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說謝顯榮這裡遣了官媒席婆子往卿卿那裡說定,許下一百五十兩銀子爲聘要納翠樓爲妾,卿卿收了銀子,寫下文書,當即遣人請了高鴻來,將這話告訴了他,又把文書取來給高鴻看:“不意他家娘子倒是個賢惠的,一口就答應了。”
高鴻笑說:“哪是賢惠,那是聰明人兒。左右謝顯榮是有了外心了,與其叫他往外走,倒不如將人收在家裡,身契在她手上,還怕翠樓翻出天去。”說了又把卿卿的柳腰捏了把,因笑道,“我家那個婆子就不曉得事兒,不獨不許我納妾,連她身邊丫頭也不許我沾,哪知道外頭還有你這個可人兒。”卿卿聞言也是一笑,因道:“那是夫人慈悲,不同妾計較。”
兩人說笑了回,又叫曲兒將翠樓叫過來,卿卿拉了她道:“好妹妹,如今你要往好處去了。可你也記得高老爺的恩情,若不是高老爺將謝大人引了過來,哪有你的好處呢?”翠樓粉面微紅地瞧了高鴻一眼,輕聲答應。高鴻瞧翠樓嬌怯的模樣,也有些心動,因笑說:“我也不要你如何,你只需好好伺候謝大人,就是對得起我同你姐姐了。”
翠樓這時節只覺得自己交了好運,自她從病中醒來,過往一切都成了雲煙,竟是一些兒想不起了,那個自稱是她孃的婆子管她叫個阿花,又說她是她親女。翠樓雖記不得往事,可瞧那婆子也有五六十歲,面貌又粗蠢,心上就不太信。待到後頭那婆子將她賣與前頭那個粗漢,翠樓只以爲自己這一世都完了,不想又遇着了卿卿。如今更彷彿一跤跌在了青雲裡。昨日見的那謝大人,雖說已有妻室,可到底人物端正,舉止溫文,又值青春已是五品的官兒,也算得良配了。因此聽着高鴻教她好好伺候謝顯榮,只是斂目低頭,滿臉飛紅,含羞答應,眉目間有掩不住的喜色。
三日後,一乘粉轎將翠樓接進了謝宅,就有面目清秀的小丫鬟來打起轎簾,將翠樓扶了出來,腳不點地般地送進了最後一進的左側廂房,要說馮氏也是個周到人,雖知謝顯榮將翠樓接來是爲着絕了高鴻後頭的手段,一樣將個屋子佈置得妥帖,處處都是簇新裝扮,進門是間小廳房有一架四扇屏風,畫着四時花卉,屏風後是臥房。靠牆有張大架子牀,張着茜紅的牀幔,向兩側分開,用紅帶子繫着,翠樓只一看牀,臉上就紅透了。
扶她進房的小丫鬟笑吟吟地道:“姑娘累了罷,快歇歇。奴婢叫端午,是夫人撥了來伺候姑娘的,姑娘有什麼事,只管支使奴婢便是了。” 翠樓從袖中摸出一支銀簪來遞給端午:“我什麼時候去給夫人磕頭呢?”端午忙推:“不敢當姑娘賞,姑娘自己收着罷。”翠樓因記着來前卿卿的話,只叫她要好好收攏身邊的人,手頭上不要太吝嗇,這樣丫頭婆子們才肯替她用心,便執意要給,端午見推不過,也就收了:“謝姑娘賞。”
翠樓心上奇怪,她明明是謝老爺的妾,這丫頭合該稱她姨娘纔是,如何只叫姑娘。又想許是她同謝老爺尚未圓房的緣故,便也不好意思張口。只得自己在牀上坐了,等謝顯榮來了。
馮氏遣人去接翠樓時,天將將過午,翠樓這一等便等到了傍晚,有小丫頭送飯到門前,端午去拿進來,有一葷兩素,一碗白飯,另有一碗湯,碧綠的小青菜,雪白的魚丸,瞧着倒也清爽可口。翠樓待要問謝顯榮在哪裡,到底臉皮薄,開不了口。端午看她磨蹭,便道:“姑娘來用些罷,一會子冷了呢。”走過去將翠樓扶到桌前,服侍着她用了飯,又上茶漱口。
翠樓直等到二更,謝顯榮依舊沒來,無奈只得自己睡了,次日要去給馮氏磕頭,不想又叫端午攔着了,端午笑道:“姑娘是客,哪裡用得着去給夫人請安,只管坐着,待吃了早膳,再慢慢過去也是一樣的。”她這話一說,翠樓臉上就變了顏色,只不明白如何她就成了客人。
端午笑道:“原是我們夫人在佛前發下的願心,要救幾個人。老爺聽了,放在心上,前幾日見着姑娘落在那種地方可憐,回來同夫人說了。夫人聽着憐惜姑娘,所以將姑娘贖買出來安置了。我們夫人還說了,要替姑娘尋個好人家做正頭夫妻去呢。”
翠樓原先是衝着謝顯榮人生得溫文端正,又是個官身,便是做小,日後也不怕沒富貴的,不想竟是峰迴路轉。這謝老爺別出心裁,只要成全夫人的願心,倒是拋得她身份尷尬。又想着那夫人許了讓她與人做正頭夫妻去,又有些心動,一時也不知什麼滋味。
又說謝顯榮只問得一句翠樓接了來,也就安心了,只叮囑了句:“不要叫她隨意走動。”也就將人交給了馮氏安置。馮氏笑道:“妾省得。端午看着年紀小,卻最是伶俐乖巧的,多有主意,有她瞧着翠樓,生不出事兒來。”
謝顯榮聽說,想了想:“是她倒也罷了。”馮氏又說:“妾接着宮裡皇后殿下的懿旨,說是婕妤身上不大爽快,想見妾,宣妾明兒進宮呢。妾心裡不大安,這是婕妤第一胎呢。”謝顯榮聽了這個,就笑說:“聖上今日將我留下,也同我說了。你只管放心,不過是聖上疼惜婕妤,想你去陪婕妤說說話罷了。只記得,進宮身上不要謹言慎行,免得叫人抓了錯處去,倒是連累婕妤。”能叫乾元帝親自開口分說,可見玉娘聖眷之隆,怕是未央宮中獨一份兒,再沒人能同她比肩的,饒是謝顯榮爲人鎮定,也有些得意。
馮氏臉上也是掩不住的笑容,因是頭一回進宮,到底慎重,就命丫頭們將衣箱都打開了,一套套巡檢過去,紅的怕張揚;靛青的又老氣;青紫的又暗沉,月白怕不敬,只折騰了半日,終於選定了一件妃色妝花通袖衫,白綾裙,又要配首飾,直折騰到月上中天才罷了。謝顯榮倒也有興,只笑吟吟地看着馮氏忙,待得她收拾完了,這才道:“夫人。”馮氏看了謝顯榮一眼,謝顯榮又笑說:“爲夫總有一日要叫夫人進宮時能按品大妝。”馮氏臉上就紅了,眼中閃爍,彷彿有淚光一般。
次日清晨,馮氏同謝顯榮一塊兒起身,服侍着謝顯榮上朝,自己也裝扮了往未央宮去,等皇后召見。雖馮氏沒有誥命,又是頭一回進宮,就有太監來教她些規矩,到底馮氏是昭婕妤嫡親的嫂子,未央宮上下哪個不知道,昭婕妤是乾元帝如今的新寵,便也不怠慢她,語言十分和氣。
馮氏是個知機的,心知這都是瞧在玉孃的臉上。只玉娘在宮中越有臉面,皇后那裡越不能喜歡,只怕叫皇后挑了錯處去,連累婕妤,是以學規矩時格外認真,待見着李皇后,依着前頭才學的規矩行起三跪九叩的大禮起來也中規中矩,便是李皇后以挑剔的眼光瞧,也只好說馮氏這個禮行得生疏,可她頭一回進宮,也沒什麼好說的。
李皇后因不待見玉娘,自然不耐煩同馮氏說話,倒也沒蠢到要無事生非地下馮氏臉面來給昭婕妤沒臉,只訓誡了幾句便叫她出去了。馮氏依禮磕頭,躬身退了出去,走在椒房殿外才覺得後心有汗。
金盛一早叫玉娘打發了出來接馮氏,因馮氏是特旨進宮,身上是沒誥命的,一瞅便認得出來,忙過來道:“這位可是謝馮氏?”馮氏見是個公公,三十來歲,白生生一張臉,臉上帶些笑容,說話又客氣,忙道:“是妾身,請問公公是?”
因馮氏身上沒有誥命,在外頭還好混稱一聲夫人,進了宮便當不得了,金盛便道:“咱家金盛,在婕妤的合歡殿當差。婕妤等太太很久了,太太請隨咱家來。”又給馮氏瞧了合歡殿的腰牌,馮氏知道了這是玉娘殿中的掌事太監,就要給他行禮。雖金盛不敢受馮氏的禮,到底覺馮氏懂規矩,不爲她是婕妤的嫂子就驕矜,更和氣了些。
玉娘在謝家,旁人除着孟姨娘待她真心,倒是馮氏待她還真心些,故此聽說馮氏要來,到底知道宮中人心叵測,便使了金盛去接。等了片刻,便見金盛引了個二十如許的婦人進來,梳着蘭花髻,金釵玉簪,一張鵝蛋臉面,溫柔可親,正是馮氏,心中倒也歡喜,看着馮氏要磕頭,忙使人扶住,因笑道:“自家姑嫂,不用這樣見外。”
馮氏這才擡眼將玉娘看了眼,見她比之在家時略豐腴了些,愈發得肌膚豐盈,欺雪賽雪,在家時雖也是美人,便如一朵玫瑰纔打了花骨朵兒,如今已是開了四五分了。眉眼之間更彷彿汪着一彎春水,可謂豔色奪人,怨不得皇帝寵她,便笑道:“見着婕妤這個模樣,妾也就放心了。”
玉娘含笑道:“勞嫂子記掛。如何不將阿驥帶了來,我倒是怪想他的。又聽着大哥哥添了個女兒,我這個當姑姑的,可還沒隨禮呢。”說話間朝着身邊一看,就有個十七八歲的宮女兒走出來,手上捧了個錦盤,上頭擱了一個赤金項圈,下墜着五色瓔珞,並一對兒小赤金鐲子。玉娘笑吟吟地拿起小金鐲在手上晃了晃,就聽見金玉交鳴之聲,原是鐲子是中空的,裡頭擱了幾顆玉珠,只一動就有響聲,東西倒是不值錢,難得的是心思巧,玉娘又將鐲子放回去,示意秀琴將錦盤送到馮氏面前:“給我侄女兒玩罷。”馮氏磕頭謝恩。
玉娘這才問了謝逢春、馬氏等好,馮氏也一一回了,又替謝逢春等問了玉娘安,因來前謝顯榮囑咐她,瞅個空兒把要緊的事悄悄與婕妤說了,好叫婕妤提防的,偏合歡殿中宮女太監站了許多,裡頭也不知有沒有別的妃嬪的釘子,一時也不知怎麼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