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齊白對那張紙,已大有興趣,繼續看下去,又有這樣的記載:“上命進十萬大山詳圖”、“上連夜觀山圖至旦,特旨命工部派要員爲上思州令。”
齊白看到這裡,心中便“啊”的一聲,他心思極靈敏,看到的記載雖然簡單,可是他也可以推測出發生了什麼事來。
工部要員被派去當思州令,這是十分不尋常的調動。上思州在十萬大山附近,再加上了一千多個各類工匠到“南方蠻瘴之地”去,可知在那附近,當時一定進行過極巨大的工程。
當時,齊白想到的是:那是什麼工程?斷乎不會是明太祖的行宮——哪一個皇帝會把行宮造在十萬大山?那麼,就有可能是陵墓。
在南京的明陵是假的,真的明太祖陵是在十萬大山?
一想到這一點,這個古墓狂的興奮,真是難以形容。不但手舞足蹈,而且還抱住那古董店老闆,在老闆的光頭上,親了好幾下,今得那老闆事後想起來就犯惡心。
十萬大山的範圍極廣,在廣西省南部,延綿百餘公里,山不是很高,可是卻十分深邃幽僻;有許多地方,人跡罕至,也有一大段和越南接壤,那倒是荒僻蠻瘴之地。齊白沒花多久時間,就找到了不少有關這座名字奇特山脈資料。
而且,他還有着極好的線索:上思州,上思州在唐朝的時候設州,到清朝改爲廳,民國初年設縣,雖然在邊遠僻地,但倒也歷史悠久,凡歷史悠久的縣,都有縣誌一類的記載文留下來。
於是,齊白就打着埃及一家大學的“人類學教授”的名銜,到廣西省上思縣去專門“研究僮族人的來源的發展”,在那裡混了三個月。
這三個月,他不是混的,在許多記載中,都有類似“洪武年間,工匠絡繹,木材磚瓦不絕於途”的記載,使他更肯定當時在那裡有極大的建設工程進行過。
可是,確切的工程進行地點呢?那中國古代文字記載的通病,語焉不詳。或許,也由於當時,把這宗工程當成是一宗大秘密的緣故,一就有一則記載說,逾千工匠,在經過了將近三年的蠻瘴生活。以爲可以回到家鄉,結果卻沒有一個人到家,都不知所終了。
在封建皇帝時代.那種事,常有發生,不足爲奇,雖然這裡面,包含了不知多少血淚,多少悲泣,多少相思,多少痛苦,但是在呆板的文字記載之中,能看出來的,至多不過是幾點淡淡的哀愁而已。
那批工匠(超過一千人),究竟到哪裡去了?若是爲了保守秘密的理由,自然是遭到了集體屠殺,滅了口。
有記載說,有不少工匠的家屬,不遠萬里,找了來的,也都流落在上思,有的客死,有的傷心欲絕地回去,在上思城的西邊,山腳下有一片荒地,就是專埋葬那些來自萬里之外的工匠家屬的。
齊白在看到那些資料時,已漸漸在腦中形成了一個畫面。皇帝下令,秘密工程在深山中某處日夜進行,秘密工程最可能是皇帝的陵墓。
正確的地點沒記載,但總有一點蛛絲馬跡,可供追尋推測。他又發現了兩個地名:那蘭鄉、汪威。這兩地名,在地圖上都可以找得到,在上思的西南方,可知工程進行的地點,深入十萬大山之中。
當齊白肯定他不能再從文字上獲得更多的資料時,他開始了實際的行動,他單獨行動,到了叫汪威的那個小鎮,繼續向西南方,向山中進發。
他是一個極具經驗的盜墓人,有着極其豐富的各種知識,我在第一交介紹他出場(在《盜墓》這個故事中),曾這樣說:“豐富的工程建築,特別是各國古工程知識。有豐富的考古經驗,有豐富的各種器械的使用知識……
工程完成之後,爲了保守秘密,鋪好的路被拆走,不留下痕跡,他找到的石板碎片,最大的也不過一尺見方,厚度一致,可知工程的規格,十分嚴謹,連路的石板,也一絲不苟。
灌木帶的出現,有兩個可能:一是故意種上去的。一是經過鋪石、拆走的過程,泥土起變化,恰好變得特別適合,這種灌木生長,所以自然形成了林帶。
不論如何,沿着林帶向前去,可以發現秘密工程的所在地,應該沒有疑問。
齊白爲這個發現大聲歡呼,弄得聲音都有點發啞。那種灌木,樹枝上帶着尖銳的小刺,結一種褐色的,指頭大小的漿蜾,齊白看到很多鳥雀在啄食,知道沒有毒,採了幾顆,竟然清甜無比,所以他大吃了一頓。
(鳥的肚子和人的肚子不同,齊白仍然堅持那種山果沒有毒,不過用一種十分古怪的神,訥訥地說,那東西是最好的“瀉劑”,他吃了什麼苦頭,也可想而知。)
他沿着灌木帶,深山約有三公里,迎面是一座陡上陡下的懸崖,竟然沒有了去路。他走到了盡頭,是絕地。
別人看了這種情形,自然會沮喪,可是齊白仰天大笑,樂不可支。
他既肯定,那灌木帶原來是一條路,自然也就知道,那一大片懸崖,是目的地巳經到了。
不會有人築一條路通向絕地的,那秘密工程的秘密,必然就在那片懸崖之上,問題是如何發現它的人口處而已。
那十分之考功夫,事後齊白十分自傲,說是能得到那人口處的,只有兩個鬼、一個人。
兩個鬼,本來是他的同行,一個外號叫病毒,一個叫單思,兩人都已死了,所以齊白稱他們作鬼,而“一人”,自然是他自己了。
(我曾道:“不對,還有那個結結實實的鬼,他也找到了入口。”)
(齊白“哼”地一聲:“他?那秘密工程根本就是爲他建造的,他當然知道怎樣進出。他不是找到人口處的,也正由於這一點,我才肯定分是結結實實的老鬼,不然,我一定以爲哪裡又冒出一個這樣出色的行家來了。”)
懸崖十分高,估計約有兩百公尺,上面長着許多樹和藤蔓。齊白利用瞭望遠鏡,先檢查懸崖的上部——如果工程曾在那裡進行,所有的工程材料,就必須吊上去,一必然會有裝過支架之類的痕跡留下來。
檢查得十分仔細,並沒有發現到什麼,他再檢查懸崖的中部同樣沒有發現。
這又是五六天過去了,白天,他像白癡一樣對着望遠鏡,看得兩眼刺痛,晚上,他像猴子一樣露宿。帶去的乾糧快吃完了,山中有清泉水,水裡有極大的蛙,叫聲極大,肉極鮮嫩,成了他的主糧——他自然不敢再去碰那山果子了。
他接着,又檢查懸崖的下部,也沒有發現。弄得他十分氣餒,他不能在那麼大幅的山崖上,用錘子去敲打,聽聽是不是有空洞的回聲。
在山崖之前的第十天,他簡直快急瘋了,這時,他想起了他初人這行做盜墓人的時候的師父教過他的幾句話:“很多時候,實地去找古墓的人口,固然重要,但更多時候,用腦子想,更有用——離開個古墓十萬八千里,只憑想,也可以把古墓的人口處找出來。這和大將軍打仗,不必親上前線,在千里之外運籌可以決勝,是一樣的道理。”
當齊白想起這番話的時候,他身子在睡袋裡,腦袋在外面。月色皎潔,天氣清涼,他盯着那片山崖,開始想:明太祖好好地在南京當皇帝,洪武二十九年,敵人都已打敗,功臣也大都誅盡,安穩之極。何以竟來到那麼遠的南方大興土木?
看來,秘密工程不是陵墓。
一想到這一點,齊白立時想坐起來,可是睡袋十分厚,他無法坐起只是身子向上擡了一擡,他立即又想到,的是:會不會有向外用兵的雄心,所以才先在這裡建造一座秘密倉庫?
但他也否定了這個想法。那時,北疆多事,南疆平安,朱元璋不是笨人。看來這秘密工程,另有用途——也就在這時,他腦際靈光一閃,想到了秘密工程建在那麼隱秘的深山中,可能是爲了避難之用。
避難,就要住人,要住人,必不可少的是要有水有空氣,在懸崖前不遠處,有一個亂石堆,在那亂石堆中,有一股極大有山泉涌出來,連日來,齊白飲用的,就是那山泉水,其實,泉聲淙淙,是山野間唯一可以聽到的聲音。
齊白爲了自己的新發現興奮若狂,大叫了幾聲,當他自睡袋中鑽出來時,大幅崖引起的回聲,兀自盪漾不絕。
他奔上了那堆亂石,月色之下,看得很清楚,水是從地上冒出來的,他一直只當那是泉水的源頭,但這時看來,也可以說,水是在地下,由懸崖那個方向被引出來的。
他奔下石堆,伏了下來,以耳貼地。屏住了氣息,果然以他的敏銳之極的聽覺,他吸到地下不是很深處,有地下水流動的聲音。
他緊握着拳頭,用一種十分怪異的姿勢順水流聲,身前移動——這時如果有人看到他,一定不明白用那種怪姿勢在移動的是什麼生物。他耳朵一直緊貼在地面,以追蹤水流聲,而手則在地上撐着,向前移動。
泉水離山崖不是太遠,大約三十公尺,河就是那麼一段距離,他爲了要確定地下水流動的聲音,移動得相當慢,足足花了一小時,纔到了山崖腳下。
他絕對可以肯定,那是一條地下水道。他估計,水道在地下,不會深過一公尺,他已經打算炸開一個缺口,人就可以循着水道,進入他要去的地方了。他直起身子來,發現那一幅山崖,石上的青苔特別厚,在月光下看來,綠得發黑。
他取了一柄小鏟子,鏟去了青苔,發現青苔長得茂盛的原因,是有一大塊石頭,十分平整的緣故。
事情發展到這裡,已經可以說是接近結局了,他鏟去了大約三十平方公尺的青苔就使那道暗門,完全顯露了出來。他興奮地用鏟子敲打着石壁,發出空洞的聲響,在天亮之前,他已順利推開石門,走了進去。
才跨進去了一步,他就呆住了。
齊白,這個盜墓專家,不知進入過多少規模宏大的古墓,可是他卻從來也未曾見過那時他見到的奇特景象。
那種景象,令得他目瞪口呆不知多久,直到有一股陽光照到了他的身上爲止。
陽光?在山腹之中?是的,那石門之內,是一個極大極大的山洞,山洞頂上,有幾處天然的縫隙和小洞,陽光便是從那裡射進來的——這種情形並不罕見,相當普通,通常,這種自山洞中,直通山頂的小洞,都被稱爲“一線天”,成爲勝景。
奇怪的,今得齊白目瞪口呆的是,在那山洞中,竟然建造着一座規模宏大之極的巨宅,雕樑畫棟,飛檐粉牆,應有盡有。在宅子的圍牆外,是一道小河,河水流動。
那自然是那股泉水,引進來之後,再經過地下引出去。
巨宅的兩扇大門、朱漆耀目,兩隻大門環,閃着金光,那當然不是銅,而是黃金。
齊白在呆了許久之後,才一面不由自主搖着頭,一面向前走去。
由於洞頂的縫隙相當多,所以洞中,雖然稱不上明亮,可是也絕不黑暗,更令人歎爲觀止的是,宅子外,還有極大的空地,栽種着不少樹木,有的且極高大,居然綠蔭婆娑。
齊白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門口硃紅色的大門,絕看不出是公元一三九六年製造的——門上一定不知漆了多少層漆,山洞中的空氣,一定也相當乾燥,所以才能維持得那樣好。
他終於來到了門前,他的整個心靈,充滿了一種虔敬之極的意念。每當他進入一座古墓之際,他都會有這種心情,而這一次更甚。
他抓起了門環,沉重的門環當然是純金的——以皇帝的力量,有什麼做不到的?許多奇蹟,都是天下權力集中在一個人的身上所創造出來的。
他注意到,在門環敲上去的門上,也鑲着一片金片,那是爲了使門環擊上去,可以發出更響亮的聲音。也可以不會敲壞木門。而齊白可以肯定,門環和金片裝好之後,幾乎沒有被用過。
他又呆了一會兒,過度的震駭,使得本來精明絕頂的他,也有點渾渾噩噩,這時他在想:明太祖在這裡,造了這樣的一幢宅子,目的是什麼呢?
他曾想到過,那可能是避難所,但以皇帝之尊,又何至於要避到這種荒山野嶺來?
避到了這裡,過着那麼隱蔽的日子,除了還“活着”之外,一切又和死了有什麼不同?
齊白一面瞎七搭八地想着,一面就把門環敲擊在門上,發出“拍拍”的聲響。他在那樣做的時候,真的希望會有人走出來開門。
可是,當然沒有,他伸手推了推,也沒有小說中的“門原來只是半掩着,應手而開”的情形出現。他後退了幾步,打量了一下,牆不是很高他輕而易舉,翻牆進去,看到門上着栓,他一時衝動——由於所處的環境太奇特了,會影響人的情緒,使人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來。這時,他走到門後,撥下了門栓,門栓十分沉重當然是由於木頭質地極好的緣故。
他把門打開,一面彎腰鞠躬,一面大聲道:“萬歲終於來了?請進,請進。”
他這樣說,全然沒有特別的意義,正如剛纔所說,只不過是在特異的環境之中,人有做一些特異的事的衝動而已。他一直以爲那是明太祖的避難所,所以纔會像明太租來到,他迎接萬歲爺的那種對白。
他當然不是認真的,否則,他至少應該知道,迎接中國皇帝彎腰鞠躬不夠,是要跪下來叩頭的。
齊白說着,感到有一股十分奇妙的快意,可是當他直起身子來時,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齊白一再強調那一剎那間他所受到的震駭是何等強烈。
他說:“那時,如果我的眼珠忽然從眼眶中跌了出來,我一點也不會奇怪,因爲,應該不止那樣,應該是我的胸膛裂開,心從裂口處蹦出來。
根據他的敘述,他直起身子來之後看到的情形,我絕不認爲他的話誇張。
他在說了一句佻皮話,直起身子來時,由於終於找到了這個“秘密工程”,心情極度興奮,可是映入他眼睛的景象,卻使他震呆。
就在門外,站着一個人。
那實實在在是一個人,並不是什麼閃動的人影,那人離他不到兩公尺,看樣子,就是站在那裡,等人開門,好讓他進來。
那人的神情威嚴,但是威嚴之中,帶着憂鬱和一股極度的不平之氣,人一看就聯想到他過着一種十分不理想的生活。
他穿着一件灰色長袍,頭髮很長,披散着,可以達到肩頭,當然他是一個男人,身形且相當高,這時,他一手撩着袍子的左邊,正準備跨進門來,可是陡然之間看到了齊白,他也震呆,皺着眉,上下打量着齊白。
齊白像是傻瓜那樣呆立着,那人打量了好一會,才現出了怒容來,用極嚴厲的聲音斥責:“你是什麼人,居然敢站着?”
齊白本來就驚呆之極,但他畢竟有相當豐富的處理非常事故的經驗,在那大約一分鐘的時間內,他先使自己鎮定了下來,接着,恢復了理智,立即想到,他不是第一個發現這個秘密所在的人,另外有人可能早就發現了,那就是站在面前的那個人。
這時,巨宅的門打開着,齊白自然也可以看到進山洞的暗門,暗門,他在進來之後,看到了巨宅,發了好一會呆,但是在他走向巨宅時,曾轉過身來,小心把暗門關上,可是這時,暗門卻半開着。
他立即假設了這樣的情形:“那人早就發現了這所巨宅,剛纔自己來的時候,他正好外出,而在自己開門時,他恰好回來。
他爬牆進去,拉開門栓,打開門,彎腰說話,只不過一兩分鐘,那人恰好在這時推開暗門走進來,自然大有可能。由於那人突然出現,太出乎意料之外,所以他纔會一見到門口站得人之際,驚駭到了這種程度。這時既然想通了,當然不再驚惶。
他對於眼前這個人,能夠找到那麼隱秘的所在,心中也大是欽佩。可是那人的神態,和毫不客氣的責斥,又使他十分反感,他一開口,講話也不是十分客氣“不站着,難道還要下跪不成?”
齊白本來只是針鋒相對,隨便說說的,可是又誤打誤撞,碰了個巧得不能再巧。
各位讀友,齊白這時遇到的那個人,自然就是自稱是建文帝的那位了,他雖然在十萬大山避難,但是皇帝的氣度還是在的,一聽得齊白這樣反脣相譏,他首先想到的是什麼呢?
對了,一點不錯,他想到的是;“齊白是他四叔,明成祖,派來的大內高手。不管他躲得多麼好,非把他找出來砍頭不可的當今明朝皇帝,還是派人找到了他。
所以。接下來發生的事,簡直是莫名其妙,一塌糊塗,亂七八糟,不知所云,比任何荒謬劇還耍荒謬一萬倍,甚至比那個“李自成”見了良辰美景,就要把腦袋交給她們,更其荒謬。
那人一聽齊白膽敢這樣說,先是一怔,接着大叫一聲:“終於找到我了。”
一面叫,一面轉身向外就逃,齊白也想不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先是怔了一怔,後來一看那人快逃出暗門了,才也大叫一聲,隨後便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