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君率領鐵騎往北而行,抵達無窮之門,注視着綿延不斷地大漠,“攘胡諸地,爲趙之疆土。實現先祖趙襄子未完成的功業。他要成爲草原上的雄鷹。”
突然,趙雍腦海深處,涌出想要看一看自己疆土的想法。趙雍下令轉而向西,抵達大河。
肥義指着大河道:“君上,大河的對面就是秦國。”
趙雍問道:“我們的河西,還在秦人手中。”
肥義等人聞言,一片驚慌。衆人心想,君上不會是想渡過大河,與秦國開戰,收復河西。
趙雍看出了衆人害怕的神色,笑道:“秦國戰力有多強,寡人是見識過了。寡人不會異想天開,率領不到萬人鐵騎,偷渡大河,與秦國開戰。”
肥義聞言,心中那塊石頭總算落地。
趙雍注視奔流不息地大河之水,起誓道:“寡人,總有一天會收回河西之地。”
田不禮道:“臣會跟隨君上與秦開戰。”
肥義也道:“趙國要鼎立於強國之林,爭霸諸侯。除了開疆拓土,還要收回失地。秦國曆經百年,數代的人努力,收回河西之地,走上強國之路。趙國不收回被秦國佔據的土地,即便成爲大國。中原諸侯既不會認可,也會嘲笑我們。”
“失去的國土沒有收回來,趙國只能是大國,而不能成爲強國。”趙雍鏗鏘有力地說道:“寡人不僅要趙國成爲大國,也要趙國成爲強國。富國強兵也是君父臨終前的遺願。君父沒有完成的偉業,寡人代之。”
衆人見君上心志堅定,齊聲道:“願爲君上效命。”
“寡人離開邯鄲多日,是該回去了。”趙雍最後看了一眼波濤洶涌的河水,領着大軍返程,往邯鄲而去。返回邯鄲的途中,經過一座大山。
大山山青水秀,雲蒸霞蔚,風光旖麗迷人。成羣結隊的喜鳥,有的突破雲霄,縱橫天地。有的縱橫在雲霧繚繞的山谷之間。大山景色煞是壯觀,令人癡迷嚮往。
趙雍指着眼前迤邐壯觀的景色,問道:“此乃何處。”
肥義道:“此山,名爲黃華山。”
趙雍心曠神怡地說道,“趙國多秀麗山河。”
肥義道:“君上,據說穆天子出遊時,曾遊歷到這座大山。”
趙雍好奇地問道:“穆天子也來過這裡。”
肥義笑道:“穆天子不僅來過,還在這裡題字。”
“有趣。”趙雍興致正濃,“爲寡人講講,穆天子之事。”
“穆天子見大山山頂瀑布飛掛,山谷幹湖映輝,雲隱奇峰,水繞幽谷,被這裡的景色所迷,給它取名黃華山。並命人在巨石上,雕刻南天門。”肥義嘆息道:“只可惜,黃華山歷經數百年,礪風沐雨,飽經滄桑,難以追尋到前人的蹤跡。穆天子刻寫的字,也被風雨,抹去了痕跡。”
趙雍隨口問道:“肥義,你覺得刺笄山和黃華山相比,那一座山更美。”
肥義笑道:“都是趙國的秀麗山河。”
“你說得不錯,都是趙國的秀麗山河。寡人的疆土,豈能比之。”趙雍對着身後的人道,“人太多,容易擾了山中的神靈和鳥獸。大軍駐紮在山下,寡人要登上黃華山,看一看趙國的秀麗山河。”
肥義命李兌駐守在山下,又讓五十名鐵騎下馬,隨君上一起上山。
黃華山每一處景色,如天工開物,令人陶醉不已。趙雍等人登上黃華山,天色已經黑了。
黃華山頂上有幾座宮殿,曾是供給晉國國君避暑之地。趙氏建立趙國,這裡便成爲了趙國國君修養之地。趙肅侯時,國內沒有大事,也會攜帶着君後等人來到這裡以觀天下。
肥義早已經派人通知山頂的官吏。官吏也在青陽殿內備好美酒佳餚,以待君上食用。趙君登山賞景,早已經是飢腸轆轆。趙雍在青陽大殿與衆人一起飲酒論天下大勢。
酒過五旬,衆人也是暢快淋漓,興致大起。
趙雍又喝了幾樽酒,放下杯盞,對着衆人問道:“寡人慾在國內推行騎射,捍衛疆土。衆位,你們覺得如何。”
趙君之言剛落,大殿內一片安靜。
樓緩率先打破沉默,“君上想要在國內推行騎射,這是天大的好事。臣,雙手贊成。君上,臣還有一個想法,不知當說不當說。”
趙雍擡手道:“有什麼就說。”
樓緩飲了一杯酒,笑道:“君上要推行騎射,不如也將胡服推廣。”
樓緩話語一出,大殿陷入沉默。
樓緩左右看了看,見衆人的眼光都看着自己,問道:“你們看着我幹什麼。”
肥義提醒道:“樓緩將軍,你喝醉了,還是少說點話。”
“相邦,你放心,我的酒量是很好的。三壇趙酒下肚而不醉。這點酒量,我豈會醉。”樓緩以爲是他取笑自己酒量不行,解釋道:“不要亂說,我沒有醉。”
仇液見樓緩沒有明白話中的意思,也好意提醒道:“樓緩,你是真的醉了,還說自己沒醉。”
樓緩提高嗓子道:“我沒醉,真的沒醉。我看你們纔是醉了。”
肥義組織語句,儘量不讓氣氛尷尬,“胡服,是異族所穿。你要君上推廣胡服,這不是要移風易俗。移風易俗,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你沒醉,怎能說出這種醉語。我看啊!你是醉了,還醉得不輕。”
仇液接過話,續道:“胡服,中原諸侯向來嗤之以鼻。中原諸侯更不會想着推廣胡服。你要君上推行胡服,很多人都不會接受。你說這話是大逆不道,會衆怒人怨。”
樓緩心中不服,舉證辯駁道: “華夏衣冠雖美,看上去瀟灑飄逸。但不利於行軍作戰。此次,我們攻伐中山,華夏衣冠和胡服,那個更好,那個更實用,這不是一目瞭然。你們難道沒有看見嗎?”
肥義咳嗽示意,他不要說了。
樓緩又道:“中原諸侯兵種以車、步爲主,君上推行騎射就是打破了中原兵種,創立新的兵種。這可是一項偉大的改革。中原諸侯不敢想,君上敢想,還錘鍊了一支鐵騎。君上推廣騎射,爲何不能行胡服。”
肥義笑道:“樓緩,你醉得不輕啊!”
趙雍明白,樓緩沒醉,在座的人也沒有醉。只是,樓緩膽大說了這些人不敢說的事情。
肥義、仇液好意提醒樓緩。樓緩不但置之不理,還冠冕堂皇的反駁。肥義心中涌現出一絲不安。
樓緩讓趙君推行胡服這件事情,傳達邯鄲的大臣哪裡,他的仕途也算走到了盡頭。甚至會被邯鄲的大臣以挑唆、蠱惑之罪,處死也是有可能的。
肥義也明白,趙君沒有喝斥樓緩,是因爲看到胡服的好處。樓緩這番話沒有惹怒在場的所有人,是因爲在座的人,大多都是來自北疆代郡。
代郡不同邯鄲,邯鄲是接受周禮,代郡卻相反,大有草原胡風的氣息。代郡常年和胡人打交道,故而受了胡人的影響。所以,中原諸侯沒有騎兵,但趙國代郡卻有少量的騎兵,與胡人作戰。只不過這支騎兵不能左右朝局,亦不能改變天下大勢。
趙國邯鄲、上黨、晉陽、代四郡,唯有代郡北疆胡人多餘趙人。趙國曆代君主,因爲代郡特殊地理位置,既讓代郡之衆學習中原禮儀,同時也讓他們保留草原上的胡風。
代郡之地有身穿華服衣冠之人,也有身穿胡服之衆。然,邯鄲之地,皆是華服衣冠。擁有北胡血統之人,要在邯鄲爲官,也必須學禮儀、身穿華服。
肥義心想,若是不點破,任由事態發展下去。樓緩也意識不到自己犯下的大錯。
肥義語調平和地說道:“中原是冠帶之國,深受禮制薰陶。上爲衣,下爲賞,長袍寬袖,以右爲衽。胡衣長齊膝,褲子緊窄,腰束郭洛帶,用帶鉤,穿靴,開左衽。冠帶之國是文明古國,文化、服飾素有無比強烈的自豪感。樓緩將軍,你讓君上推行胡服,穿胡衣,移風易俗。冠帶之國,他們心裡上能夠接受嗎?”
仇液也道:“向來只有胡國向冠帶之國學習,穿冠帶之服。冠帶之人,豈能穿胡服。你讓君上推行胡服,這可是倒行逆施啊!”
“兩位說的對,我真是醉了。”樓緩聞言,嚇出一身冷汗,“君上,臣喝多了,說了醉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趙雍道:“樓緩,你沒醉。寡人也很清醒。你說的話,寡人聽進去了。”
樓緩驚駭道:“君上,臣真的是喝多了。”
趙雍注視着大殿內所有人,神色安寧,“此次,攻伐中山,萬人鐵騎之中。胡人和趙人因爲衣服之故,讓他們心中產生了隔閡,也令他們不能齊心爲國效力。趙人也因爲衣服束縛,增加了許多不必要的傷亡。寡人推行騎射,爲什麼不能推行胡服。”
肥義問道:“君上爲何要推行胡服。”
“寡人推行胡服,可以消除胡人和趙人心中的隔閡。還可以讓趙國沒有趙人和胡人之別。胡族見我們能夠穿他們的衣服,心理上也不會排斥我們。他們纔會更好的爲寡人效力。趙國沒有胡、趙之別,國家整體實力纔會進一步強大。”
肥義見君上是真的想推行胡服,也看到了別人沒有看到的問題。趙國疆土和北胡接壤,趙地皆是胡人之國。
趙氏一族和胡族通婚多於中原諸侯。趙君在國內推行胡服,也許真的可以徹底消除胡人和趙人心中築起的那座城牆,進而增強國家的凝聚力和戰鬥力。
然而,趙氏能人輩出都不敢推行胡服,趙雍真的敢推行嗎?
肥義又問道,“君上知道胡服的功效。我們也明白鬍服的好處。但是,邯鄲、代郡、上黨的大臣不明白。他們不明白君上的心意,只會說君上瘋了、糊塗了。君上想要在國內推行胡服,會遭到大臣強烈的抵制。”
趙雍聞言,深知肥義所言不虛,眉宇緊蹙道:“這也是寡人擔心的事情。所以,寡人才找你們前來商議。”
衆人自然明白,胡服代表着什麼,沉默不語。
趙雍打破沉默道:寡人推行胡服,教育百姓。胡、趙融爲一體。趙國沒有胡、趙之別,他們才能真心爲國效力。”
司馬望族問道:“君上真的以爲,一件衣服就能讓胡、趙容爲一體,讓趙國變強。”
趙雍目光堅定答道:“寡人以胡服教育百姓,以騎射強國,增加百姓尚武精神。趙國民風尚武,天下又將如何。”
肥義問道:“君上看到推行胡服騎射的好處,爲何不敢做出決斷。”
“胡服乃移風易俗,中原諸侯從來就沒有人去推行。”趙雍憂慮道:“寡人的心意,大臣也不會明白。寡人推行胡服,必會困難重重。”
“中原諸侯沒有人敢去嘗試。君上去嘗試、推行,就是第一人。”肥義話鋒一轉,苦笑道,“但,第一人是不好當的。稍有不慎就會身敗名裂。君上是否有足夠大的勇氣,承受天下第一人,背後的罵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