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當趙虞在許昌城內緊鑼密鼓地竊取本該屬於曹索的兵權時,在葉縣以東、沙河以南的軍營裡,長沙義師渠帥關朔亦收到了麾下大將項宣的書信。
倘若說‘長社攻陷’的消息令關朔大感欣慰,那麼,項宣在信中那番‘周虎親率昆陽卒攻陷穎陽’的描述,則是令他大感惱怒。
他當即就怒道:“他怎麼敢背棄約定?!”
不過很快他就冷靜下來,喚來幾名心腹侍衛吩咐道:“你們幾人立刻前往昆陽,去找那羣頭上裹黑巾的,找他們的頭頭,問問他們到底是怎麼回事?再警告他們一番,倘若昆陽毀約,那就別怪我義師對其不利!”
“是!”
那幾名心腹侍衛應聲而去。
他們渡過了沙河,立刻就撞見了石原率領的‘西河岸巡邏隊’,或者說‘駐南屯縣軍衛隊’。
“又是關朔的使者麼?”
在瞭解情況後,石原倒也不爲難那幾名叛軍使者,打發他們前往昆陽去見陳陌。
畢竟就當前的情況,昆陽與叛軍的關係確實有些微妙,雖然明面上雙方仍相互對立,但實際上,無論是昆陽還是叛軍都不想彼此開戰,作爲昆陽一方,石原自然也不想打破雙方好不容易建立的微妙默契。
在石原手下一隊縣卒的帶領下,那幾名關朔的使者來到了昆陽縣城。
此時趙虞遠在許昌,在昆陽這邊負責與叛軍相關事宜的,正是黑虎寨的大統領陳陌。
在見到陳陌後,關朔的幾名使者將情況一說,旋即也轉達了關朔的警告。
陳陌也不動怒,淡淡對那幾名使者說道:“當初我方周首領與義師的約定,僅僅只是用‘昆陽不支援葉縣’來交換‘義師不侵犯昆陽、襄城、汝南三縣’,並不牽扯到其他。我昆陽終歸是潁川郡治下的縣城,郡治要求我昆陽出兵救援,我昆陽自當出兵,義師無可指責。……總而言之,我昆陽不承認違反約定,倘若關帥以此作爲藉口意欲對我昆陽不利,陳某隻能表示,我昆陽將不會屈服。幾位,請吧。”
關朔的這幾名使者沒有辦法,只能帶着陳陌的回覆返回軍營,轉告渠帥關朔。
在得知了陳陌的回覆後,關朔恨地咬牙切齒,恨不得立即就提兵踏平了昆陽。
當然,這只是一時盛怒下的衝動想法而已,真讓要關朔去打昆陽,關朔還是不敢的,畢竟這會兒,他正在緊張攻打葉縣的階段,一日一小打、三日一大打,哪有空閒的兵力與精力再去招惹昆陽?
等打下葉縣,匯合荊楚叛軍擊潰了王尚德的南陽軍,介時再掉頭攻打昆陽也不遲。
想到這裡,關朔立刻寫了一封信給項宣。
三日後,也就是六月初八,這封信送到了穎陰,送到了大將項宣手中。
關朔這份書信,其中內容總結下來大抵就是兩個意思:便宜行事,大局爲重。
項宣當然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便宜行事,即讓項宣自行判斷是否與那周虎的實力交戰,且這件事大抵不會影響昆陽與關朔麾下長沙義師現如今的微妙關係。
至於大局爲重嘛,自然指的就是‘匯兵於樑郡’這件事。
這是陳勖在離開前與關朔做下的約定:陳勖要求項宣與他麾下的嚴脩、周貢、鍾費幾人儘快結束潁川郡的戰事,待他率領江夏義師攻下陳郡、陳留兩地後,助他圍攻樑郡,隨後與江東義師的軍隊一同攻下這座晉國的南都,完成他義師在這一階段的最終目標,即將晉國的勢力徹底趕至大河以北。
基於這兩點,其實項宣並未想過要對昆陽不利,哪怕在他攻陷許昌之後,畢竟相比較‘逐晉國軍隊於河北’這個他義師的總戰略目標,像趙虞這種地方小勢力,難免就顯得無足輕重。
更何況,‘周虎勢力’與他義師關係曖昧,勉強也算是可以拉攏的綠林勢力。
但那周虎偏偏攻下了穎陽,對項宣攻打許昌造成了一定的威脅,這才使得項宣心生了幾分惱意。
『既然關帥叫我自行判斷,我不如去見見那周虎,看看他到底意欲何爲。』
項宣心中暗想着。
當日,他率領五千長沙軍,並嚴脩增援他的三千江夏軍,合八千軍隊,浩浩蕩蕩前往穎陽。
此時穎陰一帶到處都活躍着旅狼,這些旅狼在發現穎陰的異動後,提前兩個時辰將警訊傳到了穎陽,令坐鎮穎陽的褚燕如臨大敵。
倒不是說褚燕膽怯了,問題是他過去最多就只有帶領三四百人作戰的經歷,絲毫沒有指揮大兵團作戰的經驗,而如今他麾下有多少兵卒?足足八千人!
確切說,應該是八千四百人,因爲當日抓到的叛軍俘虜,也就是那叛將郭淮手下的兵卒,已經在鞠昇、曹戊二人的勸降下,投入了旅賁二營——畢竟,雙方都曾經是長沙義師的士卒,在被俘的情況下,郭淮手下那些兵卒自然願意轉投至鞠昇、曹戊二人麾下。
這率領的兵卒一下子暴增近二十倍,饒是勇武的褚燕,亦不禁有些手足無措。
好在他牢記趙虞在離開前的叮囑,立刻就請來黃賁、鄒布、鞠昇、曹戊四人,與四人一同商議此事。
在會議時,鞠昇看出了褚燕的無措,率先寬慰道:“右統領且莫着急,據旅狼所稟告的敵情,項宣所率的兵力亦不過八千人,與我方相當,儘管兩方兵卒在實力上有細微的差距,但我等據城而守,足以彌補這份差距。”
在旁,曹戊亦開口附和。
褚燕點點頭,打定主意要打一場漂亮的守城戰,畢竟他可是黑虎寨的右統領,地位還在馬蓋、馬弘、鞠昇、曹戊等人之上,豈能叫人小看?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當日項宣並沒有立刻攻打穎陽的意思,他來穎陽只不過是想見見趙虞而已。
“我乃項宣,叫周虎出來見我!”
在率軍抵達穎陽的北郊後,項宣僅帶着一隊衛士便來到了城下,遠遠朝着穎陽城喊話。
聽到這聲喊話,作爲潁陽城現今主將的褚燕便大聲回道:“大首領不在城內。”
這一番話,可謂是出乎了項宣的預料。
周虎不在穎陽?
莫非他回昆陽了?可他不是要救許昌麼?
難道……
再轉念一想後,項宣微微色變。
他還記得,在前幾日的某一日晚上,那些該死的昆陽旅狼異常活躍,在夜裡四處獵殺他軍中的巡邏士卒。
正是在那一晚,項宣得到麾下巡邏衛士的稟告,說是似乎有一支數百人的隊伍趁着夜色繞過他穎陰往許昌去了,原本項宣沒有在意,畢竟那只是一支區區數百人的隊伍而已。
可眼下再想這件事,項宣很懷疑那周虎就在這支數百人的隊伍中,從他眼皮子底下混入了許昌……
『這可不妙。』
項宣的神色立刻就變得凝重起來。
別看他終日裡擺出一副對昆陽、對那周虎不屑一顧的態度,但事實上,他對那周虎還是抱着幾分警惕的,畢竟那周虎終歸是擊敗了他長沙義師主力的人。
那麼……
『這邊怎麼辦呢?』
項宣皺着眉頭凝視着眼前那座穎陽城。
『來都來了,打打看吧,先看看這穎陽的實力……倘若能一口氣拿回穎陽,縱然那周虎潛入了許昌,我亦能立於不敗之地。』
想到這裡,項宣當即下達命令:“準備攻城。”
遠遠瞧見城外叛軍的動靜,褚燕既興奮又有些不安地說道:“看來還是要打一場啊。”
聽到這話,鞠昇笑着說道:“只是試探而已。……我觀那項宣,今日只是來面見大首領,攻城恐怕只是他一時心血來潮。”
褚燕驚訝問道:“鞠營帥如此肯定?我見城外的叛軍帶着攻城用的長梯……”
從旁,曹戊亦笑着說道:“右統領,那並非專門用於攻城的長梯,而是軍中的規矩……一支軍隊要攻城略地,就必須隨軍帶着一些繩索、長梯,以便遇山開路、遇水搭橋。……倘若那項宣此番是專程攻打穎陽而來,那他就會帶上更有利於攻城的雲梯,而並非一些普通的長梯。”
“哦。”褚燕這才恍然大悟。
恍然之餘,他與鞠昇、曹戊、黃賁、鄒布四人商議了一番,派了五百名襄城、汝南二縣的縣卒,外加五百名旅賁二營的士卒上城牆抵抗叛軍,其餘則作爲預備。
那五百名襄城、汝南二縣的縣卒沒什麼可說的,比民兵好不了多少,但鞠昇、曹戊麾下那旅賁二營的軍卒,卻都是長沙義師的正規卒出身,相比較項宣麾下的軍卒不遑多讓,項宣試探性地派出兩千兵卒發動了兩輪進攻,就跟泥牛入海似的,絲毫未能撼動穎陽城的城防。
項宣見城牆那些厲害的士卒手臂上都綁着黑巾,便招來麾下將領郭淮,問道:“那些軍卒,莫非就是傳聞中的‘昆陽黑巾卒’?”
“是,也不是。”
郭淮搖搖頭解釋道:“末將見過真正的‘黑巾卒’,那些人都將黑巾裹在頭上,亦軍亦寇,至於城上那些將黑巾綁在左臂的,應該是以鞠昇、曹戊等人爲首背棄我義師的叛卒……”
“哦。”
項宣這才恍然,皺着眉頭看了一眼遠處的穎陽城。
他此時才意識到,原來對面竟有一部分人是他長沙義師的兵將,怪不得實力超過他的預估。
“撤兵,回穎陰。”
在權衡了一番利害後,項宣果斷地下達了撤兵的命令。
郭淮大爲愕然,但不敢違抗項宣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