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賈政說得不錯, 探春登岸後,應酬了許多天,才得以請求回家看望父母。因此當天的一大早, 就有宮裡的太監傳話, 叫賈家做準備。
到了傍晚, 探春才坐着轎子來, 跟着的是浩浩蕩蕩的儀仗, 最可喜的是同行的還有探春八個月的兒子。
探春對隨從說:“只留下侍書就可以了,我們家如今住不下這許多人,你們就聽從宮裡的安排吧, 我在孃家住幾天,清清靜靜說說話。”
趙姨娘遠遠就看見探春出挑得比先前還要好看多了, 顧盼神飛, 雍容典雅, 旁邊跟着奶孃抱着孩子,侍書攙着探春, 滿臉笑意。
進了屋,趙姨娘和探春未免相擁而泣,賈政抱着外孫子目不轉睛。探春流淚道:“這麼短的時間,咱們家怎麼就這樣了?我在茜香國就已經聽說了,只是沒想到有這樣慘!太太呢?”趙姨娘哽咽道:“太太去年嚥了氣, 璉二奶奶也沒了, 咱們家裡的人死的死, 散的散!”
探春問:“寶哥哥呢?”
趙姨娘道:“他跟着一個和尚走了!”
探春問:“迎春姐姐呢?惜春妹妹呢?”趙姨娘紅腫着眼睛道:“迎春被孫家活活折磨死了, 惜春當姑子去了, 就只有巧姐兒命好些,來年就要嫁給財主家了。”
探春聽了由不得大哭起來, 反倒是賈政勸慰許久。
探春道:“這次我們國王沒時間來,我帶着孩子來的,他叫阮思。雖說咱們家遇到這樣的事,我見到聖上時,他除了詢問茜香國事宜,也頗有對咱們家的惋惜遺憾之意呢!”
賈政道:“能留下這麼多活口,我已經很感激聖上的隆恩了。探春,你到了那裡,是怎麼熬過來的?”
探春道:“熬?除了思念家鄉和親人,沒什麼煎熬的啊!我心想反正沒有退路了,身上的使命又重,那就一路向前吧!也多虧了身邊帶去的人都忠心耿耿,路上全心護衛我,到了那裡也都爲我兩肋插刀,不辭勞苦、不惜性命,他們都是我的患難之交,現在我在茜香國,他們都是我的心腹。你看侍書,我現在簡直一刻也少不了她!”
賈政道:“我聽說你在那裡大展拳腳啊!”
探春笑道:“我過去就正式成爲王妃,國王他對我十分體貼尊重,我想做點什麼,他都很支持。一開始的時候,一路南下,實在受不了那個溼熱的氣候,很多飲食習慣都不適應,語言也不通,但是慢慢的就好了,前朝後宮的諸多禮儀啊、體制啊、人際關係啊,我也很快理順了,不理順怎麼站穩腳跟呢!我想,咱們國家出這麼多的物資人力,怎麼能浪費呢?再說,我多做點事,說不定咱們賈家會多一份平安,我自己也多一點安身立命的資本啊!”
賈政道:“真不愧是我們家最優秀的女兒!想當初你在家裡管家就會興利除弊,就知道一個草根子、一個破荷葉都是值錢的,如今大有作爲也是在我們意料中的。”
探春笑道:“他們對我們國家的物產都十分感興趣,茜香國山地多,到處都很潮溼,可以種莊稼的地很少,熱的時候很熱,冷的時候極冷,吃檳榔的多。那裡民間的人喜歡用藤做房子,家裡喜歡用竹蓆子,當然,皇室和我們差不多。”
趙姨娘聽得興起,問道:“你們穿什麼呢?”
探春道:“王室的人都喜歡用白布纏頭,男子熱起來的時候喜歡上身不穿衣,下面裹着毛巾,出行喜歡騎大象,也有人乘轎子,還喜歡用葉子做的傘,很結實的。對了,他們出家人極多,寺廟什麼的和我們的是一樣的。不管是王室還是平民百姓,家事都是妻子掌管,女子地位還是很高的。”
趙姨娘問:“那你教了他們什麼?”
探春道:“我當初陪嫁的那麼多東西,還有帶去的能工巧匠,都派上了大用場!我們教他們種水稻,開闢田地,種花,種樹,還種蓮藕,種茶,還有養蠶織絲綢。孩子出生後,很多事我就只是安排下去,我自己在宮裡教女子們刺繡,做衣服鞋子,還要時不時和國王議論政事,爲他輔政,所以一點不覺得難熬,每天一點閒暇也沒有。”
趙姨娘道:“你出嫁沒多久,咱們家就被抄家了,幸好聽了你的話,你父親提前置了點地和房子,再加上賈府賣房分得的,以後日子還是可以過的。”
探春道:“我聽說了咱們家的事,急得不得了,後來聽說北靜王求情,我才鬆了一口氣。”
趙姨娘道:“知道你過得好,我們別提多高興了!其實就這樣平安自足,就很好了,不一定要赫赫揚揚。只是我和你父親、你弟弟經常想你,還是嫁得太遠了!”
探春道:“是啊,我每天忙得腳不沾地,突然靜下來的時候,就會想起家裡,想起我們的園子。我就會把家裡帶去的東西一樣樣的看,回憶着起詩社時姐妹們作的詩詞,想着家裡的一草一木,國王每每看到我思鄉落淚,就答應我,同意我省親。”
親人相聚的時光總是那麼快樂,探春已經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只想和孩子一起陪着爹孃、承歡膝下。賈家七零八落的親眷們也都圍攏來,像普通人家一樣說說笑笑,彷彿過去的繁華和屈辱,都一併成了歷史。
這天五更時分,天還是一片漆黑,就有人在外面敲門,賈政不知何事,忙吩咐人保護好探春和趙姨娘,自己隔着門問:“誰啊?有什麼事?”
外頭的人說:“我們是來報喜的!科舉成績出來了!”
賈政忙打開門,只見來人道:“賈環鄉試一百三十名舉人,賈蘭鄉試第七名舉人,都可參加明年春的會試。”
一時間,家中人都已經聽見,都歡喜非常,送走了報信人,趙姨娘問:“蘭哥兒的怎麼也在這裡報呢?”賈政道:“想是都算在我一門下,快,叫長生去告訴蘭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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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紈得知賈蘭成績這樣好,抱着賈蘭喜極而泣,又在丈夫牌位前跪告:“珠兒!你聽到了嗎?咱們的兒子中了舉人!你可以瞑目了!”
趙姨娘也喜得摟着賈環絮絮叨叨:“誰知你也能中呢!我只說你不是這塊材料,盡力了就行,誰知低估你了!”
獨有寶釵和薛姨媽心中悲苦,又不好表露,默默的說不出話來。
探春笑道:“所以說否極泰來,禍兮福之所倚,我一回來就遇上這樣的大喜事,過幾天我可以放心回去了!咱們家復興有希望了!”
探春回茜香國後,很快又是冬天,賈政想着要去給賈母的墳墓做個庇護的棚子,就帶着長生和福貴連着幾天忙碌起來。那天下着雪,剛好棚子搭完了,賈政正往回走,忽聽長生說:“那是誰?給咱們老太太磕頭?”
賈政回頭一看,遠遠的,厚厚的雪地裡站着一個人,光頭赤腳,披着大紅斗篷,在賈母墳前祭拜。賈政一驚,心裡已有答案,趕上前去一看,正是寶玉!
賈政連聲喊着:“寶玉!你回來了!寶玉!”
賈寶玉一言不發,對着賈政倒身下拜,叩了幾個頭。
賈政想要去伸手拉着他,卻見寶玉自己起身,眼中若隱若現一點淚痕,道:“俗緣了結,我走了!”說着快步到不遠處河岸登舟,舟上一僧一道,三個人飄然而去。
賈政久久立在雪地,只見白茫茫一片曠野,再無一人。他心裡知道,他的寶玉,這次是永遠的離開了!
寶釵聽聞寶玉出現過,也禁不住對窗外飲泣:“他臨走不肯和我道別,我在他心裡,到底是沒有位置的。”
賈蘭和賈環爲了春天的會試,埋頭苦讀,都兩耳不聞窗外事。
難得一家人圍爐夜話的時候,賈政對賈環和賈蘭說:“我在仕途上算是很失敗了,我自己無能也是一方面,還有一個原因是我不是進士出身,這一點就吃了大虧。賈雨村是我推薦的,他就平步青雲,他就是進士啊!當初聖上賜我官職,看似是天大的恩典,這對無心仕途的人和不想好好讀書的人來說是個好事,可我的前途就被斷送了。所以從我父親到我,都希望家裡有人考進士挽回家運,世襲的爵位是一代代降下去的,入朝任職才能獲得榮耀,不考進士,就不可能走上去。現在賈家沒落了,沒想到還有你們,不幸中的萬幸!”
賈環道:“你不是說早就看開了嗎?不是說我們讀書怎麼樣都無所謂了,平安最要緊嗎?”
賈政笑道:“話是這樣說,可你們給了我這麼大的驚喜,我當然對你們充滿期待啊!”
賈蘭道:“二月就要會試,也沒多少時間準備了,到時候和環叔叔再一決高下!”
賈環道:“我不敢跟你比,我現在這個成績就已經是祖上保佑了!希望都在你身上!”
趙姨娘也不敢有更多的奢望,她覺得,兒子成了舉人,簡直是在做夢。哪怕就此止步呢,她也是知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