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杭教導員“老家”耽擱了一個多小時,直到傍晚才趕到新營派出所。
派出所緊挨着鄉政府,是一棟全新的二層建築,圍牆上刷着公安的藍白標識,寫着“立警爲公、執法爲民”等公安標語。
所里民警比較少,一共只有六個人,其中包括所長、教導員和一位副所長。沒有輔警也沒有協勤,甚至連做飯的阿姨都沒有,據說整個龍道縣公安局只有縣城的派出所有輔警。
縣局給所裡配了兩輛110警車,停在警車邊上的兩輛轎車是內勤鄒澤成和社區民警張天詳的。
在其它單位可能會出現“公車私用”的情況,但在這裡一般是“私車公用”。
上午教導員開警車去縣城送材料順便接自己,辦案民警老常和內勤鄒澤成開另一輛警車出警,中午何所接到縣局指令去保護一起交通事故的現場,開得就是張天詳的私家車。
值得一提的是,農村派出所協助交警隊處理交通事故在龍道縣公安局很正常,轄區太大,而且是山區,深山裡發生一起交通事故,等交警和120趕到現場可能需要一個小時甚至更長時間。
至於工作分工,主要體現在公示欄裡,誰誰誰負責什麼事。
事實上因爲人少,根本無法分那麼清。
社區民警一樣辦案,內勤民警和戶籍民警一樣接處警,所長、教導員和副所長幹得活兒跟三個普通民警差不多。
如果關上門只看院子裡,這個派出所雖然人少點,但各方面條件還行。
可是一走出派出所,就會發現這地方特別適合修煉!
剛來時看見一座土山邊豎着一塊“新營鄉人民歡迎您”的大牌子,看見沿路的山邊刷着政府的一些標語,杭教導員說到了,結果順着大牌子右轉,只看見一棟三層建築和派出所這棟二層樓,在拐彎處有一排低矮的民房,有一個鋪面很小的小商店,一個小飯店和一個怎麼看怎麼不像醫院的小醫院,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地勢很高,視野很好,鄉政府後面的山頂上有一個鐵塔,手機信號也很好。
就是放眼望去全是山,看不見人,甚至看不見人家,連鄉政府和醫院門口都沒人。
習慣了城市的喧囂,猛然來到這個“世外桃源”,韓朝陽真不是一兩點不習慣,站在懸崖邊回頭看看正在二妹飯店門口打電話的何所,舉着手機接着道:“到了,剛纔忙着鋪牀,手機壓在被子下面沒聽見。還行,所領導很熱情,等會兒要給我接風,我又不是什麼領導,搞得我很不好意思。”
“冷不冷?”黃瑩關切地問。
“也算不上冷,十幾度,要穿外套。”
“那你得多穿點,千萬彆着涼。”
“知道了,我帶了秋常服。”
“知道就好,你先忙吧,人家還要給你接風呢,晚上再打。”
“晚上可以視頻,所裡有網,有無線。”
……
這邊剛聊完,出去辦事的戶籍民警江立回來了,韓朝陽連忙迎上去問好。
“歡迎歡迎,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說不好意思的應該是我……”
“到底是大城市來的,就是客氣。小韓,別不好意思,進來,今天請你嚐嚐我們龍道縣的特色菜。”
“謝謝何所,教導員,常警長,您二位請。”
與其說是飯店,不如說是一個小吃攤。
“大廳”擺着三張大圓桌,沒有椅子也沒鋪桌布,不光桌子上很油膩,連塑料凳都髒兮兮的,菜單掛在同樣髒兮兮的牆上,主要經營主食,而且是各種麪食。
何所和教導員沒看菜單,直接掀開簾子去廚房找老闆娘。
飯店開在這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能想象到生意怎麼樣,今晚就派出所這麼一桌,廚房裡說什麼都能聽見,但韓朝陽卻一句都聽不懂。
“小韓,感覺怎麼樣?”老常在吧檯前看了一會兒擺在櫃子裡的酒,回到圓桌前拉開凳子坐到韓朝陽身邊。
“還行。”
“什麼叫還行,說說麼,來都來了,對我們這兒有什麼感想。”
天下公安是一家,何況接下來半個月要跟他們朝夕相處。
韓朝陽很想融入這個集體,直言不諱地笑道:“有點冷清,路上看不見幾個人,看不見幾兩輛車,不像鄉政府所在地。”
“我們這兒是有點偏。”
“何止偏,簡直荒無人煙。”剛認識的內勤江立笑道:“不光你覺得冷清,我剛來時一樣不習慣。上級現在不是要求定點扶貧、精準扶貧嗎,讓市裡的幹部來我們這兒駐村,有一個幹部就因爲不習慣,就因爲耐不住寂寞辭職了。”
這地方來旅遊,來看看就行了,長期呆在這兒誰受得了。
韓朝陽暗想如果讓我來這兒精準扶貧,要我在這兒一蹲就是一兩年,我一樣要給上級打辭職報告。不過這些話只能放在心裡,不禁好奇地問:“常警長,您家在哪兒,離新營遠不遠?”
“我家在縣城,有點遠。”
“江哥,您家呢?”
“我家在草店,不過準備在縣城買房了。”
“草店遠不遠?”
“一百多公里,比老常家遠。”
“那您二位平時回不回去?”
“我平均半個月回去一次,在家呆一兩天。江立回去得比較少,平均下來一個月回去一趟。”老常笑了笑,又補充道:“不光我們,鄉里的幹部也一樣,畢竟太遠了,有車也不方便。”
這哪是來上班的,這跟發配差不多!
來這兒之前韓朝陽有時候真覺得很苦很累,但跟眼前這幾位同行一比,突然覺得自己很幸福。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何所和杭教導員點好菜回來了,還從吧檯拿了一瓶本地的酒。
“小韓,來點白的沒問題吧?”
不知道深淺,韓朝陽可不敢碰白酒,急忙起身道:“何所,教導員,我……我不會喝酒,啤酒一瓶都醉,更不用說白酒。”
“真不能喝?”
“真不行。”
“不會喝不勉強,去給你拿瓶飲料,雪碧怎麼樣?”
“我喝茶就行了。”韓朝陽舉起茶杯。
“別客氣,到這兒就跟到家一樣。”
“何所,我真不是客氣,有點水土不服,喝茶水最好。”
“行,喝茶就喝茶。”
何所長比想象中好說話,把酒遞給老常去開,一邊招呼韓朝陽坐下,一邊笑道:“我們這邊條件比較艱苦,比不了燕陽那樣的省會城市,不過現在的條件要比以前好多了。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們這邊的幾個村直到九四年才通上電,也直到九四年村民們纔看上電視。”
“現在全鄉七個村全部實現了通電、通郵、通路、通電話。”杭教導員微笑着補充道。
“直到九四年才通電!”
“所以說現在條件好麼,”何所長點上支菸,感嘆道:“我是新蘭師範大學畢業的,那時上級有個文件,要抽調一部分大學生進入公安系統。當警察,穿警服,多威風啊,我一時衝動報名了,結果分到了江立的老家,在草店派出所幹了幾年。那時候所裡就三個人,所長,指導員和我,不光不通電話,連條像樣的路都沒有,下村辦個什麼案,全靠兩條腿,找跟木棍當柺杖就這麼走,一年磨破幾雙鞋。不過那會兒村一級組織能管事,民事糾紛民事調解基本不用我們管,也沒現在這麼多事。”
何所今年49歲,是一位如假包換的老所長!
這個年齡當派出所長,在燕東分局乃至燕陽市公安系統都很少見。
劉建業今年42歲,在分局已經是年齡最大的派出所長了,新園、長風等幾個派出所的所長和指導員全三十多歲,刑警隊長更年輕。
看着比實際年齡還要老一些的何所,韓朝陽覺得他真是入錯了行。
他那會兒的大學文憑多值錢,如果當時不當警察去黨政機關工作,肯定比現在混得好,就算去學校當老師可能都比現在強。
年齡這個問題似乎想到一塊兒去了,何所喝了一小口水,接着道:“你們燕東分局我沒去過,草店派出所的老衛去年跟局領導去你們分局交流過,他說你們那兒的派出所長都很年輕,說你們那兒的派出所民警多輔警多。很羨慕,說你們的工作比我們輕鬆。”
“其他派出所有多少民警輔警不太清楚,我們花園街派出所人不少,在編民警二十幾個,輔警三十三個,還有二十幾個低保治安員,在我們那兒叫協勤。我們雖然人多,雖然轄區不算大,但我們轄區人口多,而且流動性大,所以事也比較多,我們所每天平均要接到七八十起警情。”
“也是,人多事就多。”
何平原微微點點頭,旋即話鋒一轉:“小韓,你們分局領導要求你來我們所跟班學習,其實我們這兒真沒什麼好學的。轄區正好有一些年齡比較大的羣衆沒辦二代身份證,江立這段時間就忙這事,要不這幾天你先跟江立去幾個村轉轉,好不容易來一趟,下村看看,感受感受我們這邊的風土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