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六人離開高家莊之後,按照老太太的指引,很快來到城北。這裡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好一派熱鬧模樣。一塊古樸木頭上,刻着“七巧街”三個字。
六人順着“七巧街”一路走。只見大人小孩圍着個一個小攤,時不時傳出小孩的歡呼聲,大人的拍手聲。先克和劉進童心未泯,趕着過去圍觀。
兩人賠了許多小心,好容易擠進內圈。衆人見他倆面孔清秀,又有禮貌,總算沒有追究。不過也有人瞪着他倆,心想,又不是三歲孩童,怎麼還那麼愛湊熱鬧?
兩人站定一看,檯面上擺放着一個帶指針的圓盤,圓盤上劃有線,分爲十二格。一串串糖制的公仔位列其中。有大耳朵俏皮的兔子、齙牙可笑的老鼠、大眼圓瞪的小狗等等。還有一個格子空着。
一塊紋路清晰、圓滑平整的大理石放置圓盤右側,旁邊支起一口鍋,盛滿竹籤的竹筒立在角落。
攤主是位年約五十的中年男子。穿着樸素,頭髮束得整整齊齊,鬍鬚颳得乾乾淨淨。整個人非常清爽幹練。
他用勺子不斷攪拌着鍋裡的糖,不時還湊到眼前嗅一嗅。不一會,他點點頭,舀起一勺糖汁往大理石傾倒。他的手腕忽左忽右,左拐右轉,時不是停頓兩下。一轉眼的功夫,一條張牙舞爪、金黃透亮的龍躍然而出。
四周掌聲陣陣。攤主擡起頭笑了笑。勺子輕輕一斜,一滴糖不偏不倚的落在一個圓圈裡,算是完成了畫龍的最後一筆——點睛。人羣又是一陣歡呼。騎在父親肩上的孩童,個個興奮得又是拍手又是大叫。
攤主不慌不忙的從竹筒裡抽出一根竹籤,往龍身一壓。將勺子僅剩的一點糖水往上輕輕一灑,然後拍拍手,將勺子放回。不多不少,一勺糖剛好用盡。
不一會,他拿出一把鐵尺,從邊緣開始,把龍一點點的從大理石上剝離。最後,他拿着竹籤,從左到右向人羣展示成品。
這條飛龍的出現,將人羣的氣氛一下推向高潮。
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娃,從父親手裡接過錢,走上前去,把錢交給攤主。攤主收到錢後,示意她可以轉動圓盤。小小女娃,力氣倒是不小。只見圓盤飛快的轉動起來,然後越來越慢,幾乎停滯。小女孩嘴裡一直大喊‘龍,龍,龍,’,眼睛一刻也沒離開指針。可惜天不遂人願,最後,圓盤的指針停在齙牙老鼠身上。
小女娃非常失望,癟着嘴。攤主把老鼠交給她,摸摸她的頭,“老鼠好啊,吃喝不愁。拿去慢慢吃。”攤主慈眉善目又衝她笑,小女娃又高興起來。咧嘴一笑,回到父母身邊。
原來遊戲的規則是這樣的:交錢之後,通過轉圓盤決定拿到哪一個。一共十二個糖人,大小不一。同樣的錢,買到的物品卻不同。人嘛,總愛佔點小便宜,如果能轉到最大的那個,無疑就是賺到了。
龍恰好是個頭最大的。而且龍在中國人的心目中地位神聖,人人都想擁有。龍的到來,加劇了人們以小搏大的意願。更多的人圍了過來。有的帶了孩子,有的則是自己想搏個好彩頭。
小女娃之後,陸續又有幾個小孩上去,不是轉到小兔就是小狗。最大最吸引眼球的龍,仍然怒目圓瞪,傲立一旁。其它生肖漸漸被人領走。此刻的它看起來有點孤單,卻不失王者氣勢。
空格越來越多。攤主說要暫停遊戲,等他再做幾個擺上去。又上來幾個人,急不可耐,說是願賭服輸。結果,都與龍擦肩而過。轉到空格的只得空手而歸。
抵不過衆人的熱情,攤主只得任由圍觀者依次上前賭運氣。最後,圓盤上只剩下一條龍。圍攏過來的人越來越多,氣氛熱烈至頂點。
先克和劉進看得眼饞。並非想吃甜膩的糖,只是想試試手氣,看是否能贏下這條龍。這個遊戲激起了他們強烈的好勝心。
兩人進去許久不歸,賀文不放心,派成康和王良過來看。二人很快就和先克劉進碰到一塊。一問才知,原來他倆也想玩這孩童的遊戲,正在猶豫不決。於是大笑不止。
先克轉頭一想,既然看了那麼久,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還不如干脆上去玩一把,是輸是贏趕緊走人。主意已定,他拿出銀子,走上前去。
先克站在圓盤前,認真端詳起來。由於只有一條龍在上面,圓盤有些失衡,朝龍所在一格微微傾斜。此時,指針仍停留在上一個人轉動的位置,距離龍所在,僅差三格。
先克搓搓手,朝手心呼了一口氣,心中叫道“一二三”。伸出右手食指,輕輕一撥,圓盤動了起來。他的力道很小,圓盤轉得很慢。走了兩格,漸漸就要停下來。憑着僅有的慣性,仍在一點點的向前挪。欲走還留的當下,圓盤終於停止不動。指針竟穩穩的停在唯一有實物的一格,指針尖頭直指龍的眼睛。
剎那間,人羣爆發出熱烈的掌聲,歡呼聲。這條衆望所歸的龍,終於被領走。圍觀羣衆像是自己中彩般興奮不已,連聲叫好。
攤主也很高興,把龍遞給先克時說道:“年輕人,做事用心,好樣的!”說完他還拍拍先克的肩膀,笑眯眯的。
行走江湖多年的他看得出來,先克絕非一般胡亂玩耍的路人,他是事先做足功夫才動手的。他仔細觀察,上下打量,握手捏拳的準備了好一會纔出的手。一出手的力道是恰到好處,收放自如。想來一定是愛耍些功夫,有些底子的。
最可貴的是,這個年輕人並沒有急於展示自己的技藝,早早就出來顯擺。不管是故意或是碰巧,起碼他推遲了龍被摘掉的時間,讓攤主又多賺了幾筆錢。所以,攤主對他更是欣賞。
先克接過糖龍,像被授予榮譽稱號似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他謝過攤主,又向人羣點了點頭,這纔跟成康他們一起離開。
見到賀文,先克揚了揚手上的龍,得意驕傲之情表露無遺。聽說龍的由來,賀文笑了,“原來今日出門,竟是四人帶了兩個孩童出來玩耍啊。”說完,還和成康、王良兩人對視,三人一起大笑。先克和劉進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頭,也跟着傻笑。
前面有雜耍、小玩意、小飾物、套圈,還有做工考究的刀劍。其餘東西,衆人都沒有興趣,唯一想看的刀具。可惜,在於掌櫃的“玲瓏作坊”已經見過極品,兩相對比,這裡的東西已經難入眼睛。一路只是走馬觀花而已。
“也沒什麼可看的,不如直接趕往‘青溪客棧’吧。”從頭到尾逛得差不多了,除了製糖人的地方,衆人都是意興闌珊。王良心繫二寶,想快點離開。
“也好。”先克的眼睛就沒離開過手上的龍,對其它東西興趣缺缺。“反正好玩的剛纔也玩過了。”贏得這條龍,一掃他早上的愁雲,他又變回那個愛玩好勝的少年郎。
“東西是不少,大都是些女孩家用的。我們想要的,已經有了。”成康說道:“這些小手工,雖說也算精緻,可是跟我們專屬定製的佩刀一比,就成了小兒科了。”
“好吧,既然大家都沒什麼興趣,不如早點回去。看看那小男孩現在是什麼光景。”賀文掉轉馬頭,另外五人也調頭就走。
回程無需趕路,便可任意東西。經過田野之時,浮雲漸染暮色,似從崦嵫而來。穿過一片空曠草地,枯桑鳴響中林,洛緯唱徹空階。薄暮圍攏的黃昏,平添一股岑寂落寞。
一路上邊走邊看。六人到達“青溪客棧”時,路上行人漸少,客棧則熱鬧沸騰。正是晚飯的時候。
“幾位客官,住店還是打尖?”坐在門前矮凳的夥計,趕緊上前招呼。
“打尖。”賀文走在最前面。
夥計一聽,揚聲道:“好嘞,這邊請。”轉身給六人帶路。
六人進店之後,環顧四周。客棧陳設簡單,環境還算整潔。一眼望過去,十張桌子盡收眼底。朝裡走,一條樓梯通往二樓。再往前,一條路則通向院子。
進店之後,先克走在最前。他走到樓梯口往上瞅了瞅,猶豫了一下,沒有上樓。朝一樓最靠裡的角落走去。
公子在前,其餘人都跟隨在後,想必他就是衆人的頭目。看到先克在角落的一張桌子前停留,夥計一箭步跑在前面,問道:“客官坐這裡是吧?”
得到先克首肯,他把背上毛巾一拽,往凳子上一抹。擡起頭,手一伸,恭恭敬敬的說道:“公子請。”先克坐下之後,他又搬開凳子,一一擦過,朝其餘幾人伸手,“各位客官請。”
“這位公子真是好眼光,這是本店視野最好的位置。”六人都落座之後,夥計站在一旁。他右手指着右前方,順着他的手,衆人一看,果真是,院子一覽無餘。“你看,這裡能看到院子的池塘,還有棵老槐樹。”
“是不錯。”先克努力往前伸伸頭,甚至還能看到魚兒遊動漾出的波光粼粼。老槐樹下躺着一隻虎斑貓,慵懶閒適,眼神迷離,看着讓人心情大好。“只是不知店家的茶水飯菜如何了?”
“那還用說。”夥計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夥子,長相討喜,嘴巴又甜。“咱們“青溪客棧”,住下之後是賓至如歸,用飯是垂涎三尺,吃茶則是……”忽然卡住了,支吾了一會,他馬上補上,“吃茶是不忍釋杯。”說完自個嘿嘿笑。
“你這小夥子,年紀雖小,胸中還頗有幾分文墨。”夥計說起話來,雖有些誇張,還算文雅,賀文故意調笑他。
“客官過獎。”聽到客人誇讚,夥計更是加倍賣力,“六位貴客光臨,小的向來笨嘴,不知怎麼的,忽然開竅了。平時語不成句,現在竟然都說連貫了。”衆人一聽,又是大笑。他也跟着笑起來。
“我們走久,口渴難耐,你看喝什麼茶好?”夥計挺有趣,賀文也變得輕快活潑起來。
“尋常店鋪都是菊花、茉莉、大麥茶,本店不同——”說到此,夥計還停頓一下,賣個關子,“本店用一種叫‘青溪子’的藥材,沸水煮開,再加槐花浸泡的水,兩者勾兌。既能解渴,喝起來也香。”
“聽你這麼一說,你家客棧名稱還跟‘青溪子’有關嘍?”夥計說得頭頭是道,王良的興趣被勾起。
“要不說今天來的都是聰明人。”夥計對王良豎起大拇指,“這是本店獨家配方,所以客棧也取這名。”
“既然是本店特色,我們就喝這個。”之前流連暮色時不覺得,一坐下來,便覺得渴極了。先克交待道:“趕緊上茶。至於飯菜,咱們隨後再點。”
夥計得令,跐溜一下跑開。一會兒,就端着茶壺杯子過來。擺杯、斟茶,一氣呵成,動作嫺熟。
“夥計做事挺利落的,來這多久了?”賀文問道。小夥子嘴巴甜,做事麻利,人又和善,與設想的黑店大相徑庭。
“小的來這幹了一年多了。整日就做這些,能不熟練嘛?”夥計被誇獎很高興,又有點無奈。
“照理說你整日做相同的事,應該很疲憊纔是。可我看你精神奕奕的,人也熱情,實在難得啊。”成康也覺得,客棧與他們所想不一樣,胸中許多疑問。
“掌櫃的盯得緊。”說着,夥計瞟了瞟收錢的櫃檯,“現在剛巧不在。在的話,我們稍微怠慢,就要被罵,更不要說拉着臉。得罪了客人,小的要責罰,大的就直接趕人了。”剛纔還活潑輕快的小夥子,說着說着,肩膀垮了下來。
“看來你們的規矩很嚴啊。”聽到這,劉進才覺得跟他早上預想的有點挨邊了。“你們幾個夥計做事啊?”
“說起這個就頭大。”夥計看向門口,繼續道:“原本十個人做事,掌櫃的爲了省工錢,只請五個。”說着,又壓低聲音,“昨天臨時加了個小男娃,”他把手放在自己的腰上比了比,“這麼小的,能做什麼事?動不動就哭。大夥事情都做不完,火氣都大,哪有空管他?火氣一上來,就拿他出氣。唉,可憐啊……”
“唉,謀生不易啊。”李全嘆氣道。他看了看另外三位兄弟,大家都搖頭。今天一早的親眼所見,又加夥計所說,小男孩纔來一天就如此,未來恐怕更是漫漫長夜。
“夥計,我們先喝茶,歇一會。你先忙你的去,有需要我們再叫你。”不好直接打聽小男孩的事情,只好先把夥計支開。先克說道:“對了,你們的茅房在哪兒?”
“往院子直走,右手邊有兩間便是。”夥計指了指茅房的位置,交待道:“小的不打擾各位貴客用茶,有事儘管吩咐。”說完,他又站到大門口招攬客人去了。
“我去趟茅房,然後四處走走,找找鐵頭和二寶。” 王良見人心切,夥計一掉頭,他就提出要去找人。
“小心點,別整出什麼動靜纔好。”先克提醒道。他知道王良記掛小男孩,怕他太着急惹出什麼事端。畢竟他們六個人一行,目標太明顯。一旦引人注意,以後要做什麼都不方便。
“明白,少爺請放心。”說着,王良就告別五人,走往院子方向。
“這茶的確清香怡人,回味爽口,夥計沒說謊。”賀文啜飲幾口,頻頻點頭。
“茶是不錯,”李全感慨,“可惜啊,老闆苛刻了些。”
“老闆要掌管一個店的營生,也有家人要養,不得不精打細算。”賀文明白,大家是同情弱勢的夥計。可是商人的本性就是逐利,並不是什麼罪大惡極。“只能說世道不好。百姓日子不好過,只能忍着。如果世道好些,官府給百姓多幾條活路,沒人願意受這冤氣,老闆自然也不敢如此苛刻。”
“還是賀叔看得遠。”劉進點點頭,非常贊同。“我們只看到老闆要求多,小氣刻薄,其實他可能也有苦衷。像錢老闆,雖說手下也有幾名夥計,還不是整日奔波,愁雲滿面?上有老下有小,官府還時不時來擾人安寧。”
“這條街的店鋪,如果全是縣令大人的小舅子開的,應該也包括這間吧?如果是這樣,老闆何需減少夥計呢?”突然想到這一層,成康質疑道。
“說來也是啊。”聽成康一說,李全也被提醒了,“錢老闆說過,這一條街全部被包下了。難不成因爲這家在路盡頭,被其他人僥倖得到,所以不一樣?”
“情況複雜,不好猜測。”先克也有點懵,“或者是老闆想賺更多的錢,所以纔要減少人手呢?”
“最好是王良能把鐵頭找到,這樣我們就能知道更多實情了。”衆人提出的問題,賀文也深以爲然。現在只能寄希望於王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