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次日,乾元帝起身時看玉娘雲護香封玉山傾倒,依舊睡着,臉兒粉紅菲菲得十分動人,便又在榻邊鑑賞了一回,不忍吵醒她,就同玉娘帶了出來的秀雲,秀琴講:“由着你們才人睡,不許吵她。若是你們才人要出去走走,好生跟着,只在寢帳周圍,不許走遠了。”方纔起身,太監宮女們涌上來服侍着乾元帝沐浴更衣,這才傳了早膳。
乾元帝用過早膳,又折回榻邊,恰好玉娘翻了個身,一條春藕也似的玉臂從錦被裡伸出來。乾元帝不由笑道:“淘氣孩子,睡覺也不老實。”親自動手替玉娘掖好了被子,又叫了個宮女過來低聲吩咐了幾句,這纔出去,直看得在帳中服侍的諸人目瞪口呆。倒是椒房殿裡跟着玉娘過來的幾個倒還習慣,也免不了嘴角噙笑,才人如此得聖上憐愛,他們這些奴婢們的前程自然也好,哪能不得意。
玉娘這一睡直至午時才醒,朦朦朧朧地張開眼,只覺得渾身痠軟,一時不知身在何處,略定了定神,才醒過神來。能進乾元帝寢帳服侍的自是乾元帝平日用得上的人,等閒妃嬪不在他們眼中,這會子看着乾元帝待這個謝才人格外不同,便是高貴妃當年,也不曾得乾元帝如此青眼過,知道這個謝才人是有大前程的,見她醒來,也都殷勤起來。玉娘哪裡肯要他們服侍,一個不留神,就好有輕狂的考語了,就捂着錦被坐在牀上,只說不敢逾距使喚乾元帝身邊的人,衆人這才退下。
秀雲秀琴兩個過來,扶玉娘起來,這一起身便露出秀肩雪脯上點點胭脂紅痕,秀雲等紅着臉抿了嘴笑,服侍着玉娘穿了褻衣,又傳了藥湯,浸泡了回,這才梳妝。秀雲見玉娘裝扮停當,因問:“才人要傳膳嗎?”玉娘瞧了瞧鏡中自己柳眉暈染,秋水含羞,粉腮透出些紅暈,頓時心煩,隨手就將鏡子倒扣在妝臺上,靜靜吸了幾口氣,這才輕顰着黛眉道:“我不餓,這裡有些氣悶,想出去走走。”卻是擡眼看着乾元帝留下的那些人。
方纔領過乾元帝吩咐的那個宮女越衆而出,走到玉娘身前,屈膝行禮,堆了一臉的笑道:“才人便是不餓,好歹也用幾口,只當是心疼我們這些奴婢了。”玉娘將她上下打量了眼,見她服色較其他宮女不同,梳的精光的髮髻上也多了支短金釵,又是由她出頭說話的,顯然是個管事的,也就肯給她臉面,微笑道:“那隻撿清淡的上來。”秀雲等忙過來服侍着玉娘坐了,不一會廚上就送上了一道炸菊花蝦包、一道一品豆腐、一道海米珍珠筍、一道油潑豆芽、一道奶湯蒲菜、一道金針雲耳雞湯,一碗碧梗米飯。
秀雲往桌上看了眼,也就笑道:“這會子的豆芽倒是稀罕。才人要不要嘗一嘗。”見玉娘點了頭,這才舉起銀箸夾了一箸到玉娘面前的小碟子中,玉娘吃了,倒是酸辣可口。說來這道油潑豆芽做起來也是簡單,不過將新鮮的綠豆芽摘頭去尾,在沸水裡氽了,撒入鹽、醋拌勻,使之入味,再起鍋,將花生油加熱,放入花椒,薑絲炸香,濾出花椒薑絲,將油澆在豆芽上即可。這道菜的稀罕在正月的天氣裡豆芽是極難得的,就這麼一碟子豆芽,不過幾箸,倒要二兩銀子。
秀雲又服侍着玉娘用了個蝦包,幾口珍珠筍,喝了半碗湯,飯倒是沒用幾口,玉娘就停了箸。方纔勸玉娘用膳的那個宮女在一旁看着,暗暗記下了玉娘海米珍珠筍多吃了兩口,轉回頭就賞了做菜的那個御廚不提,原是領了乾元帝吩咐的。
玉娘這裡用過飯,就有小宮女捧了盛了熱水的銅盤來,在玉娘身前跪了,將銅盆雙手捧起,秀琴過來在玉孃的膝上鋪上大手巾,又替玉娘挽起大袖子,除了指釧玉鐲,服侍着玉娘洗了手,又用幹手巾仔細擦乾,抹上香脂,細細按摩了會,又將指釧玉鐲給玉娘帶上,將外頭的大袖子放下來,揭去鋪在玉娘膝上的手巾。左右這纔上來扶着玉娘站了起來,就見門簾子一動,昌盛從外頭進來,見着玉娘先跪下請安,堆了一臉的笑道:“才人,聖上請您過去呢。”
玉娘扶在秀雲肩上,笑微微地問:“昌盛內侍,聖上有沒有說什麼事?”昌盛笑道:“才人去了就曉得了,奴婢不敢說。”玉娘聽着這話,猜着乾元帝怕是搞了什麼稀罕玩意兒叫自己過去看,就叫秀雲取大氅來穿了。纔出了寢帳,卻見自己的朱漆車邊站了個黑甲紅袍的男子,正是趙騰。
趙騰身爲三品神武將軍,玉娘只是五品才人,論理趙騰不用給玉娘行大禮,可趙騰看着玉娘一步步走來,將要經過他面前時,有意無意地將頭一低,露出潔白細膩一段粉頸來,頸上一抹紅痕,叫雪白的肌膚一稱,妖豔異常。
趙騰目力極好,怎麼會瞧不見,看着這抹紅痕,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昨日深夜從寢帳深處隱隱約約傳來的嬌吟,口中滿是苦澀,竟是不由自主地單膝跪地:“臣趙騰參見才人。”玉娘終於瞥了眼趙騰,櫻脣微動,卻是道:“謝氏不敢當此大禮,趙將軍請起身。”她才一開口說話,趙騰眼中的神色就變了變,緩緩站起身來。
見着趙騰起身,玉孃的脣邊露出一絲淺笑,長裙委地,從趙騰身邊行過。從來背叛這回事,只要開了頭,有了第一回,那便能有第二回,第三回。譬如趙騰出賣了爹爹,那是頭一回背叛;便是開了頭。而後再未央宮裡偷樑換柱將自己救出去,又是背叛了乾元帝,那便是第二回;到得自己進宮,趙騰分明認了出來,卻又不向乾元帝舉發,這便是第三回背叛。而如今這一跪一起,更是趙騰默認了她是謝才人。
到得車上,玉娘臉上的笑倒是深了些,黑白分明的妙目裡亮光一閃而過,自趙騰將她救出又送走,玉娘就知道,趙騰對她狠不下心,是以她這一回賭的就是趙騰會心軟,果然賭着了。今日趙騰有這一跪,來日他便會再退幾步,終能爲她所用。
又說乾元帝這裡惱了李皇后,將玉娘帶到了西山大營,李皇后固然顏面掃地,只得託病免了妃嬪們的請安。便是高貴妃,也摔碎了一套四十八頭的蓮瓣漂影開光山水人物茶具,又冷笑道:“好一個謝才人,倒是有手腕,不過落幾滴淚,就哄得聖上團團轉。這還是沒孩子呢,要叫她生下一子半女的,這未央宮還有我們母子站的地兒嗎?只怕都要給她騰地方了。我從前竟是小看了她!”
下首的王婕妤見高貴妃發怒,哪裡敢再坐,連忙站了起來,小心地繞開一地的碎瓷片,走到高貴妃身邊,賠笑道:“娘娘息怒,哪裡就這樣了。莫說她還不知道能不能生,便是這會子就有了,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呢。便是叫她僥倖得了個皇子,一個奶娃娃,是賢是愚的都不知道,如何同皇長子殿下,皇三子殿下比?”
高貴妃瞟了王婕妤一眼,臉上一笑,道:“你倒是會勸人。只是這人心啊,從來都是偏的。”從前乾元帝因寵自己,在四個皇子裡就多偏向景淳景明兩個。如今乾元帝漸漸偏向了謝氏那個狐媚子,若真叫她得了個兒子,以乾元帝一貫的偏心,還不叫她母子攏得死死的。與其等謝才人生下個皇子來同景淳景明爭,倒不如現時就除了她,也好絕了後患。
高貴妃就附在王婕妤耳邊說了回話,直說得王婕妤臉色變更,露出些遲疑之色來。高貴妃瞧在眼中,只微微笑道:“你若是不肯,也就罷了。只前兩日,你倒是肯聽話。”這話說得王婕妤臉上也紅了。原來幾日前王婕妤在劉美人爲難玉娘時替玉娘解圍,果然是出自高貴妃授意。
高貴妃原先也不將玉娘放在眼中,只以爲她是新寵,根基不穩,家裡又沒什麼助力,不足爲懼。不曾想她立足極快,前頭朱德音有孕也不能將乾元帝從她那裡勾過來,還好算是在新鮮頭上,這回凌蕙有孕,乾元帝竟是毫無封賞,依舊歇在玉娘處。旁人猜不着乾元帝心思,高貴妃這十幾年都在揣摩乾元帝,如何不知?無非是乾元帝怕傷了玉娘臉面。由此可見乾元帝看重玉娘。
只她到底是個貴妃,便是忌憚玉娘,也不肯親自與玉娘盤桓,怕萬一失手就沒了退路。所以指使了王婕妤,要她尋了由頭去同玉娘交好,頂好哄得玉娘肯相信她,日後要動作也方便。所以纔有了劉美人挑釁玉娘時,王婕妤爲她出頭的事。而高貴妃當時說的那些話,無非是要去玉娘疑心罷了。
不想王婕妤這裡才同玉娘說上話,李皇后那個蠢貨竟是逼着玉娘將乾元帝送到凌蕙那裡去。謝玉娘那個狐媚子,看着軟綿綿嬌怯怯,卻是個頂會撒嬌的,不過哭幾聲,扮一回委屈,就激得乾元帝對李皇后大怒。不趁着她如今還未成氣候就將她壓下,只怕來日哭的就是自己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是上帝視角,知道趙騰從頭到尾都是乾元帝的人。可是阿嫮不知道。在阿嫮眼裡,趙騰是背叛了她們父女的不過,未來阿嫮還是會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