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破局

昭婕妤腹中孩子貴重的流言傳揚開來,看着固然是對昭婕妤母子都有好處,可細細推敲起來,傳播這個流言的人可謂其心可誅。

如今乾元帝太子未立,而一說婕妤腹中孩子貴重,皇子生來貴重,而至貴重莫過於太子,這豈不是便是衝着太子位去的?且昭婕妤這一胎縱是皇子也行六,從來太子有嫡立嫡,無嫡立長,若要真要謀太子位,那便是說昭婕妤連皇后位也在覬覦。只要乾元帝也動了這樣的心思,昭婕妤失寵指日可期,她一失寵,生下的無論男女,都不足爲慮。若是乾元帝依舊寵愛昭婕妤,莫說李皇后不能放過她,便是現今有子的幾位妃嬪,哪個肯放過這個昭婕妤去。且這樣的“貴重”之說,從來最難辯白,也無從辯白,巴巴地去解說,無私也顯弊。

雖玉娘在合歡殿少出來,到底也聽着了這樣的話,她長與算計,只一聽這話就明白了背後的用意。只這樣的傳言若真要查,倒是同當日傳說皇后去母留子是一個路數,頗有師法故智的味道,就是乾元帝親自吩咐,也未必能摸着根兒,不過白打殺幾個人罷了。

玉娘沉吟了會,便得了主意,因叫了自家合歡殿的太監宮女們都過來,只同他們道:“外頭的話你們都聽着了,不管哪個到你們眼前說了,你們只不許應承,也不許替我說話,更不許辯駁。”又同合歡殿總管太監金盛與掌事宮女珊瑚道:“若是有人違了我的話,我精神短,不耐煩同他們說話,只問你們。”

金盛是玉娘晉了婕妤後新從內侍省撥過來的,才入宮時在跟在陳奉身邊,直呆了七八年纔去了別處,爲人倒也有些像陳奉,聽吩咐不多話的,聞言躬身答應,自領着太監們出去訓話。珊瑚到玉娘身邊這些日子,看着玉娘從個采女走上來,對着她的能耐深有信心,一樣也答應了。

又因玉孃的吃食衣物等都是宮女們操持的,珊瑚又怕諸妃們恐懼流言,藉着送吃食衣裳來害婕妤母子,倒是還吩咐了聲:“外頭送來的東西,除了聖上賞的,一律不許往婕妤跟前送。若是違了我這話,鬧出事來,便是婕妤肯放你們過去,也得問問聖上能不能答應!”合歡殿的宮女們哪個不知道乾元帝看重昭婕妤,也看重她這一胎,若真有個差池,自家決計活不了,齊聲答應了,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來。

玉娘這裡只不搭理,乾元帝依舊象往常那樣待着玉娘,傳流言的那個彷彿就有些坐不住,過了十來日,就在從前的流言裡又添了些內容,便是說昭婕妤如今不能伺候乾元帝,又怕乾元帝叫別的妃嬪籠絡了去,故意將這樣無稽的流言私下傳說,一來爲着是爲腹中孩子造勢,二來,也是藉機邀寵,好叫乾元帝因子及母,更將她看重些,好霸住乾元帝不叫他往別處去。

有了這樣的話出來,待得乾元帝那日下朝過合歡殿時,玉娘便命人緊閉宮門,不許放乾元帝進來。乾元帝自得了玉娘後,一直和顏悅色,連一句重話也沒對她說過,自她有了身孕之後,更是愛護,只把好顏色來對着她,看她關了宮門,也不當真,就命昌盛過去叫門,不想纔到了門前,只見殿門一開,珊瑚打裡頭出來在殿前一跪,回乾元帝說:“婕妤今兒身上不好,不敢將病氣過於聖上,請聖上移駕。”

乾元帝上朝前玉娘雖吐了會,倒是沒旁的不爽,這會子忽然說生病,乾元帝哪有不急的,就道:“可宣了御醫沒有?御醫說你們婕妤是什麼病?朕去瞧瞧。”說了還是要進去。珊瑚膝下挪了挪,依舊跪在殿門前,含淚磕頭道:“請聖上移駕。”

乾元帝到這個時候要不明白,也就是個蠢貨了,知道玉娘怕是聽着宮中那些流言,她素來嬌怯,自然受不住,害怕了也是有的。便不理跪在外頭的珊瑚,又一指隨自己過來的昌盛等,只叫他們不許喧譁,自己大步進去,纔到合歡殿正殿,就聽着寢宮裡頭傳來聲音,聽聲氣彷彿是玉娘身邊叫秀雲的那個宮女。

那秀雲正勸道:“婕妤別哭了,那些人嘴碎要傳說什麼,您又管不住,何必那些無稽之談傷心,還攔着聖上不叫進來,白叫人瞧了笑話去,倒像您怕了她們一般。”又聽玉娘哽咽道:“她們說我也就罷了,如何說我孩子貴重,非嫡非長,且不知男女呢,哪來的貴重!真真置我母子與水火!”那秀雲又道:“她們說什麼,打什麼緊呢?奴婢說句膽大的,聖上怎麼想纔有用呢。”

乾元帝聽了這話,倒是喜歡,哈哈笑道:“這話說得好,朕有賞。”玉娘猛然一擡頭,見乾元帝走進來,一邊道:“聖上如何進來了。”一面兒做勢起身尋珊瑚,“珊瑚呢”。想是起得猛了,身子晃了一晃,險些摔了下去,還是秀雲在一邊兒扶得快,才穩住了。乾元帝叫玉娘這一動也嚇着了,從秀雲手上接過玉娘,將她上下打量了回,見她眼兒都有些腫,連着鼻尖都是紅的,方纔還有些怪她將自己往外趕,看着這個模樣,哪裡還怪得起來,就道:“朕說過不叫你受委屈的,你爲着幾句話就將朕往外趕,你這是不信朕嗎?”玉娘這才委委屈屈地道:“妾不敢。”

乾元帝只一瞧着玉娘露出了委屈的模樣,便不忍與她計較,又心疼她哭得可憐,倒是將她拉在懷裡抱了,因道:“好了,好了,朕也沒怪你。你有什麼委屈不能和朕說呢?只消你說了,朕還能不替你做主嗎?真真可笑,朕不過多疼你些,就傳了這樣的話出來。她們既說這孩子貴重,朕就讓這孩子比景淳景和他們都貴重!”後頭的話便是爲着“貴重”那話發怒了。

玉娘將頭擱在乾元帝肩上,輕聲道:“妾也不想着貴重,妾只要他平平安安地,妾於願足矣。”臉上掠過一抹笑容。

原是玉娘聽着頭一波流言之後,便知有人要與自己爲難。旁的流言也就罷了,隱晦地牽涉到大位的流言,難以辯駁。若是貿貿然上前辯說自家不曾肖想過,倒叫人多想。且流言這類,出我的口入你的耳,又沒抓着現行,自是難以追根究底。是以玉娘先壓制合歡殿的人不許動。一來,若是合歡殿的人在外頭辯解“貴重”兩字,皇子皇女生來就是貴重的,爲着這個辯,自是越辯越錯,反叫容易叫人抓着錯漏。二則也是爲着麻痹那背後的人,以不變應萬變,方能轉明爲暗,叫背後那人暫時按兵不動。

只要對方一縮手,玉娘下頭的就好行動。 是以有過了些時候,因合歡殿的人不出聲,乾元帝依舊寵她,那流言便漸漸淡了下去。玉娘便如法炮製,一樣使了人,私下裡將傳言又添了幾句,又往自家身上添了些罪名,這回加上的罪名卻是狐媚惑主,可從來狐媚惑主這等事,只消皇帝自家不覺着有什麼,且能在後宮說出狐媚惑主這樣話的,自是宮中失意的妃嬪。這個流言一傳播開來,連着前頭那個“貴重”的流言也成了爲着爭寵而造的謠,只不想乾元帝竟是犯了左性,格外要擡舉,也算是意外之喜。

到第二波流言在未央宮中流傳之際,陳淑妃便知自己這番圖謀白費了,一時猜不準後頭那話是誰編排出來的。

只看手筆粗疏,倒像椒房殿那位,若是爲着乾元帝沒將皇五子交到她手上,使出這樣畫蛇添足的手段來,倒也不奇怪。至於高貴妃,這回倒不太象她手筆。可她爲着拿景明邀寵,叫乾元帝下了臉,倒也有動機,左右她是嘗着了“皇后去母留子”這一手段的甜頭,這回順水推舟也未可知。可若是合歡殿的昭婕妤本人,因勢利導,反將一軍的話,就是好手段好心計!她這纔多大,心思就這樣縝密,下手果決,更有帝寵,真叫她生個兒子出來,就是心腹大患。

陳淑妃一想着這個,便有些不安,待要探聽個虛實,竟有些膽怯,不敢貿然往合歡殿走,想了想,倒是去了椒房殿。

若是在流言初起之際,無論是查還是壓,都在李皇后的權柄之內,可李皇后如今一心只在皇五子身上,且自玉娘查出身孕,乾元帝便似得了珍寶一般,將本來就不太在他心上的皇五子忘得乾乾淨淨,雖一直在她椒房殿養着,乾元帝卻是一直沒吐口將孩子放在她的名下。

乾元帝不吐口,皇五子的中宮養子身份便是虛的,又結合了宮中的兩波流言,李皇后暗自以爲流言所說許是真的,乾元帝正等着瞧合歡殿那妖精腹中是男是女呢。是以李皇后聽着流言,不獨不查,這裝個不知道,由得流言在宮中傳揚,只要看昭婕妤的笑話。

因李媛是無寵的皇后,陳淑妃是無寵的妃子,又都是乾元帝做太子時就進了東宮的,有十幾年的相處,是以平日倒也說得來。是以這日看着陳淑妃忽然過來,李皇后倒也不奇怪,反笑道:“今兒怎麼有空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