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趙盾等人,漸漸獲知“五君子”的行動輪廓時,對方也一刻不停的在揣測,趙盾的種種行爲背後隱藏的動機。
“原來如此強硬,現在竟然妥協了。簡直不可思議。”士榖說道:“而且還是主動找到我們,放低身段。”
“難道是我們幾次三番的施壓起作用了?”先都衝蒯得得意一笑,“還是先剋死了,令他心煩意亂,不想再節外生枝。所以妥協?”
“這不像趙盾的風格。”昨日,趙盾叫上他們五人,提出要對幾個縣的處罰酌情減輕。說完,還問他們的意見。至今,箕鄭父仍是半信半疑。“之前我們私下找他,他拖延不理。後來君主召見,他仍是不聞不問。突然改弦易轍,實在可疑。”
“難道真如流言所說,他們已經認定,先克之死是江湖人士所爲?”蒯得一直忐忑不安,“所以,他們纔派人大力搜查各客棧酒樓。聽說找了幾日沒有線索,現在也偃旗息鼓了。”
“先克之死,他們似乎還沒找到頭緒。”樑益耳說道:“如果是這樣的話,趙盾行事偏離舊道,也是情有可原。”
“難道樑兄也認爲,這一次,趙盾是不得不屈服了?”先都對自己的看法不確定,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可是,連軍師也與他看法一致,他有點意外。
“先克之死是關鍵所在。”追問之下,樑益耳似乎也沒那麼確定了。“如果他們確實認爲,先克是被江湖之流殺死。那麼,趙盾肯定會恐慌。因爲不知道這些人所爲何來,甚至不排除是否針對他。如果是這樣,他之所以妥協,是想爲自己爭取一個相對緩和的外部環境。”
說着,樑益看向其餘四人,歪歪頭,繼續道:“還有一種可能。他們已經猜到兇手是誰。所謂江湖流人錯手殺死先克,不過是幌子。他們要藉此轉移視線,迷惑我們。”
“趙盾素來心狠手快,得理不饒人。如果有確鑿證據,爲何不直接動手?”士榖不太認同樑益耳的看法。“兩位儲君是怎麼死的?狐射姑的父親是誰?那可是文公的舅舅,爲晉國稱霸中原立下赫赫功勳的狐偃。最後怎麼樣?狐氏不也被逼得,死的死,活着的流亡異鄉?”
“他手握兵權。此時動手,勝券在握。”蒯得也附和士榖。
“如果他明知事情始末,還像處置地方上書一樣,拖沓敷衍。那麼——”箕鄭父陰惻惻的一笑,“可能情勢就由不得他了。”
“各路人馬都到了嗎?”此事主要由箕鄭父牽頭,故此樑益耳有此一問。
“人員已經陸續到位。兵器嘛,還有一些在路上。”說起這些,箕鄭父神情得意。“軍隊方面,已經調動了幾個重鎮隘口的,不日將會抵達絳城附近。”
“這些軍隊駐紮何處?”先都問道:“分散在城外不遠處,方便到時候調動吧?”
“那是當然。”箕鄭父已經安排好,“分散在距離絳城十里、二十里左右的位置,方便一呼即應。”
“這些人,可是全部效忠我們?”蒯得問道。他聽說,有些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騙來的。
“是否忠於我們,不由得他們。”樑益耳插話,“忠於我們的自不必說。如果是不知情的,與趙盾列陣之時,他們站在我們身邊,自然就是我們的人。只要趙盾認定他們是敵人,他們想倒戈也沒有機會,只能一心一意爲我們賣命。”
“妙,妙!”先都爲己方的智慧叫好。
“趙盾那邊?”士榖問道。人家既然已經主動開口,他們是不是應該有所表示?
“現在,我們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樑益耳說道:“趙盾既然主動釋放善意,我們沒理由不成全他。估且先跟他討價還價,看他究竟打算退讓到何種程度。”與箕鄭父對望一眼,他繼續道:“箕兄這邊,還是要馬不停蹄,把未盡事宜催一催。跟趙盾周旋,不過是拖延時間而已。增加我們手中的籌碼,纔是至要。”
爲了這場決定生死存亡的戰役,“五君子”籌劃嚴謹,思考周密。他們擅自調離縣衙捕快、衙役、軍隊,大量購置兵器甲仗。此時,晉國外受秦軍攻伐,內由幼主執政。內政改革被迫暫停,高級將領新死,人心惶惶。
選擇在這樣的時刻動手,他們的求勝之心可想而知。選擇在這內外交困的時刻興風作浪,結局非黑即白,沒有空間可轉寰:一旦失敗,他們將粉身碎骨;當然,如果成功,身死名滅的就是趙盾一方。
趙盾肯定不會坐以待斃,尤其是對方的意圖已經露出端倪之後。
依縣軍隊被調離之事,很快有了回報。
孫副將接到臾駢的命令,立馬動身出城。一路打聽,終於有了消息。有路人告知,看到軍士埋鍋做飯。仔細打探,驚喜過望。果真是依縣的軍隊駐紮在此地。
郭副將與依縣軍隊的頭領,雖只相處短短几日,卻頗爲投契。通報姓名之後,說是友人來訪,這位頭領趕緊出來相迎。
一番寒暄之後,各問起對方爲何來到此地。孫副將謊稱,他處理完將軍交待的事情後,準備回城。不想,竟偶遇軍隊駐紮在此。打聽之後得知,是熟識之人在此,特來拜會朋友。
這名頭領則問孫副將,絳城是不是有大事發生?他們奉命調到絳城附近紮營,目的是要護衛君主。說是朝中有小人當道,意圖奪權。他們過來是隨時準備策應,肅清奸人。
孫副將一聽,非同小可。爲免打草驚蛇,他不露聲色。他問頭領,是否知道,還有其餘隊伍也收到類似的命令?頭領說,有幾個弟兄也收到命令,往絳城方向開拔。算算日子,這一兩日就要到了。
孫副將又問,其餘幾路人馬,從何處而來,走什麼路線?頭領一一作答,孫副將暗暗記了下來。想想一定要將此事迅速上報,於是,他推拒了頭領留下吃飯敘舊的邀請。說是公務緊急,要儘快回去覆命,下次再聚。
孫副將回到絳城,立馬把消息轉達給臾駢。臾駢一刻也不敢耽擱,直奔趙府。同時吩咐孫副將,去郤府,把郤缺將軍也請到將軍府。
此時,已近三更。月明星稀,萬籟俱寂。臾駢來到趙府,說是有要事稟報大將軍。侍衛二話不說,把臾駢迎進大堂,趕忙前去通傳。
“發生什麼事了?”趙盾已經睡下。聽說是臾駢,頭髮隨便一束,撈過外衫披上。半隻腳還露在鞋子外面,樣子有點狼狽。
“依縣軍隊被調離的真相已經查清楚了,他們現已駐紮在城東約二十里的地方。”顧不得,吵醒大將軍要禮貌性的致歉。想到對方已經將人安排到絳城周邊,臾駢有種火燒眉毛的焦灼感。除了要將消息第一時間報知大將軍外,無暇他想。
“除此之外,還有別的隊伍嗎?”趙盾心裡一緊。
“還有三支隊伍在路上。”臾駢將孫副將打探到的情報一一告知趙盾。
“好大的膽子!竟敢假君主之令清君側?殺奸臣小人?簡直喪心病狂!”趙盾整個人迅速清醒過來,破口大罵。
對方目的指向何人,昭然若揭。革舊弊,立規矩,汰冗員,動人事,這是趙盾近半年的政事重點。眼看根基要倒,他們百般阻撓,四處設卡。這也就算了。反正,最後迂迴繞遠也達到了目的,尋到了實情。被清算之後,據理力爭。爭不過就煽動地方上書,甚至不惜脅持年幼無知的君主。
現在更過分,甚至要欺君作亂!而且還選在晉秦兩國交戰未果,楚國對晉國盟國虎視眈眈之時。就在前不久,他們還動手殺死一名中軍佐。他們敢標榜自己是護主鋤奸,真是大言不慚,其心可誅!
動不動就以忠臣自居的,多是沽名釣譽。開口前賢遺訓,閉口仁義道德的,往往背地男盜女娼,禍國殃民。
“五君子”要掩飾自己貪婪財富權位的慾望,必須以盛大旗號美其名曰。揚起精忠報國的大旗,才能網羅不明就裡者加入他們的陣營。主動的、被動的、被脅迫的,統統被裹挾而來。事情一旦發展深入,誰都無法獨存。只得同流合污,將錯誤進行到底,賭上全部身家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