罪,可妹妹母子也有罪名哩。新帝不是個能容得下個庶長兄的。罷了,便是景淳無情,妹子倒不是個無情的,留了妹子在,便是叫抄了家,徐氏與孩子們總還能得着照應。若是連着他母子一塊兒牽扯進來,哪裡還能翻身呢?
高鴻想在這裡,只得閉口不言。不想一旁的宋朗聽着高鴻與羅士信的這一番對話,心上早涼透了,晉王連着自家舅舅都不肯保,何況他個外人,這回怕真是活不成了。罷了,罷了,左右是個死,不若博上一博,許還有一線生機。宋朗想在這裡,一咬牙,忽然衝着堂上一叩首道:“三位大人!犯官有下情回稟,雖子不語怪力亂神,事涉太后娘娘,犯官也是不得不信,不敢不信。”
宋朗在刑部大牢已呆了兩日,頭髮蓬亂,臉色憔悴,雙眼卻是炯炯發亮,不像個死期將至的犯官,倒有些兒有恃無恐的模樣,是以羅士信等人互看一看,就由羅士信問話道:“你說。”宋朗便將昨夜如何遇見沈如蘭鬼魂的事與羅士信等人說了,因怕羅士信等人顧忌着先帝顏面不肯去與新帝言講,又道是:“還勞三位大人回奏聖上,若能保得太后娘娘鳳體康泰,犯官死而無怨。”
高鴻聽宋朗說得這番話,他並未見過沈如蘭鬼魂,自是以爲這是宋朗自知難逃法紀,是以胡編了來唬人的,誰叫聖上是個孝子哩,爲着他娘他也不敢冒險,只怕就肯聽了宋朗的話。若是再有個風吹草動的,宋朗的命就此保下也未可知。
高鴻想在這裡,怎麼肯叫宋朗專美與前,到底沈如蘭獲罪時,他妹妹與先廢后鬥得激烈,李源爲着將自家女兒送上後位,陷害個沈如蘭也不是做不出來。左右李源已死,決不能現身自辯的,是以接了口道:“原來你也見着了!我以爲只有我一個見着哩!”
叫高鴻這句一說,宋朗臉上頗不好看,可爲着叫上頭的三個主審重視,說不得只好順着高鴻的話道:“可是沈將軍與你喊冤?”高鴻做個跌足的模樣道:“他道是他若真通敵,如何肯把要命的證據擱家裡呢,可是怕死得不夠快麼?!”
這也實在是宮中太后昏睡的消息還未傳出宮來,若是傳了出來,這三位怕是一刻也等不得,立時要去回景晟,如今只是不大信,無如高、宋兩個竟是一唱一和,你一句他一句的,倒是配合得很,待要不信,又怕是真的;待要信,這等詭譎事又怎麼好在聖上面前開言,三人面面相覷,還是羅士信先道:“聖上年幼,離不得太后呢,且去試探一二也就是了。”
刑部尚書與御史大夫聽着羅士信主意,略想了想,俱都點頭,命將高、宋二人還壓牢房,自家往未央宮來請見景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