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王豔玲家的院子,真真把我嚇了一跳,三口黑漆漆的大棺材,齊刷刷擺在院子裡啊,那本來就不大的院子,幾乎被擠滿了,剩下的那點地方,擺着一張門板,門板上躺着叫‘豔紅’的那個小女孩。
昨天傍晚,天黑看不太清,現在再看那女孩,比那晚看到的還要血腥,恐怖。
頭髮被血染成了黑紅色,上面還沾着豆腐腦一樣的塊狀物,那應該是腦漿,左半邊頭,很明顯凹下去一塊,成捋的頭髮,遮擋不住那白森森的碎骨茬子,她終是死不瞑目,瞪着早已毫無光澤大眼睛。
說心裡話,我是打心底可憐這個小姑娘,可我的胃卻忍不住開始翻騰,我使勁的壓制着那翻江倒海的感覺,把眼別到一邊,卻又正好對上了身邊那口棺材裡的男人,那正是王豔玲她爹,他那眼睛瞪得跟倆大燈泡似得,面部表情扭曲,臉色烏青發黑……
“嘔---”我終於忍不住,跑去外面扶着牆嘔吐了起來,胖子隨後也跟了出來,我倆就跟比賽似得,“嘔--”聲連天。
再進去的時候,叔已經進了屋了。
我不敢再亂看,目不斜視的也跟了進去。
我這還是第一次到王豔玲家的屋裡來,她家看樣子確實挺窮,屋裡沒一件像樣的傢俱,唯一一個和這屋子裡一切,都極不搭調的嶄新的小木馬,孤零零的放在角落裡,那應該是死去那男孩的玩具。
外屋沒人,倒是裡屋,傳出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和哭聲。
王豔玲在裡屋,聽見有人來了,往外瞅了瞅。
她是我跟胖子的同學,雖然說不上好與不好,可見面,說話這些,基本上是天天都有的,所以,在這種情況下見到她,我竟然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一個什麼樣的表情!好在她只是看了我們一眼,就縮了回去。
我想,她此刻心裡一定非常的自責,當初王巧巧找過她無數次,如果她聽王巧巧的話,去買一條狗,或許這樣的事情就不會發生。
叔在屋子裡四下打量了幾圈。
一直跟着叔屁股後面的二娃,道:“問先生,看出啥來了?”
叔道:“現在沒啥,我得找來問問,你們去準備些祭品。”
我知道叔這是要找‘豔紅’的鬼魂,找來問她到底有什麼心願未了,如果是爲了報仇,她爹已經死了,她不走,肯定是還有別的事。
“那都需要啥祭品啊?”二娃又問。
“肥豬肉,整雞,整魚,大餑餑,香燭,燒紙……”叔數樣對二娃說着。
聽叔說完後,二娃那臉色變了變,隨後進了裡屋,不知道在裡面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我覺得他應該是在跟王豔玲她媽商議,畢竟王豔玲家經濟比較困難,買這些,也是一筆不小的花費吧。
二娃很快就出來了,出來就說:“問先生,你先在這兒坐坐,我這就出去辦。”
叔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叫住他,道:“等下,你再買點發糕,稱點兒糖果。”
二娃點點頭走了,這時,打裡屋,顫巍巍走出來一個女人,她的身後,還跟着四個大姑娘。那是王豔玲她媽,後面跟着的,是她那四個閨女。
王豔玲他媽本就很瘦弱,此刻更加憔悴不堪,本來好好的一大家子,一天之內死了三個,這事擱誰身上,都是不可承受之重。
“問先生來了啊,豔玲,那是你同學吧,你快給他們倒杯水。”這幾句話,王豔玲她媽說的很費力,我真正理解了上氣不接下氣是啥感覺,原來不是我每次奔跑的肺疼,那種大口的喘息,而是你一口氣出來,下一口卻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胖子嘴甜,連連擺手,說道:“別忙活了,不渴,來的時候剛喝過。”
叔也擡手阻止,然後盯着其中一個女孩說道:“你有身孕,喪葬之事應該回避,中陰身會衝撞到你肚子裡的孩子,你出去避一避吧。”
我這才發現,站在最角落裡那個女的,腹部微微隆起,竟是有孕在身,那應該是王豔玲的大姐,她竟然成親了!不過她看起來還真顯小,就跟十八九的大姑娘似得。
聽叔這麼一說,王豔玲她娘開始數落她大姐:“我說你是個雙身子,不能來,不能來,你偏偏不聽,死的都死了,再連累的個你……”說着,說着,就又抹起了眼淚。
關於孕婦的禁忌,民間有很多,比如吃兔肉生下的小孩會豁嘴,吃生薑小兒六指,吃蔥姜小兒狐臭,孕婦被新媳婦看到,新媳婦四年之內不懷孕,鄉間打井若被孕婦看了,會水質不好,或不出水,孕婦不能看戲,看戲會被換胎,若看的是木偶戲,生下的孩子則沒骨頭,孕婦還不許在屋內打竈,開門、鋪地、鑿窗,否則會觸動胎神等等。
那就更別說是見死人了,即便是自己的親生父母去世,孕婦都不能去進行遺體告別,更不能看死人入殮,否則會造成難產,在早些年,難產可是大事,是要一屍兩命的!
大姐見她媽哭了,也跟着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上前安慰她媽,道:“我這不是紮了紅腰帶的嗎,無妨的,無妨的……”
她娘倆一哭,那姐三個也跟着嚶嚶起來,一時間,氣氛陷入了僵局。
叔像受不了這種壓抑的氣氛,起身徑直走了出去,想想院子裡那三個死相悽慘的人,我實在是不想出去,可此刻這麼尷尬的場合,我跟胖子還是識趣的走了。
叔出來後,不老實待着,圍着那幾口棺材轉圈,最後在小男孩那口棺材前停了下來,黑着個臉,皺着個眉,也不知道在琢磨啥。
小男孩的屍體我昨天見過,那噁心的樣子就別提了,我都懷疑叔那胃是鐵打了,這麼噁心的死屍,他看着咋的就不噁心!
“叔,你快回來!”我站在牆根下小聲吆喝,實在看不下去他一直盯着個死人看。
“你倆過來!”叔不僅沒回來,還招手吆喝起了我和胖子。
“幹啥?”我倆對視了一眼,誰都沒挪地方。
叔看我們那樣,語氣誘惑道:“怎麼?你倆不想學東西了?”
聽了這話,我倆才磨磨蹭蹭的走了過去。
“師傅,這個有啥好學的?”胖子人雖然到了,眼睛卻撇向一邊,極力的不去看那死人。
叔一笑反問道:“你倆說說,學道術是爲了啥?”
學道術爲啥?這個問題我很小的時候就考慮過,我學道術,首先是想滅掉我夢中的那個黑衣人。
“爲了捉鬼降妖。”我還沒搭話呢,胖子就搶先回答道。
“你呢小天?”叔又問我。
“爲了報仇!”我堅定的說道。
聽完我的回答,叔怔了怔,繼而嘆息了一聲,道:“世界有世界的大道,萬物有萬物的小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找到了,就不會迷茫,不爭而善勝,不言而善應,不召而自來,道本清明,是爲修幾心,不爲世俗所迷惑,不爲仇恨所牽絆……”
叔說了一通大道理,我和胖子跟聽天書一樣,他見我倆那懵懂樣,無奈道:“你們還小,我說這些你們只需記住,等到以後,自己慢慢領悟吧,現在就拿小胖子來比方,你想捉鬼降妖,鬼形態萬千,你卻連個死屍都不敢面對,還談何捉鬼?”
“我--我這不是還沒做好準備嗎!”胖子一臉苦瓜相。
我心裡也挺害怕,叔所指的學東西,難道就是讓我們看那死屍?這也太重口了吧!
“瞅瞅你倆那熊樣,我不是來叫你們看死人的。”叔像是看出了我心裡的想法,走到旁邊那口空棺旁,伸手往裡一指,道:“你們看這個!”
我和胖子往裡一瞅,異口同聲問道:“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