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紈是個絕頂聰明的女子, 一聽這話就知道有故事,她佯裝輕鬆地問:“什麼人啊?不會是你以前喜歡過的什麼人吧?”
賈珠點頭道:“是的。”
李紈一時語塞,說不難過是假的, 可好奇心驅使她接着問:“可以說給我聽聽嗎?我想知道什麼樣的女子能得到你的愛。”
賈珠淡淡的笑了笑:“也許說了以後, 你就不再愛我了, 你會覺得我骯髒可恥, 配不上你。但是我也並不想瞞你什麼……她是我的乳母, 大家都叫她孫嬤嬤。”
“乳母?你……”李紈驚得拿帕子捂住嘴。
“是啊,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這樣,在我的印象中, 我的生命裡一直有她,她照管我、體貼我, 就好像是我娘一樣, 也像個大姐姐。後來我長大了, 愛上她了,她也沒有拒絕, 她也愛上我了,雖然我現在已經分不清那時候她究竟是真愛我還是圖我的什麼。”
李紈說:“那萬一給人知道了,你就麻煩了!”
“是啊,後來被我父親撞破了。”賈珠說:“那天晚上,我父親發誓要勒死我、打死我, 孫嬤嬤在院裡的大樹下撞死了, 我的心也跟着一起死了。我在很長一段時間裡, 找不到活着的意義, 我想我不會再愛上任何一個女人了, 都是功名的結合,都是勢利眼, 所以見到你之前,我對自己的婚事一點興趣都沒有。”
李紈依偎着賈珠:“說真的,我心裡現在酸溜溜的,雖然我的身份犯不上和一個下人計較什麼,何況是一個去世了的人,可我多希望你完完全全愛着我,就像我愛你一樣。但我又爲你難過,愛是沒有錯的,可惜你們的身份,換作平民百姓之家也是不行的,要浸豬籠的。”
賈珠道:“是啊,她有自己的家庭,她有丈夫和孩子,我當時不知怎麼,只覺得我就是要愛她,就是需要她。那或許是男孩成爲男人最初的衝動吧,未必就是愛情。”
李紈問:“那你對我呢?是愛情嗎?”
賈珠擁着李紈:“當然,我愛你,你的整個身心。現在的生活讓我很滿足,我從沒想過會遇到這樣契合的靈魂,遇到你,我相信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只是我的經歷玷污了你這樣冰清玉潔的人,我都有點不能面對你了。”
李紈笑道:“你的經歷也是你的一部分,我愛你,所以我要接受你的過去。你現在一定對她還是很愧疚吧?我們不如在她每年的祭日偷偷祭奠,只有我們倆知道。”
賈珠含淚道:“你真好!我真幸運!”
心結解開後,賈珠的精神狀況和身體狀況都越來越好了,他和李紈每天詩詞歌賦一唱一和,花前月下數不盡的浪漫風流。
李紈怕夫君失去了鬥志,時不時督促他上進,陪着他熬過一個個長夜,一個個白天。這樣琴瑟和鳴的日子治癒了賈珠,還給王夫人和賈政一個從前那樣可愛可親的好兒子,賈政夫婦也對李紈很滿意,看到賈珠在自己的小家如魚得水,滿心欣慰。
探春剛學會走路,每次都喜歡跟在寶玉屁股後面。寶玉在前面跑,探春搖搖晃晃地追。
李紈很喜歡賈府的這些孩子們,此時的她尚是個新媳婦,對府裡的什麼都感到新鮮。每當去溜達和找人閒聊,去給長輩問安,她都會和小孩子們玩上好一會兒。
剛剛從孃家出來,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李紈像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青春年少的她愛說愛笑,卻不絮叨,對上對下一片和睦,賈府裡從上到下沒人不喜歡這個書香之家來的女子。賈珠看在眼裡,愛在心裡,別提多自豪了!
宮裡傳來選秀的消息,滿府的人都在心裡嘀咕起來,賈母說:“目前就只有元春合適了,迎春還不到年齡呢。”
王夫人笑道:“這孩子也就去露個面湊個數罷了,天天孩子氣得很,哪裡有那個命!”
話雖如此,賈政和王夫人立即每天催着元春做準備,元春卻不屑地說:“誰願意去那不得見人的地方!一輩子出不來,和自己爹孃兄弟姐妹不能見面,也不能這樣自由自在。”
賈政道:“在外面可別亂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當心爹孃的腦袋都被你弄丟了!我們也不是希望你入選,但既然必須去,也不得不認真對待,不能叫上面的人說我們怠慢。”
元春賴在母親王夫人懷裡:“我真不想去,這一生只願像姑媽那樣,嫁一個林姑爺這樣儒雅斯文的人,平平淡淡幸福安寧地過一生!”
王夫人道:“好孩子,你就辛苦走一趟,做個樣子,咱們家如今也算不得多顯貴了,你父親也沒有實權,你說不定一去就撂了牌子呢!我和你父親也捨不得你,也不指望你什麼,若是進去當個小宮女,不光家裡不沾光,你也一輩子熬不出個頭。”
元春沒有辦法,只能略作準備,只盼着早點把過場走完,回來過賈府大小姐的日子。
幸福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當李紈懷孕的消息傳出來,賈珠年紀輕輕要當父親,興奮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一遍遍對着李紈的肚子說:“我一定要用功讀書,早日及第,爲我的孩兒和我的妻子謀一個好前程!”
賈母看着跟前一堆孩子追逐嬉戲,又看着前來問好的剛剛有身孕的孫媳婦李紈,滿心歡喜:“我要當曾祖母了,馬上四世同堂了,我這一生算是沒白活!”
李紈笑道:“老太太是咱們這裡頂有福氣的,將來我的孩兒娶妻生子,還要送到老太太跟前抱抱呢!”
賈母哈哈笑道:“怨不得珠兒娶了你天天走路都像在飛,得意得不行了!我女兒前兒來信,說她那個身子弱的女兒黛玉也是絕頂聰明伶俐的,還說長得模樣竟比她自己還強十倍呢!”
趙姨娘笑道:“敏姑娘美得像天仙似的,我活了幾十年沒有見過能比得上她的,那老太太這外孫女該美成什麼樣兒啊?真想早點見見啊,老太太請她來做客吧!”
賈母道:“我何嘗不是這樣想呢,只是我的敏兒身子不大好,生了孩子以後一直髮暈,生的女兒也是風能吹倒的,我也不忍心讓她們孃兒倆在路上奔波。”
這個時候的榮國府,迎來了最美好的時光。
元春去參加選秀的日子很快到了,元春抱着絕對不要入選的心情,穿着樸素到近乎黯淡的旗裝,不戴釵環,素面朝天。
賈政也私下裡對王夫人說:“進去也就是個宮女,成不了妃嬪倒不如別選進去。”
王夫人道:“是啊,所以我看她那麼寡淡的樣子,也沒有說什麼,落選了還早點放心,三年後她年齡就過了,就是還沒出嫁也不用去參選了。”
誰知三天後的下午,宮裡遣使來賈府:“賈元春留牌子了!”
滿府譁然,當晚,元春坐着宮裡的馬車回家,等着複選。
王夫人道:“誰知你被留牌子了!”
元春道:“當今太后偏偏就喜歡樸素無華的,又聽說是榮國府的,就留牌子了。希望下次複選的時候撂牌子吧,這次去走一圈,實在是不喜歡宮裡,像個大籠子!”
月餘時間的閒暇後,元春參加嚴格到近乎苛刻的複選,竟然又被選中了!
賈府聽到的消息是:“賈元春才華出衆,當選爲鳳藻宮尚書!”
元春隨宮車回家,略作準備,就辭別父母,只帶着從小兒相好的貼身侍女抱琴隨行。一家人知道從此以後難再相見,一面忍着眼淚一面笑着道別,王夫人抱着元春眼淚開了閘似的止不住,賈母對抱琴一再叮囑:“姑娘進宮後就只有你一個親人了,你一定要時刻跟着她,照顧好她!我們都拜託你了!”抱琴跪地承諾:“只要奴婢活一天,就爲姑娘效忠一天!”
賈政當着衆人的面,滿腹擔憂不捨說不出口,只能隔着女眷們對女兒揮手:“好好保重自己!在宮裡謹言慎行!不要爲爹孃擔心!”
元春突然到賈政面前跪下:“父親!”
賈政忙將她攙起:“使不得!使不得!女兒此去一定要照顧好自己……”話沒說完,喉嚨哽住了,紅着眼睛只是看着元春。
寶玉抱着姐姐的腿也哭喊着:“姐姐!姐姐!”
元春抱起寶玉:“好弟弟!以後要聽話,不要惹母親傷心!要努力學習,做個成器的人!”一向由元春帶大到幾歲的寶玉哪裡肯鬆手,被賈珠抱開了。
宮車載着元春遠去,賈政攜王夫人叩頭道:“賈政和榮國府謝主隆恩!”
元春進宮當女史去了,對賈家來說,不見得是多大的喜事,也不是什麼壞事,除了不捨和不放心,也都看得開。
李紈的肚子一天天的大起來,年輕的賈珠笑容越發的溢滿眼角眉梢。
寶玉已經成了一個小頑童,聰明可愛,又淘氣得讓人頭疼,只要一個不留神,他就四處搗亂。賈蓉和賈璉太大了,和寶玉完全玩不到一塊去,元春又不在家了,寶玉每天去趙姨娘屋裡找探春,兩個人一會兒吵得雞飛狗跳,一會兒手牽手肩並肩的,讓趙姨娘跟着團團轉。
也有時候,寶玉帶着探春去找迎春姐姐,迎春心軟面善,雖然比他們大好幾歲,卻很喜歡和他們玩。在弟弟妹妹面前,迎春才能找到一點親情和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