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1章 742. 碎碑·泥銷骨
渡厄八寶參鬥舟之上，揚帆高懸，排雲驅浪，直駛朝前。
裴夕禾盤膝於甲板之上，能隱約幾道窺伺而來的目光。
畢竟她前來之時不過剛剛踏足二境天仙，如今尚未滿十載，卻依然三境修爲穩固，氣息醇厚，足可見在這“千龍飛嶼”中佔盡好處。
而又有靈素上仙的占卜結果，說明她同龍雛下落有所聯繫，饒是剛剛真龍渡劫出世，卻也在心中留存了幾分疑慮。
如今對裴夕禾生出探尋之心，再尋常不過。
裴夕禾安之若素，閉上雙眸，運轉功法修行起來，一副不甚在意的坦蕩姿態。
費心於此些周旋應付，倒不如法力運轉大周天來得暢快。
如此倒是叫那些目光漸漸隱去。
而燕明宸於參鬥舟首，迎風而立，面色漠然，往日同之交好的修士也不上前同之攀談，畢竟其獲兩尾幼蛟，足可想象付出代價之大。
如今盡數付之一炬，被那狡猾龍雛狠狠坑了一把，先前的豔羨已然盡化憐憫。
憐憫？
燕明宸焉能不知他們如何作想？但她不在乎，亦不屑在乎。一時得失怎能決定前路如何。
她眼眸深邃，望向遠處，見雲層翻滾，日陽高懸。
她餘光看向靜修中的裴夕禾，心頭頗爲複雜。
大幹王族燕氏一脈，傳有一門極罕見的‘觀氣術’，非是觀氣運，而是察一人資質根骨，潛力底蘊。
燕明宸於那宴會之上，一眼窺得此女潛力恐怖，將來定有一番不俗成就，故而叫自家胞弟莫要輕易冒犯。
如今觀之，果然如此，短短時日，已從一境步入三境，而她入太學還不到半個甲子的時日，只怕亦是得入天仙榜中。
如此驕子，當真同龍雛無什干係？
燕明宸直覺敏銳，並不信先前說辭。
但那龍雛渡劫，登臨天仙境，身懷曾經天尊的感悟與手段，絕非他們能再做算計的存在。
她心神複雜，最後長舒了口氣。
此番謀算成空，只得再想法子，付之一炬並不可怕，再開新路便是。
若真因此而沉淪意志，她怎麼配去爭奪那個位置？
燕明宸眸中精光躍現，流露一二鋒芒難擋之色。
……
虛空突現游龍驚影，卻見三丈黑龍身形瀰漫淡淡輝光，而後化做個七八歲的男童模樣。
他生得鍾靈毓秀，眼角眉梢滿是不符此番童稚模樣的桀驁不馴，暗金瞳孔銳光閃爍。
因着失去了七滴真龍精血，此刻他面色稍顯蒼白，卻有股玉樹堆雪的清越。
敖樺卻也不知曉自己要化做人族姿態，畢竟妖神一脈皆是以自身妖身爲傲，認此爲真風采。
他思及此處，眉頭皺起，反倒越發顯得稚嫩秀氣。
許是當年那人對他的影響，竟如今也不曾散去。
如今自己以秘法追尋至此，見得眼前此番不俗景色。
千巖競秀，萬壑爭流，草木蒙籠其上，若雲興霞蔚。
此人倒是尋了個極好的埋骨之地。
敖樺冷哼一聲，踏步向前，越過翠樹芳草，踏過泥濘板橋，而後來到一處。
素白石碑正立其上，上銘“左玄卿之墓”。
敖樺低頭瞧那墓碑，右手掐訣，破除眼前禁制，這才清楚感知到那地底深處所傳出的氣息，熟悉得叫他一瞬便可辨認。
但卻又陌生得緊，混雜着泥土淡腥，腐蝕衰敗。
“左玄卿。”
他口齒間咀嚼這三個字，眸底戾氣驟涌，宛如海浪波濤，難以平息。
敖樺一腳踹翻這墓碑，真龍肉身之力可謂恐怖，只聽得一聲炸鳴，便見其四分五裂，碎作塵灰。
“想不到吧，我還能活着重歸世間。”
他面上怒氣散去，而後笑聲愈發大，只覺心中滿是痛快。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在人間做神仙。”
豔陽高照，金輝穿過碎石帶起的煙塵宛如化作實質，照得他眼前一晃，似乎身前再現了那人的身形樣貌。
敖樺突而又想起自己名字的由來。
那人笑着吟道：“月堤槐露氣，風燭樺煙香。”故而爲他取了人族名諱，單字樺。
“呸。”
他昧着龍心想着，還不如那狡詐女修所取的“敖花花”。
簡單，易懂，好記。
沒錯！
瞧得眼前亂象，他哼起小曲，卻無端心中生出莫名惘然來，並不將那骸骨挖出，以泄心頭之憤恨。
“道兵便那般重要？”
他搖了搖頭，轉身而去，身形陷入虛幻，化作一條墨玉小龍，遁走而去。
……
重歸太學之中，裴夕禾留於仙傀小人中的暗藏陣法便被觸發。
如她所料，太學自會根據仙傀的記錄，審查是否學士有所隱瞞。
裴夕禾因着早做準備，無驚無險地度過了此番風波，也叫這大幹太學基本絕了她可能藏匿真龍的想法。
如此想來，先前的那女修‘杜夜磬’倒也有幾分作用，其傀道手段着實厲害，能叫大幹並未發現異樣。
而裴夕禾此番得了好處，修爲有十足長進，也需好生沉澱一番，以期破三境壁壘，晉升四境，躋身入天仙中期。
她落下靈舟，便同學官行禮告退，在朔立一臉複雜的神色中，施施然地回了洞府中去。
直至此刻，裴夕禾盤膝於蒲團上，這才感應起那一道奇妙氣機。
此氣機正是天仙榜的指引，分出一縷心神而去。
當天道意志感知到修士爆發全數法力，可重排榜名之刻，便會賦予此修士一次書寫名號與出身的機會。
故而此番她又再可重登己身信息。
裴夕禾心神受此牽引，來到這熟悉的虛無之境，心頭不由得思慮種種。
如今千龍飛嶼一行，可謂是禍福雙至，境界既有躍升，卻亦曾在他人面前施展鬥法過，若是沒有名入上仙榜，便無端惹人生疑。
當然大多修士認爲她會落於榜尾，可裴夕禾此刻卻已見到屬於她的全新排名。
第六百八十八名。
一躍而上，第一次不過九萬左右，這第二次卻已入前一千，此番跨度之大，足以叫旁人驚詫萬分，難以置信。
她殺過前百的敖九澤，而自身排名卻於六百八十八，可知此人實在死得冤枉。
因着自身修習法門和一半的龍族血脈，被‘真龍握珠’和‘神烏之血’死死剋制，一身法力平白削去三成，諸多手段難以施展，這才含恨飲血。
千巖競秀，萬壑爭流，草木蒙籠其上，若雲興霞蔚。
——《世說新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