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訓誡,賈政在表面功夫上還是努力去做到位。起碼在旁人看來,也算是相敬如賓了。
王夫人心想,有的事心急無益,就這樣也挺好,說不定感情慢慢的就來了呢?
當家主母怎可公然向小丫頭偷師?王夫人可不會承認她在學趙蕊兒,但她的確是私下裡日夜琢磨着,怎麼樣像趙蕊兒那樣討賈政喜歡。
她有意穿得鮮豔明媚,賈政卻好像一個盲人,沒有任何波動。
她試着大聲說說笑笑,賈政卻好像一個聾子,全都充耳不聞。
她故意不再處處順從,學着反對和挑釁,賈政卻只當她無理取鬧不可理喻。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王淑惠在被子裡挽着賈政的手:“政兒,你不喜歡我,是不是我太沉悶了?我最近也特意學着像蕊兒那樣,你沒發現嗎?你有沒有覺得順眼一點?”
賈政道:“東施效顰有什麼好?你是你,她是她,學也學不來,看着可笑。”
王夫人將賈政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你看,我的肚子越來越大了,孩子不知道像你還是像我呢?你希望像誰?”
賈政道:“生下來像誰便像誰,希望有什麼用?”
王淑惠卑微到塵埃裡,得不到一絲迴應。
不知道多少個夜裡,沒有人看見的時候,她看着枕邊睡着的丈夫,默默哭泣。她不敢讓任何人知道她的悲傷,她的自尊不允許。
賈政多多少少是知道的,但他心裡的苦又有誰知道呢?
趙蕊兒明顯在迴避着他,他也有意無意的和她保持着安全距離,這種眼皮子底下的隔閡,這種近在眼前遠在天邊的感覺,讓他要發瘋。
王淑惠眼看着怎樣都無法打動賈政,心生一計:既然他愛趙蕊兒,那我也對趙蕊兒好,他不是會領我的情嗎?
打定主意,王夫人開始刻意的拉攏蕊兒,動不動當衆誇讚她、賞賜她,和她說笑,與她平起平坐,好像嫌隙一筆勾銷,成了無所不談的好姐妹。
蕊兒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經過了幾天的迷惑不解,她回過味來了:“夫人無非是想裝着對我好,在二爺面前做樣子。”但她轉念一想:“這樣對我也沒什麼壞處,她也的確可憐,我且走一步看一步。”
王夫人是真的鐵了心,將金陵來的雲錦做了單衣給蕊兒,又隔三差五的打發人去外面買了梨子水、酸梅汁、冰鎮綠豆給蕊兒解暑。每逢吃什麼滋補的,也勻出小半碗給蕊兒。蕊兒和別人發生點摩擦,她也時時維護着。
賈政也知道妻子的用意,但他看到蕊兒被善待,的確有幾分感動,也漸漸的對王夫人態度好轉起來。
酷暑難當,賈政和幾個清客約好去湖上泛舟,吹吹風,看看荷花。他興沖沖找到蕊兒:“我要出門了,你要去嗎?”
蕊兒不敢說要去,低着頭:“你自己去吧……”
賈政拉着她的手:“你也去吧!我們可以在江上吹笛賞月,不知道多風雅!”
蕊兒抽出手來:“我也一天大似一天了,二爺不要動手動腳的。”
賈政悄聲道:“別裝模作樣了,我們還有什麼沒發生嗎?”
這時候,王夫人遠遠朝這邊走過來:“你們說什麼好玩的?”
賈政道:“也沒什麼,我和幾個朋友約好了去湖上賞荷花,我叫蕊兒一起去伺候我。”
王夫人笑道:“蕊兒最近在我身邊習慣了,我也覺得順手,你就叫鈴兒去吧,她最妥當。”
賈政道:“她不怎麼出門,帶出去不合適。”
王夫人道:“總不出去就總是不怎麼出門,總要有個開頭吧?你可以帶春蘭、夏荷她們啊,帶夏荷去看荷,豈不美哉?多應景啊!”
賈政道:“這麼說吧,我只想帶蕊兒去。”
王夫人道:“我如果不是有孕,一定會陪你去的,現在真是哪裡都去不了。若是平時,帶蕊兒去也沒什麼,可巧我最近實在少不了她解解悶跑跑腿,她出門去,我真是沒法好好過日子,你不知道我這陣子多喜歡她!”
賈政嘆了口氣,搖搖頭,出門去了。
不多時,他就垂頭喪氣回來了,往榻上一歪,也不說話。
王夫人問道:“怎麼了?不是要泛舟嗎?”
賈政懶得搭理她,心煩氣躁地拿着摺扇亂扇着。
從此,只要賈政在榮禧堂,王夫人就點名要蕊兒服侍。蕊兒根本沒有時間和賈政說什麼,更別說一塊兒玩了。
蕊兒不能出門,賈政也變得出奇的安靜,每天待在榮禧堂哪裡也不去,甚至在書房裡可以一坐一整天。
連周鈴兒都暗地裡笑道:“二爺這麼用功,是鐵了心要中狀元了!”
賈政也不理誰,吃了飯就在書房寫字,看書,困了就在書房睡一覺,有時候就連晚上,他也不回房。
這天,蕊兒服侍王夫人歇下,輕輕吹滅了燈,準備自己也去休息,見賈政的書房一點燭光影影幢幢的,就躡着腳走過去,只見賈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手還在腿上亂抓。蕊兒湊過去一看,全是蚊子包。她找到西域來的薔薇露,往賈政的蚊子包輕輕塗抹,又找了薄毯,搭在他的背上。
賈政迷迷糊糊拉住了她的手:“蕊兒……”
蕊兒一驚:“二爺,房裡去睡吧,這樣容易着涼。”
賈政擡起頭來,看着微光裡蕊兒穿着薄紗外衣,裡面是楊妃色褻衣微微透出來。他用力將蕊兒拉到自己身邊:“你可算來了!這陣子總把我當老虎似的!”
蕊兒笑道:“可不,你不就是老虎嗎?”
賈政道:“我怎麼是老虎?我又不會吃了你。”
蕊兒道:“你怎麼不會,你就會!”
賈政想攔腰摟住蕊兒,被蕊兒把手打開:“別,我惹不起你,還是躲着吧!”
賈政恨恨的道:“你怕那個妒婦做什麼?有我呢!”
蕊兒笑道:“一百個你也不頂用!”
賈政急了:“我還不信了,你突然就怕我怕成這樣!”
正拉拉扯扯的,門口一個影子斜過來,長長的將他們籠罩在黑暗裡。
蕊兒掙開賈政的手:“夫人……”
“下作胚子!扶不起的豬大腸!”王夫人擡手就是一巴掌,將蕊兒扇到地上去。
賈政一邊扶蕊兒,一邊怒喝:“你這是幹什麼?你憑什麼打她?有本事你打我!”
王夫人朝着外面大喊一聲:“都起來看啊!看這兩個人乾的好事!”
丫頭婆子們都睡眼朦朧涌進來,霎時間,蚊子一樣的私語聲變成一鍋沸騰的熱水,王夫人和賈政對峙着,蕊兒羞愧難當,坐也不是,站着也不是。
王夫人擡高聲音:“我對趙蕊兒怎麼樣,想必大家都看到了,就連我的幾個陪房都不服。我知道她是個狐媚子,專門勾引爺們兒,老太太也知道,苦口婆心的勸了好幾回,誰知她完全沒臉沒皮!夠上了姨娘的位置再騷,我也不說你。現在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看了叫人噁心!我不是要抓你們,老實說你們這樣也是常事,我說起夜吧,聽到你們幹這樣的勾當,往日總不信別人說的,以爲女孩子家總歸是要點臉的,今天算是看清楚了,你就是活該挨唾沫!”
聽了王夫人這話,那起趨炎附勢的婆子丫頭們都紛紛朝着蕊兒吐唾沫,沉香和棋兒自然是等着出這口氣很久了,簡直吐出了陳年老痰,直吐在蕊兒臉上!
賈政大怒,指着王夫人吼道:“大半夜的你想幹什麼?你個妒婦!你放心,我現在就休了你!”
王夫人冷笑道:“爲了一個丫鬟,就要休了懷孕的妻子!我看你敢不敢,看你能不能休掉!你今天休了我,我哥哥明天來!”
賈政仰天大笑:“好一個背景通天的千金大小姐!怪不得你這樣囂張跋扈,原來是因爲你有個好哥哥!”
他看着被衆人推倒在地、滿臉污穢的蕊兒,用袖子替她擦拭着,又用手給她輕輕擦着。
“蕊兒,是我無能,讓你受盡委屈!”
蕊兒不說話,低着頭,縮着身子。賈政將她扶到自己的書桌前寬大的太師椅上,走到王淑惠面前,厲聲呵斥:“我給你一次機會,再不滾開,現在我就去稟告父母,和你解除婚約!我願意承擔一切後果!”
王淑惠看着賈政眼圈發紅、青筋暴起,知道他是在動真格。
她冷冷地說:“要不是怕害了孩子,我今晚必定和你鬥到底!以後再被我碰見,直接攆出去!”
這一場戰爭,居然沒有傳到榮慶堂賈代善夫婦耳朵裡,賈代善的病況愈來愈重,就連下人們也不忍去驚動。
每逢史夫人來走動,王夫人和賈政好像一對平淡和睦的新婚夫婦。沒有長輩和外人的時候,他們就是一對陌生的路人。迎面碰上了,也是各自繞開。連吃飯,也是分了桌的。
王夫人也不再拴住蕊兒服侍自己,因爲她不想膈應自己。
賈政對蕊兒殷勤體貼,蕊兒也不敢接招,尷尬地煎熬着。
丫頭們也不敢和蕊兒多說一句話,怕惹王夫人不滿。
王淑惠深怕再鬧下去,對孩子不好,因此頗收斂了一些日子。當然,也是因爲賈政和蕊兒的的確確保持着距離。
至於暗地裡使絆子的事,那還是少不了的。
比如王夫人的四個陪房,可不會讓趙蕊兒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