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刺激

宮內的流言連着宮外的護國公夫人都知道了,玉娘身在宮中又如何不知道?傳得熱鬧之際,珊瑚還勸她:“這樣的話聽着是替美人委屈,實則置美人於水火,殿下那裡只怕要誤會美人,奴婢以爲,美人合該辯解一二。”玉娘把珊瑚看了眼,只笑道:“很不必,殿下若疑,辯也無用。殿下不疑,無須辯。清者自清矣。”這話她是當着合歡殿衆人說的,理所當然地傳進了乾元帝耳中。

乾元帝從來以爲玉娘嬌怯,不意竟有此胸襟,倒是驚訝,私下又問玉娘:“玉卿當真不怕皇后疑你?”那時玉娘正坐在妝臺前梳妝,聽問就從菱鏡裡似笑非笑地把乾元帝瞧着:“妾不過是以爲殿下寬厚仁愛,不能爲着這等無稽之談就來爲難妾罷了。”乾元帝同李皇后做了十四五年夫婦,自然知道她秉性,方正是方正了,可和寬厚仁愛沒幹系,就把鼻子哼一聲。玉娘聽着這個聲氣,自然是知道乾元帝信不着李皇后,口中卻道:“妾說句大膽的,此事與妾無關,辯什麼呢,若辯了,倒是顯得心虛。且若是妾吃了冤枉,妾不信聖上會不護着妾。”後頭那句就帶了些嬌嗔。

乾元帝就吃玉娘這套,聽了這話,果然哈哈一笑,道:“怪道你這樣鎮定,原來都指着朕護着你呢。”又擡手招玉娘過去,玉娘將犀角梳放下,走到乾元帝身邊坐了,乾元帝將玉孃的頭髮握在手裡,又鬆開,看着頭髮流水一般從指縫瀉下,又拉了手道:“若是她爲難你,只管使人告訴朕。”玉娘自是笑着答應。

又說李皇后吃了這個虧,雖不能肯定是玉娘與高貴妃中哪個所爲,依舊不肯就這樣放了她們過去,這日諸妃等請安畢,正要散去,李皇后卻叫玉娘叫着:“昭美人,你且站一站。”玉娘聞言便站下了,端正了神色,斂袖而立。李皇后把玉娘上下看幾眼,見她烏髮堆雲,只插着一支血紅的瑪瑙簪子,簪頭刻成的麻姑獻壽,身上一件絳紅色羅衫,素白羅裙,愈發襯得肌膚猶如皓雪瑩玉一般。腕間一隻瑪瑙鐲子,一半兒如雪一半兒如血,偏又涇渭分明,瑰麗奪目,分明是哪裡進上來的貢品,乾元帝又鴉雀不聞地送去了合歡殿。

玉娘腕上這隻瑪瑙鐲原是乾元帝爲着不能將皇五子抱了來給她,從內庫裡取了來哄她高興的。這隻鐲子原是兩年前天竺使者進上的,白瑪瑙是天竺特產,其中上品者就如白玉一般,紅瑪瑙倒是少見。而玉娘手上這隻,白如羊脂,紅如鴿血,更是極品,便是乾元帝手上也只有這麼一隻。玉娘得了以後,一直擱在那裡,乾元帝倒還誇了玉娘幾句,直說她不象那等眼皮子淺的,一得了好東西,迫不及待地穿戴起來,有大家氣象,倒是又賞了支瑪瑙簪子,便是玉娘今日頭上這支。

今日玉娘爲着要刺李皇后的眼,故意將簪子鐲子一併帶上,果然叫李皇后臉上變色。

這回宮中流言,莫說以李皇后的性子註定了她不能忍下這口氣,她是個沒心胸的,只要將她激惱了,舉動上就會失了分寸。只消她一步走錯,便是自家不動,高貴妃、陳淑妃也不能坐視。待李皇后招得乾元帝責怪斥責,外頭的護國公府就會有所動作,護國公府一動,高貴妃的兩個哥哥那裡又怎麼肯按兵不動。

李皇后原本倒也沒打算着就發難的,可玉娘今日的裝扮着實刺眼,那支瑪瑙簪還罷了,料子雖好,她庫房裡也不是沒有,只勝在雕工了得,可那隻鐲子着實的刺眼。李皇后惱的倒不是鐲子本身,而是乾元帝將這樣的珍品拿來賞了個美人,她這個皇后竟是要這個美人帶出來方知道,就改了主意。想着前些日子送王庶人去永巷時聽着朱庶人如今的模樣,很是嚇人,便道:“我聽着掖庭令來回,朱庶人不大好,你去瞧瞧她罷,也算盡了你們一共進宮的情分。”

這是要做什麼?玉娘預想過李皇后各種舉動,卻想不到李皇后竟是要她去見朱德音,一時摸不透李皇后心思,只她開了口,玉娘也不能不應,只得稱是。

從掖庭離開時,玉娘還只是個小小采女,衣不文采,裙不曳地,身上頭上首飾不能過了三件。時隔年餘回來,玉娘已是四品美人,衣飾精美,宮女太監前後護擁。宮中風頭無二的昭美人到來,陳奉少不得率掖庭左右丞、暴室丞等前來奉迎。玉娘便叫免禮,依舊是個富家翁模樣的陳奉將玉娘打量了回,就將玉娘接了進去。

看着掖庭內情景,玉娘恍惚有隔世之感,又見了掖庭餘下的幾位采女,同周蘅說了幾句話,這才道:“陳公公,請問朱庶人何在?”

陳奉聽着玉娘問朱庶人,倒是將頭擡了起來,遲疑了回才道:“這話原不該奴婢說,只是美人還是不要見朱庶人的好。”玉娘聽着這話,便知許是朱德音不大好了,只她這回來是李皇后的意思,這還罷了,從前在乾元帝眼中,她還替朱德音說過幾回好話,若是叫陳奉這話一說,就不再見人,莫說李皇后許要藉此發難,傳在乾元帝那裡與她也是不利,因道:“我這回來是奉着殿下口諭的。且我同朱庶人一塊兒進的宮,見一見也無妨。還請陳公公將人帶出來。”

陳奉身後的掖庭丞王朝恩知道眼前這個昭美人極得乾元帝寵愛,她開了口,倒是不好回絕的,只是朱庶人如今的模樣,未免怕人些,聽着玉娘堅持要見,就道:“暴室腌臢,美人請容朱庶人清理一回。”玉娘也知進了暴室的形容多半狼狽不堪,倒也答應,王朝恩屈身退下。

過了好一回,纔有兩個壯健的夫婦人夾扶着個軟綿綿的人走了過來,走到近前,將手一鬆,那人跟沒有骨頭一般癱軟在地。王朝恩過來,俯下身道:“朱庶人,還不見過昭美人。”地上那人掙扎了回,緩緩將頭擡了起來,同玉娘四目一對,裂開嘴一笑。

玉娘還記得采女入宮時朱德音的模樣,潔白壯麗,明豔照人,便是後來懷了身孕,瘦了許多,依舊是個美人,這回看着眼前的人影,形銷骨立,身上顯然清理過了,依舊是一股異味,沖鼻得很。饒是玉娘迭遭變故,算是死過一回的人了,還是驚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顫着手指了眼前人道:“這,這是朱德音?”這話自是問着陳奉的。不待陳奉答話,地上的朱德音張嘴一笑:“你還認得我?”竟是直認了。

朱德音已瘦得脫了人形,只剩薄薄的皮包着骨頭,眼窩深陷,顴骨又高高地凸起,驟眼一瞧,竟似骷髏一般,驀然見着,不說她是朱德音的話,絕認不出人來。

玉娘見着她才曉得爲什麼李皇后要叫她來見朱德音,不過是爲着警惕敲打她,心中倒是有了些底,臉上卻依舊是個驚恐的模樣:“你是朱德音,你如何變成這個模樣?”朱德音瞧着眼前的玉娘一身的羅綺,依舊是從前模樣,臉上略帶些驚恐之色,反倒愈發的嫵媚嬌柔,想着自家如今的境況,自是將玉娘恨得咬牙,切齒道:“我有今日皆拜美人所賜,美人還問什麼?”王朝恩在一邊聽了,把腳去踢朱德音,喝道:“美人問話,好好答了,再不老實,你餘下的牙齒還想不想要了!”

叫王朝恩這話一說,玉娘才注意着朱德音口中只剩稀稀落落幾顆牙了,縱然朱德音有今日的下場是拜高貴妃所賜,一半也是自己作孽,還是有些不忍,因道:“罷了,不要打她,我聽着她病了,可請了奚官沒有?”

朱德音雖知自己會落到今日這個地步,全是信錯了高貴妃的緣故,可見着玉娘珠環翠繞的模樣,又有來前王朝恩的叮囑,只說是:“如今的昭美人可不是從前的謝玉娘,聖上將她看得掌中珍一般,她要問話,你好生答了,就叫你吃幾頓飽的,若是敢頂撞,仔細你的皮!”朱德音早懷了一腔妒恨在心裡,聽着玉娘這話,不獨不見情,反而愈加惱怒,竟是朝着玉娘啐了口,罵道:“謝玉娘你個妖妖夭夭的狐媚子!我知道你今兒來,不過是叫我瞧瞧你得意的模樣罷了,你個表子。”話音未落,臉上已着了一腳,卻是王朝恩起腳去踢的。

朱德音小產後進了暴室,身子十分虛弱,又失與調養,口中的牙齒在這一年裡漸漸地自己脫落,口中餘下的幾顆牙也都鬆動了,哪經得起王朝恩這一腳,頓時又落下兩顆牙來。朱德音也是故意,將帶着血的牙齒啐在了玉娘眼前的地上。玉娘原就覺得朱德音身上氣味腌臢,再叫這口血一激,眼前一花,向後便倒,竟是暈了過去,還是一旁的珊瑚秀雲等扶得快,這纔沒摔着。

玉娘這一暈,衆人都慌了手腳,忙將她扶上了軟轎擡回合歡殿,又有人急報乾元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