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嘯峰靜靜地等着身前身後兩撥人發難的一刻。不過他的注意力大部分集中在黑袍神秘女子的身上,背後那堆教廷人衆盡皆碌碌,並不值得在他們身上花太多力氣。
但就是這些碌碌無爲的傢伙們最先鼓譟起來:“飛翔的夜鶯,唱一個!唱一個!”
因爲遊吟詩人總是一個地方又一個地方的不停流浪,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酒吧這一類夜店出沒,所以大家都管他們叫“飛翔的夜鶯”——身影蹁躚,歌喉婉轉。
今天晚上這個抱着琴匣的黑袍女子來歷甚奇,如果說她是飛翔的夜鶯,還真令人無以置信。不過只要她開口一唱,真僞便可以立判了。遊吟詩人那集八方特色的歌喉非屬一日之功,可不是想學就能學得來的。
光明教廷的教士舉着酒杯起鬨,素來喜歡熱鬧的傭兵們卻是一聲不響。如果那黑袍女子真是化了妝出來貪好玩兒的尊貴小姐,那些光明教廷高高在上的傢伙可以同她調笑,他們這些傭兵可沒那個資格。
喧囂聲中,龍嘯峰晃着酒杯,心裡暗暗鄙夷:“還裝?小心被雷劈哦!”世界上最好笑的事,莫過於演戲穿幫而不自知了。聽着不絕於耳的催歌聲,龍嘯峰覺得這幫子三流演員都很有小丑的潛質。
表演臺上,黑袍女子把喝得涓滴不存的水杯推開,伸手慢慢地從琴匣中拿出一件樂器來。在龍嘯峰的破虛之眼中,這女子的一連串動作在分解後,呈現着一種不疾不徐的勻速狀態,能把平常的力道控制得如此精準,足見其身手超卓。
“咦?漠琴?”龍嘯峰盯着黑袍女子肘腕關節的同時,其他人卻緊盯着黑袍女子拿出來的樂器。漠琴是阿卡德帝國的鄰國——烏爾第三王朝特有的民族樂器,烏爾國地處大沙漠,烏爾的音樂也彷彿浸染了烈日那流金鑠石般的熱烈,淵淵之金石音中,偶有情弦一轉,便足以令人柔腸百結。
黑袍女子手中的這架漠琴,漆黑的琴身烏油油發亮,銀色的絲絃燦然生光,雖然並沒有鑲珠嵌寶,但和那黑袍女子一樣,於樸素中自有一股高標獨秀的含而不露。
這架年深日久的漠琴每分每寸都極盡匠心,顯然是出自名家手筆,即使是龍嘯峰這樣的外行一眼看去,也知道價值肯定不菲,似乎不是普通的遊吟詩人可以擁有的。
“烏爾第三王朝的貴族?”教廷人衆中,幾個爲首的教士和騎士互相交換着猜測的目光。這些天阿卡德帝國的帝都正召開盛大的鬥寶大會,確實吸引了不少烏爾第三王朝的貴族前來,那些貴族隨身帶着的女伴可着實不少,說不定眼前的黑袍神秘女子就是其中一個。
黑袍女子伸手撫過漠琴,象一個演奏前的遊吟詩人一樣做例行的音階校正。她的手上同樣戴着不露半點肌膚的黑色手套,非絲非帛,也不知是什麼生物的皮鞣製出來的。
酒吧裡衆人的目光皆隨黑袍女子靈動的手指流轉跳蕩,心中雖有一分驚訝,卻有九分期待。烏爾第三王朝的女子不論高低貴賤,個個都是能歌善舞的尤物,但是,她們的歌舞雖然象驕陽一樣令人心頭火熱,但她們的羞怯也讓她們象大漠傳說中的謎城一樣深藏若虛,今天如果能親耳聽到烏爾女子的一曲獻歌,實在是莫大的榮幸。
繞柱調音完畢,黑袍女子擡起頭,目光緩緩自酒吧中掃過。儘管她黑袍上的兜帽很深,衆人都看不到她的臉,但卻能感覺出兜帽中目光的凜冽程度,有如炙膚生疼的陽光下冰冷的寒泉,一時間好多人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黑袍女子的目光掠過龍嘯峰時,略微停留了一下,眼中似有厲芒一閃,但她隨即低下頭去,黑色手套中的纖指行雲般拂過,樂音便似流水般自漠琴上泉涌而出。
在仲夏歡宴上,龍嘯峰聽過精靈女王忒麗克茜婭的銀豎琴演奏之後,他就有了種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覺,總覺得音樂之精髓,都已經被忒麗克茜婭一柄銀豎琴徹底彈盡,正所謂“爾輩到此只請酒,女王在上不彈音”,但今天黑袍女子絃聲一動,又讓龍嘯峰明白了自己是異世的井底之蛙。
黑袍女子的音樂風格和精靈的音樂風格完全不同,但五音變幻間對心境的營造,與靈魂的共鳴,卻頗有殊途同歸之妙。忒麗克茜婭是以魔力入琴音,追求的是在馳心逸性之時以琴聲懾敵,可以說是一種藝術創新後的精神魔法,如渾金璞玉被雕琢後,煥發出了更加璀璨奪目的光華;而黑袍女子的樂聲如七月流火,熱情洋溢,好象一團生命的火焰在熊熊燃燒,讓聽者的靈魂都不由得隨着音節的轉折而飛騰跳蕩。
琴聲一低,黑袍女子曼聲而歌——
“我曾是一個盲女,我聞香而來
在荊棘叢中我摘取花朵,將它們編成花環
敬獻在你所乘黑馬的蹄前
我聽到你的聲音在我頭上低語:
‘你的心,象花朵一樣美麗,如你手上的血痕一樣殷紅。’
我感到你拋灑過無窮死亡的手指在我封閉的瞳孔上撫過
我盈淚的雙眸中,第一次看到了天空與大地
還有你戴着染血的花環離去的身影
俯伏在地我無聲地哭泣着
我只獻給你一個世界上最醜陋的花環,你卻還給了我最完美的一個世界……”
琴聲歌聲,兩兩相得益彰,音節皆臻佳妙,而其中所蘊含的那股火熱的虔誠,更令人心絃震盪。
酒吧裡大部分沒醉的人,臉色都已經變了。
龍嘯峰感覺到自己正被音樂打動的心絃又被塞維塔斯給撥了一下。
“怎麼回事?你不是在練功嗎?”龍嘯峰不滿地問自己靈魂中的這個寄宿者。
塞維塔斯的回答中充滿了鄭重:“閣下,是凡爾西諾!”
“什麼凡爾西諾?”龍嘯峰定了定神,他知道塞維塔斯素來穩重,現在他如此正言疾色,肯定有必須這麼做的理由所在。
“那個唱歌的女子,她肯定是凡爾西諾一族,因爲她剛纔所唱的,是光明教廷明令禁止的異端之歌——歌頌偉大的恐怖騎士的騎士傎魂曲!在南大陸的人類世界裡,完整的十六章騎士鎮魂曲只有在凡爾西諾一族中才有所流傳!”塞維塔斯言簡意賅地給龍嘯峰掃盲。
之所以言簡意賅,是因爲酒吧深處的那些光明教士和神殿騎士都已經扔下杯子站了起來,默不作聲地向表演臺上的黑袍女子圍攏了過去。
龍嘯峰還在懷疑這些傢伙會不會在經過自己身邊時突然發難,但他多慮了,那些教廷的傢伙只是惡狠狠地盯着黑袍女子,卻連看都沒有多看他一眼。
“閣下,救救她!光明教廷對敢於歌頌恐怖騎士的遊吟詩人,手段一向殘忍!”塞維塔斯繼續在龍嘯峰心裡喋喋不休。
“等一下,這或許是光明教廷布下的圈套,當我救人的時候,被救的小羔羊突然反臉捅我一刀,也是有的。咱們彆着急,再看看再看看。”龍嘯峰悠然道。
他當然不着急,那黑袍女子在別人眼中是煢煢弱質,但龍嘯峰早看出她是一流的身手,就是光明教廷的首席聖女維多利亞親臨動手,誰勝誰負還很難說,酒吧裡的這些小雜魚又算得了什麼?
當然,光明教廷衆人中爲首的那個教士是一點兒雜魚的覺悟都沒有的。現在的他,真的很生氣,而光明神在人間的代言人一生氣,後果就很嚴重。
這幾天光明教廷很是倒黴,先是被不知道什麼傢伙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趁着教廷高端戰力空虛的時候溜進神殿總部,想要對首席聖女維多利亞和宗教裁判所的當家人安妮強行無禮!雖然未能得逞,但在戰鬥中卻硬生生活拆了一座神殿,弄得光明教廷灰頭土臉。最窩心的是,雖然光明教廷想抓這個傢伙想得紅了眼,但七八天的嚴密圍捕過去了,那個傢伙卻跟抱着石頭跳了月灣海一樣,連跟毛都撈不到。
接着是與精靈使節團的結盟談判,盟約簽了後,教廷中好多大人物的臉色就沒有放晴過,據教廷消息靈通人士暗中透露,密不宣告的盟約內容中,有不少條件對光明教廷相當不利,至於不利到什麼程度,這些有關人士雖然知道,但卻不方便告訴你們這些普通人。
所以這幾天的光明教廷中到處彌散着濃濃的火藥味兒,中層當了高層的受氣包,轉過頭又把受了的氣發泄到下層的腦袋上去,一級接一級的找替罪羊,現在已經罵到門衛了。
這一羣光明教士和神殿騎士,今天輪值結束時,被一位主教抓住了他們粗心大意的馬腳,借題發揮之下,吃了一頓狠狠的訓斥。這些傢伙只好自認倒黴,硬着臉皮和頭皮挨刮。
好不容易上完刑,這些被霜打了的茄子們垂頭喪氣地出來澆酒,這時,意外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