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姨娘讓賈政請名醫去給如煙看病, 賈政請了王太醫。
到了如煙的小家,只見她一頭汗,張着嘴握着拳, 王太醫號脈之後, 又伸手在如煙的腹部摸了一遍, 大驚:“這孩子怕是胎位不太好!我摸着是橫躺着的。”
如煙一聽, 眼淚嘩嘩淌出來:“怎麼辦?大夫, 能保住我的孩兒嗎?”
王太醫說:“你現在雖然月份不小了,但如果不要孩子,還保得住你自己。如果你執意要孩子, 你們都很危險。”
如煙問:“那這樣我還能再有孩子嗎?”
王太醫說:“很難,但也不是說絕對不可能, 奇蹟還是有的。”
蕊兒說:“可能就是我這樣。”
如煙咬緊牙關:“那不行, 不能拿掉他!我要生下來!哪怕我去死, 我也要生下我的孩子!不然我怎麼對得起長生!”
長生跪在地上握着如煙的手:“沒有媳婦,要孩子做什麼?我要你好好活着!”
蕊兒拉着王太醫的袖子:“有什麼辦法保住兩個人的嗎?”
王太醫說:“到生還有三個月左右, 我教她一套體操,或許可以改善一下孩子的胎位,但到生的時候,改善了多少是不能保證的。”
長生問:“也就是說,她還是很危險嗎?”
王太醫點點頭:“孩子如果能變成正常胎位, 那就沒什麼太擔心的, 但這個可能性很小。而且這個孩子比較大, 生的時候也會比較吃虧。如果到時候還是橫着, 孩子和大人都很難保住。”
長生說:“如煙, 我們放棄這個孩子吧!”
如煙攥着他的手:“爲什麼不試試呢?我要賭一把,你看, 我一直運氣很好!”
王太醫嚴肅地說:“其實我不建議你要這個孩子,因爲很有可能兩個人都沒了。放棄這個孩子,最大的後果就是你們沒有孩子,那起碼還能保住你自己。”
如煙說:“那爲什麼不可以大人孩子都保全呢?我相信會有奇蹟的!我一向都很有運氣,就連這次過年的時候,我和每個人打牌都是我贏!以前都沒有這樣好運的!”
王太醫嘆息道:“但願上天保佑你!”
賈政也不好多說,只是在一旁嗟嘆不已。
蕊兒心跳得厲害,眼皮也跳得厲害,還是強笑着給如煙鼓勁。
衆人都在惴惴不安的心情中煎熬着,好在產期將近,如煙也並沒有早產。
這天晚上,蕊兒對着一點快要燒完的蠟燭,看着外面下雨了,天將黑未全黑,枕墨跌跌撞撞跑過來:“長生叫你快去,他急急忙忙來一下就回去了!”
蕊兒心裡七上八下,走出院子門的時候差點被門檻絆倒,短短一條路,她一路狂奔,卻覺得無比漫長。
賈政沒有跟着跑,立即就去請王太醫。
蕊兒跑到長生家裡,院子裡沒有一點光,廳裡沒有一點光,只有如煙的臥房一點昏黃的光透出來,還沒進院子,就聽見如煙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蕊兒的心揪緊了,彷彿有貓在抓。
枕墨見狀,緊緊抓着蕊兒的手,叫她不要怕,自己卻直哆嗦。
到了如煙的房間,微弱的光線下,只看見她披頭散髮,痛得渾身抽搐,顫抖不止。
如煙看到了蕊兒,像看見親孃一樣,用力抓着蕊兒的手心,直到把她的手摳破了皮。蕊兒伸手探了一下,如煙的衣服都汗溼了。
枕墨大喊道:“這是什麼?血?”
蕊兒湊過去一看,牀上一灘暗紅的血,如煙的褲子也全都染紅了。
枕墨摸索着找到蠟燭,到處點亮,如煙嘶吼着,戰慄着,臉上和嘴脣慘白……
也不知道有多久,時間漫長得像把每個人的心寸寸凌遲!
終於,聽到賈政的聲音:“王太醫,費心了!”跟着是長生的聲音:“求您了!”
隨王太醫一起進房間的,是上了年紀的產婆:“先讓王太醫看看什麼情況,我也不能隨便就去接生的!”
王太醫一進房間,臉色一沉,他伸手在如煙的腹部按了按,又在如煙的腰部摸了一下,嘆着氣:“還是橫着的!這可怎麼好,太危險了!哎,太危險了!這個孩子當初不該要的!”
如煙已經痛暈過去了,王太醫說:“我只能盡最大的努力,但我不能保證結果。產婆,你配合我!”
長生紅腫着眼睛,渾身不停地抖着,他跪在地上給王太醫和產婆磕頭,王太醫說:“你這有什麼用,別耽誤我!”長生到牀上去,緊緊依偎着如煙,將她的頭摟在懷裡,眼淚不停地流,滴在失去意識的如煙臉上,乍一看像是如煙在哭。
圍着的幾個都是還沒生過孩子的人,根本不敢去看那一片血肉模糊,卻又不能不去看着,因爲孩子和如煙的安全,都在王太醫的手裡。
只見如煙忽然直挺挺探起半個身子慘叫到:“娘!我的娘啊!”又暈過去。
幾個女子一下子都哭起來,王太醫厲聲呵斥道:“哭什麼?別哭!”
過了許久,一聲啼哭打破了夜裡的一片啜泣,王太醫帶着顫音和一點笑色說:“孩子生下來了,是個男孩,狀況很不錯。”
蕊兒問:“大人呢?”
王太醫道:“三月不要下地,半年不要受重力。”
長生抱着如煙痛哭:“我對不起你!我不該讓你懷上孩子!”他下地對着王太醫砰砰磕頭:“感謝王太醫!您是我們的再生父母!”
每個人都流着淚歡笑着,如煙還昏迷着,嘴角微微動着。
過了許久,如煙睜開眼睛:“孩子,孩子活着沒有……”
長生趴着貼着她的耳朵:“孩子好好的呢,蟬兒,我們的蟬兒生下來了,像你一樣好看!”
如煙艱難地轉過頭,看到孩子的瞬間,她的眼淚嘩嘩流下來:“我的孩子!蟬兒!”她又看着長生:“我今天差點疼死了……”
長生抹着眼淚:“再也不生了!我這輩子絕不讓你再生孩子!”
如煙啞着嗓子:“孩子餓了吧?我要喂喂他!”蕊兒說:“哪有這麼快產奶,你歇歇吧,晚點喂。”
如煙指着靠牆的桌子上一堆小衣服小帽子:“他會冷吧,外面下雨呢,加點衣服,戴上帽子吧!”蕊兒笑着說:“你別瞎操心了,他裹着小被子呢,不冷!”
長生開心地擦拭着竹編的搖籃,又在箱底拿出一對小兒的銀手鐲,看了又看,傻笑着。
賈政叫阿喜和阿樂做了一碗湯給如煙喝了,衆人怕吵得如煙沒法安歇,就紛紛回去了。
極度的驚嚇後,是無比的喜悅,如煙遇到良人,生了自己的孩子,她有一個男人全部的愛,有自己的家,她是幸福的。
如煙有了孩子,蕊兒自然成了乾孃,有事沒事的蕊兒就往如煙的小家跑,能幫忙帶孩子,她滿足得成天笑個不住。如煙的孩子天生聰明活潑,說話走路都特別早,長得白白嫩嫩的,每當他搖搖擺擺喊着爹孃,如煙和長生都張開雙臂,連聲答應,那是怎樣的人間樂事啊!
蟬兒一歲多的時候,突然身上起了很多很多紅點,一開始夫妻倆都以爲是蚊子包,可眼見着紅點和疹子越來越多,根本無計可消時,只能去榮國府找趙姨娘。由於天熱日子長,老太太常常叫蕊兒去陪着打發時間,蕊兒有一陣子沒去看如煙和蟬兒了。
一到如煙家裡,蕊兒大吃一驚:“這哪是蚊子包啊,這是痘疹啊!”
此話一出,如煙夫妻倆宛如遭了晴天霹靂,愣在那裡不能動彈。
蕊兒說:“那年珠兒和元春得了這個,我們去採草藥,你們記得吧?現在我們要抓緊時間,去採甘草,老爺一發話,今天就能採來,別急!”
當天下午,蕊兒把鮮活的甘草送到如煙家裡,還有其餘的幾個藥引子:絲瓜連着藤那一頭的三寸,瓜子外面那層薄皮,升麻,酒芍藥,赤小豆。
如煙和長生喜出望外,連忙熬了藥給蟬兒餵了,可是接連幾天,一點效果也沒有。這可是治好了賈政的兩個孩子的偏方啊!
蕊兒急了,又去賈母處討聖上賜的靈藥金雞納和上好的人蔘,也還是絲毫不見效,反而還病重了。
可憐的蟬兒躺在被窩裡,發着高燒,還問如煙:“娘,我病了嗎?”
如煙哽咽道:“很快就好了,不怕!”
蟬兒伸出小手:“我頭疼!”
如煙將他緊緊摟在懷裡,蟬兒又問:“娘,我會死嗎?”
這樣小的孩子,尚是話都應該說不利索的年齡,他竟問出這樣的問題,讓如煙心悸又痛心。
長生彷彿被刀子紮了心,連忙說:“不會的,蟬兒會好好的!”可他一轉身,熱淚奪眶而出。
賈政再次請王太醫,王太醫探了探蟬兒的額頭:“燒得很重!”長生一驚:“那……”
王太醫說:“世上沒有靈丹妙藥,金雞納很多人用了立刻好了,甘草很多人用了像神藥,可也有許多人治不好。當年政老爺的兩個孩子用過一個偏方沒起作用,不知道這個孩子如何,你們試試吧,用我帶來的這包藥草,配上雄豬的尾巴血十滴,熬了湯喝下去。”
長生道:“我的孩子是靠您來到這個世界的,這次肯定也能被您醫好。”
王太醫道:“哎,但願吧!”
雄豬尾巴血容易找,當天如煙就熬了藥給蟬兒喝下去,夫妻倆一整夜不敢睡,守着孩子坐着,相對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