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王大憨’那個小老頭,一會換了好幾個面部表情,就跟戲臺子上那些唱戲的變臉似得,我都無語了,這都啥跟啥啊!
叔黑這個臉不說話,徑直走到王大憨跟前,往那“垸子”裡瞅,我也跟着過去看。
那個黑不溜秋的“垸子”上,蓋着一根麻袋。
叔掀開那麻袋,就見裡面有四個大餑餑,一大碗白米飯,一截草繩,還有一把沾着血的菜刀。
再看地上那些燒剩下的香燭,厚厚的一層紙灰,和大墳上那些還沒有乾透的血,我就明白了,那麻袋指定是裝貓和雞的,麻繩定然是捆燒紙的,刀就更不用說了。我往大墳周邊打量,果然,在不遠處,有翻動過的新土,那裡頭指定埋着貓和雞的屍體……
此刻,我的腦海裡出現這麼一副畫面,月黑風高的晚上,一個乾癟的小老頭,一邊肩膀上揹着一麻袋雞跟貓,一邊肩膀上扛着鐵杴,和一大捆燒紙,胳膊肘子上挎着個‘垸子’,一個人翻山越嶺,來到亂葬崗,穿過一個個墳空子,來到這裡,把香燭,燒紙點上,然後藉着火光開始一隻一隻的殺雞,殺貓……
這麼一想,再看王大憨的時候,我那心裡就不是滋味了,這糟老頭子還挺會裝啊,都他孃的人贓俱獲了,還裝的那麼無辜。可我咋的都想不明白,這麼多的東西,他一個瘦弱的小老頭,怎麼背的動啊!
“王大憨!是你在‘催屍’?”叔擰着眉頭,厲聲呵問。
叔那突如其來的厲吼聲,把我都嚇得一哆嗦,我心說:“叔啊,你咋的就不能小聲說話呢!”
後來叔才告訴我,這叫心裡戰術,在出其不意的時候這麼一喊,一般坐了啥虧心事,卻一直繃着不說實話那些人,這時候就繃不住,要露餡了。
王大憨顯然也被下了一跳,可他只是一哆嗦,隨後依然兩眼迷茫的看着叔,問道:“啥叫‘催屍’俺不知道你在說啥。”
叔皺着眉盯着他看,他也眼巴巴的盯着叔,最後他竟然拍了拍旁邊的地,招呼叔道:“問先生,你也坐下歇歇!”
其實這王大憨跟叔也算的上是熟人,幾年前,他家二兒子淹死的時候,他找叔去看過。所以平日裡碰到,也都問候一聲。王大憨之所以有個‘一根筋’的外號,就是他啥事都不過腦子,想到是啥就是啥,總之就是反應慢,不會深思,所以,他應該不會說謊。
叔一巴掌拍在自己額頭上,想來對王大憨也是無奈了。
最後叔指着地上那些香紙問他:“你弄這些東西幹啥?還有那些雞和貓,你殺他們幹啥?”
“俺是來祭俺家二牛的啊。”王大憨說的理所當然。
“啥?你家二牛?你是說墳裡那-那是你兒子?!“叔手指着大墳,一幅不可思議的表情。
王大憨點點頭,道:“是二牛,二牛又找着了啊。”說到這裡他咧嘴笑了,挺開心的樣子。
其實王大憨也挺可憐的,我都懷疑他那一根筋的腦子,是不是被他那倆兒子的死給刺激的。
他大兒子咋死的我不清楚,那時候我跟叔還沒來這裡,他二兒子死的時候,我還跟着去看過呢,那時候,村裡很多人都去了。
‘大楊村’早些年,外頭來人,在那裡挖過礦石(一種很沉的白石頭),挖那個礦石井子的時候,可能是有線路的,這個我也不太懂,總之就是貼着山,東挖一個,西挖一個,有徑直往下的,又斜着的,也有從半山腰裡直接橫着挖進去的,總之是亂七八糟。
那些石井子往深了一挖,一般的裡面就都會出水,然後就扯上抽水機往外抽,一邊抽一邊挖。
那些自各個洞子裡抽出的水,都聚集在了山腳下的一個大凹裡,那大凹又大又深,洞子裡的水又多,把那裡灌的就跟個小水庫似得,久而久之,還衍生出了一些小魚小蝦。
二牛就在‘大楊村’那礦山上幹活,一天散工後他往家走,爲了省幾步腳程,就走了條近道,那近道正在那小水庫上邊,平日裡誰也沒少走,可那天好巧不巧的,他就掉了下去。
開礦的工頭害了怕,出了人命那可不是瞎玩的,於是趕緊招呼人下去救,可水面上光禿禿的,那裡還有二牛的影子。
無奈,工頭通知了二牛的家人,找來了民間撈屍人,划着皮艇子,在那水庫裡撈了兩天,都沒能把二牛的屍體撈上來,後來王大憨還來找叔,想着讓叔給叫喊喊,看能不能把屍體給喊上來,叔去了,卻也無功而返。
最後不得已,礦上撤出了所有石井子裡的抽水機,合力抽那水庫裡的水,可最後水抽乾了,也沒見着二牛的屍體,倒是我們一羣小孩子,趁機下去摸了幾個小河蚌。
那時候,二牛那事都在村裡議論瘋了,有人推測說可能是掉進了某個礦井裡死了,工頭不敢說,怕說了引起恐慌,以後沒人在敢下井子了,還有人說是掉進那水庫後,被水鬼給吃了,吃的骨頭都沒剩,還有人說二牛其實是被人害死的,死後毀屍滅跡了,畢竟誰也沒親眼看着他落水,當初,也只是走在他後面的人,遠遠的聽見他慘叫了一聲,和重物落水的聲響,並在小路上撿到了他的一隻鞋,以此確定他是掉進那水庫裡的。
總之無論怎麼說,二牛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了,沒想到,今天他會出現在這座大墳裡!!難道二牛真是被人害死的!就爲了死後養成殭屍!這麼一想,我就忍不住哆嗦,要這麼說,那其他棺材裡的那些人呢?難道也都是被害死的?
“你是咋找到二牛的?”叔問他。
王大憨說道:“這還多虧了一個好心人啊,他不僅替俺找到了二牛的屍身,還給他修了這麼大一個墳。”
“那人是誰?”叔終於問到了重點。
我也伸着耳朵,等待着王大憨揭曉答案。
沒想到,王大憨嘿嘿一笑道:“這個俺不能說,俺跟人家說好了,不能把他說出去。”
我暈啊,這王大憨這不到了關鍵時候,也不憨嗎!
沒轍,他就是不說,我也不能把他咋樣。
叔也沉默了,皺着眉,半低着頭,像是在沉思什麼,最後叔問王大憨道:“你家二牛出生的日子,時辰你還記得不?”
王大憨連連點頭,道:“記得呢,記得清清的,是個好日子呢,三月三,拜神仙的日子啊!大晌午頭生的,那天日頭都晃眼,呵呵。”
王大憨可真是夠憨的,說到這裡還笑了,好像忘了他兒子已經死了似得。
叔沉吟了一會,道:“那就怪不得了,是個童子命!”
童子命我前幾天才聽王瞎子說過,那類人都是短命,命長的也是一生黴運連連,總之就是一個倒黴蛋,那二牛竟然就是童子命,看來王瞎子說的還挺對。
“你既然是來祭二牛,爲何要殺這些畜生呢?”叔說話間指了指墳上的血,和埋貓屍的地方,問王大憨。
王大憨又笑了,笑的神秘兮兮的,說道:“有人告訴俺,這麼做,俺家二牛就能活過來。”
“你信了?”叔問道。
王大憨連連點頭:“咋的能不信?俺都進去看過,俺兒子死了多少年了,可那模樣還跟死時候一樣,一點都沒變,他肯定是會活過來的。
我心說還一點都沒變呢,那大長牙你沒看着啊!那是個人能長出來的嗎?
“誰告訴這樣能讓二牛復活的?”叔繞着彎子套他的話兒。
“是……。”王大憨剛想說呢,卻忽然又剎住了,改口道:“俺還是不能說,俺要說出去,那俺家二牛就活不過來了。”
說到這裡,王大憨似是坐不住了,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招呼叔道:“問先生,你也歇的差不多了吧!咱們回吧,我肚子都唱空城計了。”
這王大憨啊,都現在了,還以爲叔就是來救他的呢!我都快被他給氣樂了。
再看叔,他低頭喪氣的一揮手,道:“得了,走-走,趕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