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給蕊兒治病, 賈政請遍了京城的名醫,可蕊兒的肚子愣是沒有一點動靜。
日子長了,蕊兒自己煩躁起來:“喝的藥都有幾缸了, 孩子還沒有影兒, 倒把我先藥死了!”賈政柔聲勸道:“再喝點吧, 萬一就是這一次生效了呢?”
蕊兒說:“不可能的, 我已經放棄了, 這條路已經給我堵死了!”
常年求子不得,蕊兒母愛氾濫,對滿府的小孩都充滿憐愛之情, 尤其是看到賈珠和元春,簡直是見了自己親生的孩子, 抱也抱不夠, 愛也愛不夠。凡是得了什麼新鮮玩意兒, 也不管王夫人那裡有沒有,就想着送去給兩個孩子看看。
王夫人說:“難得你對這兩個孩子這樣真心!他們的命也是你撿回來的, 你又這樣疼他們,真真是造化!”
蕊兒笑道:“我不過是個姨娘,按說有什麼資格抱他們親近他們?他們卻從不和我計較,也是夫人教得好!若是碰上那拜高踩低的,我只有貼冷屁股的份兒!”
王夫人道:“對自己的救命恩人, 怎樣報答都是應該的, 可惜他們還小, 我會告訴他們的。”
這天正是天高氣爽的好時節, 蕊兒坐在梳妝檯前, 叫枕墨幫她打扮一番,免得辜負這樣的時光。
賈政在窗邊看書呢, 本來也是心思遊離的時候,自嘆着“秋天不是讀書天”,湊過去看枕墨的手法。看着看着,他揮揮手:“你去歇着吧,讓我來!”
枕墨笑道:“得了吧,你可別給姨娘毀了容!”
賈政不由分說把枕墨擠走,對着蕊兒的脂粉愣神,他指着一個光可鑑人的銅盒:“這麼多簪子釵環,哪是今天要戴的?”
蕊兒問:“你覺得哪個好看?”
賈政拿起一個銀步搖:“這個簡簡單單的就很好,居家過日子淡淡的就很美。”
蕊兒說:“那就這個吧!”
賈政替蕊兒戴好步搖,又問:“這玉簪花粉應該不是南昌府帶回來的吧?看着挺新鮮,這兩年我也沒給你買啊!”
蕊兒啐道:“你什麼時候對我的事上心了?南昌府的不是回來三五個月就沒了嗎?何況這也不是玉簪花粉。”
賈政道:“這可奇怪了,哪裡來的?”
蕊兒道:“敏兒姑娘從姑蘇帶來的,不是鉛粉做的,是紫茉莉花的種子磨碎了,兌了香料做的,不損皮膚呢!”
賈政挑了一些在手上:“真好聞,淡淡的清香!”他又在自己的手心搓開:“白裡透紅的樣子,一點不掉粉呢!也不厚重,不像刷牆似的!”
蕊兒轉過身打他的手背:“你一下子挑這麼多出來,有幾盒經得你糟蹋的?”
賈政連忙小心翼翼給蕊兒擦在臉上,果然臉色瞬間通透紅潤,勻淨白嫩,毫無滯澀的感覺,一眼看去有妝勝無妝,彷彿是天生的好顏色。
蕊兒說:“胭脂拿過來!”
賈政以爲還是一張張的紅紙樣式的,四處看也沒看着,蕊兒笑道:“你怎麼外任幾年變鄉巴佬了?這不是胭脂麼?”
賈政順着她的手指一看,一個圓圓的小白玉盒子,裡面盛着一點楊妃色膏子。因問道:“這也是我妹妹送的嗎?”
蕊兒說:“這是薛姨媽給的,專門給宮裡的主子娘娘們用的,做得乾淨,上色又均勻又輕薄,市面上可買不到呢!”
因爲怕賈政又暴殄天物,蕊兒推開他的手,自己用簪子挑了一點在手心,用一點水化開,塗一點在脣上,餘下的擦在兩頰,瞬間鮮豔明媚,壓倒桃花,一股甜香直引得人想抱着她好好聞一聞。
賈政說:“這盆綠朝雲的菊花開得正好,要不戴一朵?”
蕊兒擺手道:“這麼大朵的花,又不出門,在家裡太招搖了,像個瘋婆子,你將院裡的木芙蓉剪一朵雪白的下來給我。”
賈政說:“白色雖美,不吉利,我母親看了少不得說幾句,就紅色的吧,我挑小朵的!”不由分說剪了兩枝紅色花朵別在蕊兒的鬢邊,蕊兒對鏡誇道:“果然很好,我都愛上我自己了!”
如煙道:“也不見得比平時美,但是二老爺的這份心,是人人羨慕不來的!”
秋日,賈政和幾個同僚去周邊幾個州縣巡視,回來的時候,迫不及待打開箱子給蕊兒看他千挑萬選的禮物,從衣帽鞋襪到脂粉頭花,從手帕小碗到枕巾牀幔,直看得人眼花繚亂。
蕊兒說:“又費了不少銀子吧?”賈政說:“沒花多少,自己採買才發現底下那些蹄子們有多壞!白花花的銀子使出去,買來的東西總不合意,想來是貪污習慣了!我要不是被公事絆住了腳,恨不得樣樣自己去買!”
蕊兒點頭:“我們在外面的時候,一兩銀子不知道要用多久,在這裡還沒聽個響就沒了!”
衆人也都圍過來看賈政從外面帶回來的玩意兒,枕墨說:“咱們雖是下人,在這府裡的年頭也夠長了,什麼好的貴的罕見的也都開了眼了,這些東西按說也沒什麼好說的,可二老爺這麼多年時時刻刻惦記着姨娘,把姨娘放在最心尖兒,這一片誠心是最讓人感動的,這纔是無價之寶呀!”
蕊兒點頭道:“連旁人也都看出來了,我何嘗不知道呢?只是苦於沒有辦法報答,只能這輩子追隨他,下輩子做牛做馬還給他了!”
蕊兒素來是個大方的人,可賈政特意送給她的,她總是十分珍惜,珍藏在自己的臥室裡。
這次賈政帶回來的衣裙裡,有幾件都是時下最流行的樣式,百褶如意裙、撒花煙羅裙、百花曳地裙應有盡有。
賈府的下人們多是望風而倒的傢伙,看賈母和王夫人也都對蕊兒以禮相待,賈政更是長年累月供菩薩似的供奉着自己的趙姨娘,誰也不敢對蕊兒不好,誰也不敢不拿她當主子。像沉香、棋兒之流,除了腹誹,也別無他法。
晴好的日子,賈政拿出給蕊兒買的新衣服和首飾,幫她穿戴起來,要帶她出去逛逛。蕊兒怪難爲情的:“這樣太顯眼了吧?別人會不會說我輕狂?”
賈政笑道:“我的女人就是要顯眼,誰管得着?”
熙熙攘攘的花市,蕊兒穿着菊紋上裳,縷金百蝶穿花雲緞裙,一張純真清麗的笑臉,引得遊人紛紛駐足,走出老遠還要屢屢回頭。連賈政有時都晃神了:這真的不是仙人下凡?
因爲蕊兒固執地不肯再服藥,賈政也沒辦法,賈母也勸不動,因此,賈母對自己的小廚房吩咐說:“趙姨娘的身體需要長期調養,每天有什麼精緻點心,什麼好吃的,都分點送過去,別打量着我沒盯着,就敷衍了事!”
有了賈母的囑咐,蕊兒的伙食簡直是一人之下,千人之上。什麼棗泥餡兒的山藥糕啊,牛肉蒸羊羔啊,蝦丸雞皮湯啊,紅稻米粥啊,直吃到膩味。連賈政也笑稱自己是跟着沾光的,長這麼大還沒被這樣偏疼過呢!
蕊兒不好意思悶着頭吃自己的,每當得了什麼好吃的,總是叫人往王夫人屋裡送些,說要給賈珠和元春吃。王夫人笑道:“老太太這是怎麼了?對趙姨娘竟比對孫兒還好了?將來她倘或生個兒子,豈不越過我去?話說回來,這些都是適合老人吃的,我們吃倒覺得燉得太爛了些,也太清淡了些。”話是這麼說,看蕊兒如此殷勤,她還是很開心。
因爲賈政是賈府唯一在仕途上有點作爲的,也是同輩裡最成器的,所以他比先前更有發言權,他想捧着寵着蕊兒,誰也不能不服。就連寧國府那些人,也少不得給蕊兒幾分好臉色。
只有王夫人私下裡暗暗着急,他的哥哥王子騰早就是一品大員,賈政卻並沒有大的起色,這次返京甚至品級還降了,賈府還後繼無人。
賈政勸導她說:“有多大的能耐謀多大的飯碗,我本來也不擅長應酬,處理事務也只能說中規中矩,就算把我放在你哥哥那樣的位置,我也未必能勝任。現在這樣,也該知足了!等着珠兒快快長大,挑起大梁吧!”
一到官場上就心力交瘁的賈政,回到家又擔心家族的未來,只有蕊兒可以給他治癒。他明裡暗裡的把蕊兒放在最重要的位置,王夫人如今也不再爲這樣的事介懷,她爲了兒子的前途,當然也順帶着希冀蕊兒能懷上孩子,常年的吃齋唸佛,逢着年景不好,還大力做慈善,每日勤儉持家,賈政也漸漸的不再仇視自己的妻子。畢竟,她歸根結底,還是在爲這個家任勞任怨,奉獻到底。
蕊兒在南昌府的年數太長了,性子野慣了,初回到賈府的頭幾年,簡直處處掣肘。可賈政比先前任性多了,總是人前人後不避嫌地和她親近。蕊兒經常急着和他保持距離,在房裡每天都要揪着賈政的耳朵:“你在外面不要動手動腳的,人家不會說你怎麼樣,倒會說我是狐媚子!”
賈政不以爲然:“你看我哥,再看看我侄兒,哪個不比我誇張百倍?你這樣算狐媚子,他們屋裡那些人呢?”
蕊兒說:“他們本來就不正經,怨不得那些女孩子。可你是個正經人,你這樣黏黏膩膩的,人家只會說是我不好!”
賈政道:“那便做個狐媚子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