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了

因玉娘已封才人,已搬到椒房殿的偏殿去住,與朱德音分別後回到偏殿,圓臉兒宮女扶着玉娘坐下,垂手立在一邊。又有宮女奉上茶來,玉娘接了,用茶盞蓋子撇了撇茶上的浮沫喝了口,這才笑道:“方纔虧了你。”

圓臉兒宮女上來幾步,垂了手道:“回才人的話,奴婢來前,陳奉陳公公有訓示,令奴婢等好生伺候才人,才人但有吩咐,奴婢等要盡力服侍,不可怠慢輕忽。”說到陳奉名字時,咬字額外清楚,玉娘聽得眉梢動了動,就將手上的茶盞往桌上擱去。圓臉兒宮女見機得快,忙過來雙手接了,擱在桌上。

玉娘將她上下看了看,輕聲問道:“你叫什麼?”圓臉兒宮女聽問,雙膝跪下:“奴婢在家時原叫秀玉,因撞了才人名諱,陳公公令奴婢改成了秀雲。”玉娘問到這裡,心上已隱約明白了些,故意笑道:“也太仔細了,倒叫你舍了本名。”秀雲就道:“奴婢即到了才人這裡,一身一體都是才人的,何況一個名字呢。”玉娘點了點頭:“怨不得陳公公遣你過來,是個知道規矩的。”

這時珊瑚也進來了,因見秀雲跪着,只以爲她衝撞了玉娘,想着玉娘說的若是她管不好人要將她還給皇后,聖上還頗爲贊同的話來,唬了一跳,疾步走到玉娘身邊,先屈了屈膝:“才人。”又問,“才人,可是這個奴婢辦差了事?若是小事,才人說與奴婢知道,奴婢來訓斥她,才人身份尊貴,不好輕易動怒。若是大錯,交與暴室處置便是了。”

玉娘就笑道:“倒不是。今兒還多虧了她哩。我在外頭頭痛,她見機得快,將我扶着了。我不過問她名字罷了。你取十兩銀子來賞她。”珊瑚聽說,鬆了一口氣,就笑道:“服侍才人是她的本分,哪裡用得着賞。”

玉娘委珊瑚全權管理她身邊事務的時,原也料着會有這一說,便緩聲道:“雖是本分。只是賞罰也要分明些纔好,有功不賞,日後誰還盡心呢,珊瑚你也一樣,你說是不是?”因珊瑚前頭才得過玉孃的一支綠玉簪,是以玉娘這話說得珊瑚竟是啞口無言,一時也摸不準這個瞧着軟綿綿全無脾氣的謝才人是個什麼性子,只得笑着答應,過去取了十兩銀子來給玉娘看了,見玉娘點了頭,這才遞給了秀雲。秀雲雙手接了,磕頭謝過玉娘,這才站起來,自此玉娘出入都帶着秀雲。

秀雲在椒房殿外隨口一說的頭痛,有小太監聽了,自以爲得了消息,立時就傳進了椒房殿。

那時恰好王婕妤等諸妃還未走,王婕妤早將玉娘嫉恨,聽着這話正中下懷,故意道:“既然謝才人不舒服,很該請御醫纔是,怎麼好拖延。若是真病了,過了病氣給聖上可怎麼好呢?便是殿下這裡,也馬虎不得的。”

倒說李皇后如今看玉娘,可真不知道說什麼好,論起容貌舉止來,玉娘言語輕柔,舉止嬌婉,當真好說得上“嬌滴滴一團俊俏,軟綿綿無限風韻”,偏做起事來,總叫人恨也不是惱也不是。譬如從前高貴妃得寵時,雖爲人囂張,也喬模喬樣地勸乾元帝往別的妃子那裡去。獨有玉娘,竟是絲毫不知勸解,便是李皇后提點幾句,玉娘口中說着“是。是。是。”“喏。喏。喏。”恭順異常,回頭依然如故,叫李皇后倒是無處下手,總不好逼着玉娘將乾元帝往外趕。

所以李皇后這回聽着王婕妤的話,到是一笑,向還留在椒房殿中的諸妃道:“你們都不知道。謝才人嬌婉怯懦,有什麼都憋在心裡,不肯說,雖是懂事,也叫人操心。譬如這回,她身上不好,早該回了我,我也好叫御醫來瞧瞧,她自己身子固然要緊,聖上日理萬機,身子更要緊。”這就有藉着玉娘生病,好將她挪出來的意思。諸妃因玉娘這些日子獨佔着乾元帝,心中多少有些嫉妒,聽着這話,各自稱意,齊聲道:“殿下聖明。”

李皇后聽說,滿臉是笑,令黃女官去御醫署宣御醫,片刻就來了位董御醫,五六十歲年紀,臉色微黃,頜下三縷長髯,身形修長,形容斯文。見着皇后,先行參拜,而後又見過諸妃。

李皇后端着笑,緩聲道:“謝才人今兒早起就覺得頭痛,她年輕面嫩,自己不好意思說,我即知道了,總要爲她操心纔是,所以叫了你來。你診脈時,仔細些,感染了風寒也是可大可小的。”

諸妃請完安原本要走的,見李皇后宣了御醫都留了下來,要看個熱鬧,這回聽着李皇后軟綿綿地給玉孃的病下了調子,不管她有沒有病,都要董御醫往感染風寒治去,心中不由得都是一凜。李皇后看着笑微微地,下手倒是狠,感染風寒這病,說大不大,醫治不當,要了人命也是有的。便是李皇后這回不打算治死謝才人,可風寒是會過人的,倒是好名正言順地攔着乾元帝往謝才人處去了。

董御醫耳聰目明,果然就明白了李皇后的意思,到了玉娘住的偏殿,請了脈,照着風寒給玉娘下了方子。

玉娘這裡彷彿不覺得這是李皇后找了藉口要將她禁足,反笑吟吟地道:“我早起就有些頭疼,還以爲沒睡好,全沒想着是着了風寒。虧得殿下仔細。不然過了病氣給聖上,就是我的不是了。”董御醫是知道玉娘沒病的,自是聽得目瞪口呆,又看玉娘一臉真誠得模樣,全然不象作僞,一時倒也不知道說什麼好。玉娘又謝過了董御醫,令珊瑚送出去。

珊瑚這裡才送董御醫出門,秀雲就在玉娘腳前跪了:“都是奴婢說錯了話,連累了才人。請才人降罪。”玉娘過來雙手將她扶起:“這回我倒要多謝你呢。只是不好再賞你的。我總記着你這份情便是了。”

若不是秀雲誤打誤撞這幾句話,玉娘也不能知道原來李皇后心中對她已起了忌憚。如今自己正住在椒房殿中,雖有乾元帝的寵愛,也不能時刻庇佑她。這回藉着秀雲的話,一則,好叫李皇后藉機發泄下,二來,也瞧瞧乾元帝心中自己到底是個什麼位置,也好圖後計。

又說到晚間乾元帝擺駕椒房殿時,因不見玉娘人影,自然要問。李皇后臉上就做些擔憂的神色,嘆道:“今兒謝才人來給我請安,我看着她臉色不大好,問了她她也不說,還是她身邊一個宮女說了我才知道,謝才人打起身就頭痛。我就宣御醫來請了脈,倒是不重,不過是感染風寒罷了,吃幾劑藥也就好了。”說了就將脈案與藥方子遞到了乾元帝手上。

乾元帝接過脈案和藥方子看了眼,順手往案上一擱,起身道:“朕瞧瞧她去。”擡腳就要走。

李皇后哪裡料着乾元帝倒是一些兒也不忌諱,臉上的笑就僵住了,待要攔,又不好攔的,還是一旁的黃女官見機得快,忙過來向李皇后道:“回殿下,奴婢方纔去瞧過才人了。才人已用過藥,想是藥力發散了,頭痛得好些了,已睡下了。”乾元帝聽了,先把黃女官看了眼,只看得黃女官心中惴惴,將頭低了下去、乾元帝這才折回來,就在李皇后這裡草草用了膳。

李皇后只以爲乾元帝即用了飯,自然順勢就留下了,不想他夫婦兩人,相對無言,頗頗無聊,乾元帝略坐了會,就推還有政務,竟是起駕回了宣室殿。李皇后臉上全然無光,又不得不裝了個笑模樣來將乾元帝送了出去,待要怪,卻又不知怪着那個,玉娘正老老實實地呆在自己的配殿中呢。

玉娘這一“病”足足“病”了有十來日,乾元帝倒也順了李皇后的意思,真是往別處歇着去了,先去的自是昭陽殿。

卻說高貴妃看玉娘得寵,正是眼熱,偏玉娘只在椒房殿呆着,等閒不肯出門,正是無處下手的時候,忽然見她“病”了,情知是皇后拿捏她,自然得意,見着乾元帝來了,倒是說了:“妾當日去給殿下問安才見過謝才人,那小臉兒,粉粉白白的,妾看着都喜歡,本想請她過來坐坐的。聖上也知道,謝才人同麗御女是一塊兒進宮的,想是有許多話說的,到妾這裡,也方便她們說話,不想這就病了,倒是來勢洶洶的,也虧得殿下仔細。”說完掩脣一笑。

乾元帝心中原也有疑慮,他上早朝前玉娘還好好兒的,臉上輕紅粉白,全無病容,如何下午就病了?只李皇后拿着脈案和藥方說話,倒也不能決斷,高貴妃這番話話又勾起他疑心來,臉上就有些陰沉。

高貴妃看着,也只做不知道,又引了朱德音來給乾元帝看。朱德音如今已有些顯懷了,乾元帝看着倒也歡喜,所以在高貴妃的昭陽殿也就多留了兩日。而後又去了陳淑妃的承明殿,王婕妤的蘭林殿等處歇息,獨有李皇后處一夜也沒歇着。

又說乾元帝即起了疑心,就傳口諭於李皇后,將李皇后誇讚一番,無非是說她善視後宮人等,是個淑懿賢德的。又說玉娘年紀小,自己病了也不知道,虧得李皇后照應云云。這分明是乾元帝猜着了玉娘這一病的蹊蹺,所以特說了敲打李皇后。 李皇后心中氣苦難言,到底不敢再拖,又過得一兩日,也就將玉娘痊癒了的消息遣了黃女官去回了乾元帝。乾元帝聽了,不辯喜怒,只說了聲知道了,到得晚間,果然駕臨了椒房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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