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年幼,什麼都不懂。最後不也是趙盾說了算?”士榖不解。給君主上書,有點匪夷所思吧。
“君主年幼,不能斷事,此事不假。”士榖有點氣急敗壞,樑益耳拍拍他,輕聲安慰道:“士榖兄,稍安勿躁,先聽我把話說完。”他繼續道:“就算最後還是趙盾說了算。可是,浩浩蕩蕩的一羣人的聯名上書,不,應該改爲,分別各自上書陳情,然後再聯名。如此多人你來我往,一定會令舉國上下議論紛紛。”
“這麼一來,趙盾想一手遮天,將地方行政、人事大權,全部收歸在手,勢必會受影響。君主雖幼,侍候他的可都是成年人。只要他們將這些信息散播給君主,還有那個愛鬧事的母親……”
“妙,妙。”士榖這下反應過來了,連連稱妙。“當初,趙盾一心想擁立公子雍爲新君。君主的母親抱着他,大鬧將軍府。後來,又在朝堂上,當着衆臣的面,痛哭流涕,尋死覓活。最終,趙盾是不得不屈服。”
“這個女子,一心只想自己的兒子做國君。”箕鄭父的思維也被激發活絡起來,“現在,國君是當上了。可是年紀尚小,無法親政。想來,她對趙盾的不滿應該是根深蒂固的。一定要好好利用她才行。”
“先要藉助地方官員,掀起一浪接一浪的反對趙盾的聲潮。順帶將她也煽動起來,讓她捲入這件事情。讓她意識到,趙盾將權力愈來愈集中於手上,勢必會威脅到她兒子將來親政。她兒子是君主,可不能只是個傀儡而已。”
“婦道人家,撒潑耍賴還能勝任。可是——”先都仔細想了想,擔心效果,“她沒刀沒槍,沒有軍隊支持,沒有大臣站隊,能鬧出什麼動靜來?”
“哎,這個不是重點。”樑益耳的臉上有抹神奇的笑容,“只要讓她緊張,讓她鬧起來。一旦她爲此焦急,必會四處找人聲援。到時候,我們主動靠近她,不就順理成章的成爲她的利益代理人了?”
幾位兄弟表情各異,他笑了笑,“只要我們手握君主這張王牌,就還有餘地。硬的他不吃,軟的總要服吧?如果他能看在君主的名頭上,給我們幾分薄面。事情不要做得太絕,給予相應的讓步,我們目的也就達到了。”
“如果趙盾仍然堅持己見呢?”先都仍是疑慮重重。
當初迎立新君一事,趙盾被穆嬴打個措手不及。除了預料不到之外,畢竟先君託孤時,穆嬴也在現場。光是背棄先君遺願這一點,趙盾就無法辯駁。再加“五君子”推波助瀾,最後纔不得不妥協。恰逢狐射姑外逃,與“五君子”又達成共識。所以,雖然得罪了秦國,趙盾軍政一把手的地位仍是穩固如山。
爲了實現政治抱負,趙盾謀劃了許久。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認真佈局。每次召集會議前,都會做足功夫。務求詳盡周全,滴水不漏。這一次,他一定會避免重蹈覆轍,從容應對反對浪潮。
所以,穆嬴要想佔得便宜,恐怕是難上加難。畢竟,執政大夫有對晉國內政外事的絕對控制權,不是誰無理取鬧就能改變。
“趙盾此番動作頻頻,謀劃長達半年之久,籠絡了不少人心。”箕鄭父也想了很多。現在的情勢,和趙盾擁立公子雍時,大不一樣。“而今,中下級官吏,均是他的忠實擁躉。新政實施,這些人是直接受益者。他們一定會支持趙盾到底。”
“可是這些人,目前還居處下位。”把事情理了理,士榖又覺得己方似乎又有了點希望。“秦軍來犯,所有變動只能停滯。他們是到手的肥肉還沒吃到嘴裡。如果此時出擊,他們雖不會站在我們一邊,應該也不會公開支持趙盾。”
士榖所說,確有幾分道理。虎豹之爭,只要是明眼人,絕不會中途摻和。輕易插手,輕者會被利爪誤傷。重者,有可能喪命。就算僥倖躲過傷痛,待到勝負已分,站對了陣營皆大歡喜。站錯了,就是被清算的下場。所以,最好的辦法是,待塵埃落定,再行站隊。
這些中下級官吏,之所以不得升遷還緊守位置多年,無非是蟄伏待機。說白了,他們都是精於算計的機會主義者。見利而起,因風而動。如果形勢力量發生改變,他們不會貿然站隊。
這樣的人佔據多數,他們是趙盾極力想爭取的。就算他們沒有及時站隊,趙盾贏了,一樣會用他們。可是,如果他們公開支持趙盾,兩方再次對決,最後是“五君子”贏了。他們一定會爲自己的反覆無常付出代價。很可能淪爲比現在的地位都不如的小吏,甚至被趕出官僚序列。所以,他們不可能是“五君子”的絆腳石。
“穆嬴那裡,誰去煽風點火?”箕鄭父逐漸認同樑益耳,“不要太刻意纔好。”
“不需專門進宮和穆嬴接觸,否則,容易授人以柄。”樑益耳說道:“只需讓地縣官員上書,直接呈遞君主。之後,我們再四處散播謠言,說是趙盾圖謀不軌,企圖篡位。獨霸朝政,根本不把君主放在眼裡。剩下,就是靜觀其變。”
四人正就此事達成共識之際,突然,一個人影匆匆而至。來到眼前,發現他怒容滿面,神情陰鬱。
“蒯兄,是誰把你氣成這樣?”先都定眼一看,原來是蒯得來了。之前叫他時,說是有要事在身,要晚點纔到。誰知這一到,竟像只毛髮豎立的雄獅般,儀態盡失。向來以翩翩公子著稱的蒯得,到底因何事氣歪了鼻子?甚至連形象都不顧了。
“真正是豈有此理!”顧不得回先都,蒯得一屁股坐下。想想不對,又站了起來。揮舞手臂,對住牆壁就是一拳。隨着一聲悶響,四人趕緊圍攏過來。
“這是何苦?”箕鄭父抓起蒯得的手一看,明顯已經紅腫,微微滲血。趕忙讓侍立一旁的僕人拿來乾淨的水。爲他沖洗後,又用白布把他的手包裹起來。
“消消氣。來,先喝口水。”先都趕忙遞上熱茶。
蒯得坐下來後,四人交換眼神,個個十分詫異。蒯得是五人中脾氣最溫和的。幾乎沒人見過,他如此怒形於色。他又號稱淡泊名利,一心一意要做個遊戲人間的公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他怒火沖天?
“先克這該死的傢伙,竟敢把我堇陰的田產奪去,真是欺人太甚!”蒯得怒吼道。
“卻是爲何?”先都驚呼。蒯得這些年之所以不問世事,也能活得滋潤,全賴家底深厚,良田衆多。堇陰那塊地,是蒯氏名下最大最肥沃的田地。僅此一塊,就佔據他家產業過半。更要命的是,這塊地是先祖所傳,地位非同一般。
“說來更是氣煞我也!”蒯得不再滿足於喝茶,看到旁邊有酒,動手倒滿一杯,“咕咕咕”的灌進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