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淑妃因想着玉娘盛寵,乾元帝十日裡總有六七日在她處,餘下的幾日中還有在溫室殿處理政務不叫人侍寢的,往別人那裡去的日子幾乎屈指可數,幾可算寵擅專宮,便是當年得寵如高貴妃,如今也是門庭冷落。五皇子若是養在玉娘跟前,乾元帝日日見着,自是情分不同,只怕就會另眼相看,到時更是禍患。好在李皇后也想要五皇子,奈何乾元帝從來瞧李皇后不入眼,五皇子養在她身邊,乾元帝自然也不待見,外頭雖有護國公在,乾元帝倒不是個容易叫臣子拿捏的,總比玉娘得了去強。只如何壞了這事,倒叫陳淑妃遲疑。
她雖有些人脈,卻是使不到乾元帝跟前去的,也不敢使到乾元帝眼前去,偏自己如今等閒也見不着乾元帝,便是見着了,貿貿然提着五皇子的事,乾元帝是個多疑的性子,只怕反叫他疑惑。倒不如去告訴了李皇后知道。雖李皇后是憑着家世與兄長一條性命才坐上皇后位的,到底身份在那裡,乾元帝也不好十分不給她面子。陳淑妃計較定了,就要往李皇后處攛掇,不想偏就染了風寒,去不得椒房殿,只得耽擱下來。
也是湊巧,這日乾元帝從前殿往合歡殿去的路上遇着了才從書房裡下來的景和。乾元帝素來偏心,景淳是長子,倒也看重,景明又同他生得像,自然青眼。唯有這個次子,夾在哥哥弟弟中間,本就容易叫忽視了,而陳淑妃又不大入乾元帝的眼,就叫乾元帝忽略了。偏這幾日太學的博士在乾元帝跟前誇了景和回,說景和見識明白,謙和寬容,頗有風範。
這回在宮道上見着,乾元帝不免將這個兒子多瞧了幾眼。也是景和生得好,不過十一二歲模樣,正在抽條,才脫去幼時的女相,倒是已有些松下風格。世人通常都喜歡美貌少年的,只看探花每每都是美少年就知道了,乾元帝也不例外,何況景和還是親兒子,就命停輿,問了些功課,景和一一答了。乾元帝見他理路清楚,倒是又高看了分,便笑問景和:“你這是往哪去?”
景和原是探聽着乾元帝要回內宮的,見着乾元帝問他,恭聲道:“回父皇,兒臣昨兒聽說母妃身上不大好,這會子下了學,想過去瞧瞧母妃如何了。”
陳淑妃雖不如何得乾元帝意,到底也是他東宮老人,若是陳淑妃遣人來說她病了,乾元帝必以爲她以病邀寵,自不待見,絕不能去見她。偏說這話的是自家兒子,倒是不好裝不知道,顯得無情,只得道:“原是你母妃病了,朕倒不知道,一塊去瞧瞧她罷。”景和聞言大喜,又給乾元帝行了一禮纔起來。
又說陳淑妃因不用見人,頭髮只鬆鬆挽了一個懶梳妝,穿着家常舊衣裳在榻上靠着,忽然聽着乾元帝同景和父子倆一同來了,頓時慌了神,再要梳妝起來也是來不及,只得將頭髮匆匆整理了回,帶了人就到殿前接駕。
陳淑妃如今已是二十八玖歲,顏色不比從前,且又病着,毫無裝扮之下,頗見憔悴,乾元帝瞧在眼中倒也有些憐憫,因伸手扶了把,緩聲道:“你病着,無需行此大禮。”一旁的景和瞧着,忙跟上兩步,將陳淑妃扶起。
陳淑妃眼圈兒有些微紅,臉上帶些淺笑:“妾不知聖上駕到,不及梳妝,請聖上恕妾輕慢之罪。”乾元帝到得承明殿內,四處一瞧,倒是舊時模樣,便道:“是朕忽然來的,不干你的事。”又問陳淑妃瞧的哪個御醫,吃着什麼藥。陳淑妃一一回了。又因身上有病,怕過了病氣給乾元帝,不敢站在乾元帝身邊,遠遠站着。
乾元帝與陳淑妃本就沒什麼話好說,不過幾句就沒了興致,又吃了口茶,將茶盞一擱,撣了撣袖子,以陳淑妃對乾元帝的瞭解,這便是要動身的意思,正着急間,忽然見站在乾元帝身後的景和嫣紅的嘴脣動了動,以口型說了個數字:“五。”
陳淑妃起先倒是不想親自在乾元帝眼前說,可到底乾元帝人就在眼前,好好一個機會就這樣放了過去,到底不甘心,想了想便道:“妾前些日子收拾了些景和小時候穿過的小衣,都是松江三棱布的,做衣裳前都仔細揉搓過,又拿沸水煮過幾回,不傷嬰兒肌膚的,原想着給凌才人送去,不想出了這事,倒叫人惋惜得很。”說了拿帕子遮了遮眼角。
雖皇子生下來就有份例,可松江三棱布這等衣料,在皇子降生前也到不了凌蕙一個采女手上,是以陳淑妃這番說話,以陳淑妃的爲人,倒也合情,乾元帝聽了這個不免擡眼將陳淑妃瞧了眼。陳淑妃見乾元帝有動靜,又微微笑道:“殿下膝下空虛,如今有着五皇子作伴也是好的,只殿下那裡什麼沒有呢?妾這些衣裳倒是白找了。”
乾元帝聽着陳淑妃的話,起先一聲不出,待得聽着陳淑妃說衣裳白找了,便道:“倒也不白找。”玉娘年紀小自然不能懂這些,倒是可先拿了過去應急,餘下慢慢再做也是一樣。陳淑妃聽了乾元帝這句,便知道前頭周蘅打聽來的,乾元帝要將五皇子交了昭美人養這話是真的,若是李皇后養育,哪裡肯用庶子用過的東西,心中緊張,臉上卻依舊做個和婉模樣,笑道:“原來殿下不介意,倒是妾想多了。回頭妾就給殿下送過去。想來五皇子倒是個有福氣的,殿下將五皇子看得親子一般,十分愛惜。那日劉美人抱了抱五皇子,想是手腳重了些,惹得五皇子哭了,殿下便惱了,倒將劉美人訓斥了回。五皇子有殿下這樣的慈母愛惜,凌才人地下有知,也必定歡喜的。”
陳淑妃這話說得漫不經心,臉上又有些忍俊不禁的模樣,話裡話外地都在誇李皇后慈愛,若是李皇后親在,聽了陳淑妃這話,也不會惱的,偏聽在乾元帝耳中,就有些別樣滋味。這抱重了都不能答應,若是真將五皇子從皇后處抱了走,又會怎樣?倒不是乾元帝不信自己護不住玉娘,只是他以爲着個是賢是愚還不知道的奶娃娃,就叫玉娘同皇后敵對起來,也不值當。
陳淑妃因看乾元帝不語,就知乾元帝聽着動心,又緩緩道:“聖上即覺得妾尋的小衣裳合適,只不知是待妾好了自送去還是聖上這會子帶過去?”
乾元帝聽說,就道:“等你好了再說罷。”又一拂袖子,立起身來,“你好生養着,朕以後再來瞧你。”以後,這個以後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陳淑妃臉上依舊帶些淺笑,恭聲答應了。乾元帝又同景和道:“博士說你資質不錯,日後還要用心些。”景和也過來答應了。乾元帝將他們母子又瞧了眼,也就出去了,陳淑妃同景和兩個直送至門前,眼看乾元帝去遠了,這才折了回來。
陳淑妃便問景和:“你如何同你父皇一塊兒來的?”景和扶着陳淑妃在榻上坐了,微笑道:“兒臣想着父皇那樣珍愛昭美人,自然是要常去合歡殿的,便往那條道上走走,不想這才兩日就遇上了。”
原是景和親自堵的,陳淑妃輕嘆了聲:“那用得着你這樣。沒的叫你父皇起了疑心,倒是不好了。”景和垂眼道:“母妃也知道,若是叫昭美人將五弟得了去,纔是不得安寧。”陳淑妃聽了,心上又是一酸,含淚道:“到底還是我無能,不能叫你父皇喜歡。”景和瞧着陳淑妃拭淚,只是嘆息了聲。
又說乾元帝從承明殿出來,原是要往合歡殿去的,走到一半忽然就改了主意:“去椒房殿。”
昌盛聽着,倒是一愣,乾元帝自凌才人在合歡殿摔了,李皇后打了昭美人一掌後,這些日子絕足不往椒房殿去,便是初一十五這樣的日子也自在溫室殿歇着,怎麼去了承明殿一回倒是想着椒房殿了?心上疑惑,口中卻道:“是。”就命儀仗轉向,又同跟在自己身後的徒弟如意遞了個眼色,如意十分乖覺,故意腳下遲延,就落在了儀仗後頭,趁着人不留意,就往合歡殿去了。
起先李皇后只是爲着日後計才抱養的五皇子,可這些日子下來,五皇子也脫去剛生下來時紅彤彤的模樣,日漸白嫩,李皇后到底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不免勾動了心腸,倒有了些真心。乾元帝到時,她正抱着才吃完奶的五皇子逗弄,聽着乾元帝來了,原想要將五皇子放下再去接駕的,也不知怎地,一將五皇子交給乳母,五皇子就啼哭不止,無奈之下只得抱着五皇子走到殿前接駕。
哪知道乾元帝一見着李皇后抱着五皇子接駕,竟就聯想到陳淑妃那番話了,只以爲李皇后是爲着顯示她母子情深,不叫自己將五皇子抱走,故意做了這副慈母樣兒給自己瞧,頓時不悅,走到李皇后跟前也不叫起,只垂目將五皇子瞧了眼。五皇子這會子還不足一個月,面目也未長開,又才哭過,臉上紅紅的,算不上玉雪可愛。乾元帝本對這個兒子可有可無,見着這個模樣,自然勾不起心腸,就道:“皇后照應得不錯,繼續帶着罷。”竟是轉身就走,出來依舊上了輿,這回是真往合歡殿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博士,古爲官名。秦漢時是掌管書籍文典、通曉史事的官職,後成爲學術上專通一經或精通一藝、從事教授生徒的官職。漢代武帝採用公孫弘建議,設五經博士,專掌經學傳授。到了唐代,設置國子、太學、四門等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