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榜眼

自玉娘隨乾元帝從西山大營回來,李皇后瞧她更加的不入眼,無如玉娘有乾元帝護着,她身爲皇后也不敢輕易起釁,只好咬牙強忍。到底咽不下這口氣,愈發將凌蕙擡舉起來,以她住在廂房侷促不宜養胎爲由,將她搬至了左偏殿。大殷朝以左爲尊,玉娘身爲才人,住的是右偏殿,一采女卻住着左偏殿,且乾元帝交代過按着御女的份例安置,李皇后偏按着才人份例供給,對外只說是瞧着凌蕙腹中皇子的份上,這話說得堂皇,乾元帝雖不喜,也不好爲了這個發作她。李皇后這些作派下來,宮中哪個不是人精,都知道李皇后是做來打玉娘臉的,心中都暗自稱意。偏玉娘渾然不覺一般,倒叫人說不得嘴。

獨有王婕妤,這些日子來趁着在給李皇后請安,多有來同玉娘說話的。要說王婕妤此人也生得一張巧嘴,慣會哄人,又拉得下臉來,便是玉娘知道她心懷鬼胎,也不好冷着臉不叫她來,故此一來二去的,王婕妤倒成了玉娘這裡的常客。

今兒乾元帝拿着謝顯榮的卷子過來時,王婕妤還未走,見着乾元帝不叫人通報,家常一般地走進來時,心中如倒翻了五味瓶一般,臉上卻還是擠出一絲笑容來,同玉娘一起過來接駕。乾元帝從前不將王婕妤看在眼中,如今自然更瞧不見她,一手將玉娘扶住,只問王婕妤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王婕妤叫乾元帝這句話一刺,臉上的笑容險些就掛不住,勉強笑道:“妾正同謝才人說這時節上林的桃花好看,遠遠望去,煙霞一般。”玉娘瞧了王婕妤一眼,這才笑道:“妾雖沒看過,只聽着婕妤這麼一說,也覺神往。”乾元帝本覺着王婕妤在此礙眼,聽着玉娘羨慕上林的桃花,倒是轉了口風,只笑道:“朕道是什麼,你是纔來所以聽着新鮮,等你在宮裡時間久了,看厭的時候也有呢。”

雖上林是皇家園林,到底不在未央宮中,低位妃嬪或是不得乾元帝青眼的,等閒也去不了。乾元帝這話偏寵之情盡現。王婕妤在一旁聽得刺耳,到底不肯輕易死心,想了想就將女兒柔嘉舉出來勾動乾元帝的心腸,因笑道:“妾出來這會子,柔嘉這孩子怕是要鬧了,妾告退。”對着乾元帝屈膝一禮,不想乾元帝只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擺了擺手令她自去。王婕妤無奈,只得再屈了回膝,退了出去,臨出殿門前,又回首看了眼,卻見乾元帝拉着玉孃的手走進去,又妒又恨,將手上的帕子都捏得皺了。

乾元帝拉着玉孃的手走到了榻前,扯着她在懷裡坐了,方將謝顯榮的卷子拿了給她瞧:“你瞧瞧這是哪個?”玉娘見乾元帝這般做張做致,也就猜着了幾分,這時節恰是春闈之後,無非是謝顯榮參加了會試,文章做得還成,乾元帝要擡舉他,特來說給自己知道的,倒是不好顯得如此明白,就做出些迷茫之色來,將乾元帝手上的卷子拿了過來,看了幾眼,臉上就有些紅暈,因嗔道:“聖上又拿妾做耍,這些文章滿是之乎者也的,他們識得妾,妾卻不認得他們。”

乾元帝偏喜歡玉娘這般,只覺得她這一輕嗔薄怒,柳眉暈染,鳳眼生嬌,格外的動人,將她攏在懷裡,在她粉腮上聞了聞,又笑道:“玉娘就不瞧瞧名字嗎?”玉娘這才撿起卷子,來回翻了下,做個恍然大悟的模樣道:“原來是大哥哥。”又蹙起黛眉,“聖上,妾也不知道,大哥哥這文章做得好不好,若是不好,妾也無顏替他求情。”

乾元帝握着玉孃的手道:“傻孩子,若是不好,朕拿來給你看做什麼?皇后的父親是護國公,貴妃兩個兄長都身在高位,朕也不想你臉上不好看。”玉娘知道,聽着這樣爲她着想的話,合該做個感激動容的神色來給乾元帝看,無奈,乾元帝這番做派反更勾起她心中舊恨,強自忍耐着纔沒露出端倪來,到底做不來歡喜之色,只顰眉道:“是,妾知道了。”雖知乾元帝或會不喜,到底顧不得。

無如乾元帝此人,若是他心上疑了你,那真真是動輒得咎,絕無寧日;可若是寵信着你的時候,憑你說什麼,他總是往合他意的地方去想。如今在他眼中,玉娘正是無處不可憐、無處不可人,見她這樣,只以爲提及出身,玉娘心上羞愧,可又不肯吐口爲自家哥哥求個富貴,十分知趣,反倒更起了擡舉謝顯榮的心思,好叫玉娘臉上光輝些。

轉眼就是四月初九,便到殿試之日。大殷朝的殿試設在柏梁臺,取爲國取棟樑之意。應試者黎明即入,先點名覈對身份,而後有太常卿引領參拜乾元帝,行三跪九叩大禮,之後發下由乾元帝親自擬定的試題作答,作答需用館閣體,日暮而止。

乾元帝一眼看下去,一百七十四名貢士中有朱顏年少,也有皓首白髮,胖瘦美醜,一一俱有,一時不知謝顯榮是哪個,因此對沈良才瞧了眼。沈良才身爲主考,正侍立在乾元帝身邊,因看乾元帝瞧他,忙走過去幾步,肅了手:“聖上。”乾元帝因問:“哪個是謝顯榮。”

沈良才已探聽着謝顯榮原是乾元帝新寵的謝才人的哥哥,那謝才人母家低微,不過是個商戶,很是提不起。想來乾元帝是要擡舉謝顯榮給謝才人做臉,因此早留心着謝顯榮在哪坐着,聽着乾元帝果然問了,就道:“回聖上,左起第四行第三個便是。”乾元帝依言瞧了過去,謝顯榮正低了頭答卷,也瞧不見面貌如何,只見行筆倒是流暢,不見阻滯,待得日暮將卷子收上了,衆貢士告退,乾元帝這才瞧見了謝顯榮面貌,倒也算面目端正,氣度平和,只與玉娘竟無半分相似。

殿試後次日,鑾儀衛設鹵簿法駕於宣室殿前,樂部和聲署設中和韶樂於宣室殿檐下兩旁,設丹陛黃案,案上放着這場殿試的黃榜。文武各官站在丹墀內,都身穿朝服,按品級排位,諸貢士按名次排立在文武各官東西班次之後。這都是由鴻臚寺官員引導的。謝顯榮見自己排位甚靠前,心中不由惴惴。待得乾元帝着禮服出宮到宣室殿前升坐,文武百官以及諸貢士們行三跪九叩的大禮之後,禮部便宣制,宣制後,唱第一甲第一名姓名,這回會試的狀元叫做汪宗元,也有四十來歲年紀,是浙江桐廬人,鴻臚寺官就引狀元出班在御道左側跪下。

而後便是唱第一甲第二名姓名,謝顯榮正在地上跪着,猛然聽着自家名字,竟如雷貫耳一般,不由自主地將頭擡了起來,卻見鴻臚寺官笑吟吟地過來,低聲道:“榜眼請就御道右側跪。”謝顯榮惶然不知身何在,跟着鴻臚寺官走出人羣,就在御道右側,稍後與狀元處跪下。臉上雖是一派恭敬模樣,心中卻是思緒翻騰。

謝顯榮自家知道得清楚,自己雖不算無能,也絕不是一榜三甲的料,能在二榜前十也算是僥倖。且一樣是一榜三甲,從來是老成狀元,美貌探花都叫人矚目,獨有榜眼倒是個不大顯眼的,照樣是一榜進士,大有前程。自家中在這樣一個位置,其中只怕是大有奧妙,莫不是三妹妹得寵如此,以至於聖上愛屋及烏,推恩自己。謝顯榮想到這裡竟是不由自主地擡眼對了乾元帝方向瞧過一眼,恰好乾元帝正瞥了過來將他上下打量了幾眼,謝顯榮忙低了下頭。

待得跨馬遊街、雁塔提名、瓊林宴罷,謝顯榮回在客棧,店老闆小二高中等早得了消息,一起在門前賀喜。謝顯榮雖心中有事,也禁不住歡喜,一一應酬,又把了銀子來賞了客棧上下,可謂皆大歡喜。老闆又將天字一號的上房挪了出來,請謝顯榮住,言明不要錢,只要榜眼老爺留個墨寶,也好光輝光輝。謝顯榮自是無不答應。

好容易安頓下來,謝顯榮便給謝逢春寫信,一是報喜,再是叮囑謝逢春務必善待孟姨娘,不好以尋常姬妾看待。第二封信卻是寫給岳父馮憲的,先是報了喜,再將進京後的諸般作爲大略說了說,而後又將江若愚事體告訴了馮憲知道,請馮憲拿個主意過來。

卻說殿試宣名時,樑醜奴身爲兵部尚書自然也在,他是看過謝顯榮幾篇制藝的,謝顯榮有多少才能他也知道個七八分。謝顯榮在人情練達上倒是勝過文章。若只論文章,謝顯榮只好中在二榜,且不入前十,只怕庶吉士也不一定考得中。不想竟是中了榜眼,大感意外,又無人問去,正感意外時,竟聽着沈良才同孫奎兩個說話,那沈良才笑道:“這回可真是‘可憐光彩生門戶’了。”

樑醜奴雖是兵部尚書,卻也是從科舉上出身的,如何不知道這是白樂天的《長恨歌》,前頭那句正是“兄弟姐妹皆列土”,頓時就如醍醐灌頂一般,聖上新寵的那位才人,可不就是姓謝,一般也是東安州人士,好個馮憲,好個謝顯榮,竟瞞得如此之好!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第一天,大家幹什麼了呀?

看在阿冪保持了更新的份上,露個面吧。

玉娘在前朝開始有自己的人脈了。

謝顯榮有名利心才能和“三妹妹”精誠合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