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套話乍聽起來大義凜然,沒什麼問題,把周遲唬得一愣一愣的。
他粗粗一想,覺得十分有道理,便同樣大義凜然地板起臉教訓那僕婦道:“你沒聽見夫人說的什麼嗎?還不快安排下去?”
僕婦得了令,雖說滿腹意見,卻也不敢再多嘴,趕忙賠着笑領着蕭恆進了寨子深處。一邊走還一邊想着,這新進門的夫人如此跋扈,以後恐怕有得她們這些下人受得了。
九龍寨所在的小華山其實是塊風水寶地,據傳,前朝永安帝的第一位國師,也即大秦中興之相賀顯,便化名爲藏烏客隱居於此。
約五十年前,賀顯功成名就之後,便辭官歸隱,戴着一頂斗笠消失在了三月江南的一葉小舟之上。
後人在他所居草屋中的書案上找到了一紙文書,稱百年之內,天下必亂,屆時,得烏鴉者便可得天下。
如今百年未過,前朝已經不復存在。新皇呼延奕雖高坐龍椅之上,卻搖搖欲墜,無數雙眼睛盯着他,想要把他從那個位置上拽下來。衆人不禁唏噓感慨,百年之內,天下必亂的預言似乎已經實現了。
於是,自四海天下,無數目光投向了小華山,所有人都想知道,烏鴉,到底是什麼?
蕭恆轉過身回頭望去,山路蜿蜒沒有盡頭,朦朧月色籠罩着縹緲雲霧,如此鍾靈毓秀的地方,誰能想地道也會是個匪窩呢?
他們走了約莫有一刻鐘之後,便在一座看上去十分雅緻的小樓前停了下來。走在前面的僕婦轉過身來低眉順眼行了個禮,然後恭敬地將蕭恆引進了房間裡。
蕭恆隔着一層蓋頭打量了一下四周,沒發現有什麼異常,便淡淡地吩咐那僕婦道:“行了,你先下去吧,我歇一會就好。”
僕婦雖然面色有些猶豫,不過還是低着頭答應了,道:“是,夫人有事叫我便好。”
見完了禮之後,僕婦便輕手輕腳地出了門。不過這僕婦雖看上去長得十分樸實,卻並不是個省油的燈。除了門之後,她起先裝作一副老老實實的樣子,站在門前的石階上候着蕭恆,過了不一會,她卻鬼鬼祟祟地支棱起了耳朵,偷聽着屋裡的動靜。
做土匪頭子的僕人,哪裡能沒有兩把刷子?
然而,她聽着聽着,臉色就有些變了。這聽了有約莫一個時辰了,房間裡卻越來越安靜了,實在奇怪。
按理說,一個人總該發出點聲響,且不說端茶倒水,磕磕碰碰,就是睡着了翻個身,她這雙順風耳也理應察覺得到。
躊躇許久之後,這僕婦實在忍不住了,便壯着膽子扣了扣門,低聲道:“夫人。時候差不多了,再晚了,便是要誤了和二當家的拜堂的吉時了……”
迎接她的是一片寂靜,周圍連個貓叫的聲音都沒有。
僕婦心中一慌,這下壞了,早便聽說徐家的小姐性子野得很,該不會是這當口又要整些故事出來吧?
這麼想着,僕婦便也顧不上什麼上下有別了,趕忙推開門想要看個究竟。然而,映入她眼簾的,只有一張空蕩蕩的牀和還泛着熱氣的茶水,至於那所謂的“徐家小姐”,則是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其實,此時的蕭恆,早便已經悄悄地溜出了那個房間。對於他來說,一旦進了九龍寨,避開個把下人的眼目便是件輕而易舉的事了。方纔他願意在房中停留那麼一段時間,不過是爲了能把自己身上那身糟心的衣服脫下來,換上一身利落的青色武服。
此時的他,脣角掛着一絲淺笑,長髮披散在肩上,優哉遊哉地走在山路中。
在來這九龍寨之前,他便已經瞭解到,元齊早已經用了各種手段取代了原來寨子裡的大當家,穩穩地坐上了頭把交椅。依他那種多疑的性子,若是手裡真的拿着關於煜王罪行的證據,必然是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因此,他只需小心些將這大當家的住處問出來,便能有初步的線索。
況且,今晚周遲成親,涼州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會來他的宴席上捧場,勢必魚龍混雜,九龍寨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保證這之中一點差錯都不出。所以蕭恆達成目的的難度,無疑又簡單了不少。
畢竟無論如何,他也已經在朝堂上混跡多年了,雖然平日裡不喜歡同人虛與委蛇,也早就養成了一身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此番進了這寨子,到處都是些憨頭憨腦的小土匪,想要打探些什麼,對他來說,簡直是信手拈來的一件事。
於是,在他一路逮着人變旁敲側擊地多番探聽之後,他終於將得到的信息拼拼湊湊完整地知道了元齊的住處究竟在哪裡。
而此刻,他便站在一座毫不起眼的小瓦房前,心中微微有些驚訝。
長滿青苔的院牆,灰敗的磚瓦……想不到元齊爲了不引人注目,竟然真的會窩在這種地方,也算是能屈能伸了。
不過這些念頭蕭恆也就是想想便罷了,此刻無論元齊住的是個金屋還是個草房,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
方纔他用計支開了門口的幾個護衛,現在他必須在這些護衛回來之前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蕭恆眯了眯眸子,輕輕推開了門,然後又輕輕掩上。
房間內的擺設簡單至極,一張楠木軟牀,一個擺着茶點水果的小桌,還有一張點着燈,凌亂地放着幾本書的案几。
蕭恆皺起眉思量了一陣,若他未猜錯,元齊手裡的,應該是修建皇陵過程中收支的真正賬本。
畢竟其實在帝王的眼中,什麼民能載舟亦能覆舟都是危言聳聽,百姓的生死對他們來說始終是身外之物,真正重要的只有他們自己是否能長生不老,或者永垂不朽,這也是歷代帝王之所以總是熱衷於修建皇陵的原因。
若是煜王把主意打到了皇陵頭上的消息讓呼延奕知道了,則無疑是當頭一悶棍,觸碰了他的逆鱗,呼延奕就是有心包庇也必會爲了自己的威嚴和永生嚴懲於他。
但是奇怪的是,蕭恆繞着這房間翻了一圈,卻並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東西。入目所及,彷彿只有幾株蘭花,幾本散散亂亂堆積在書案上的佛經和字帖,再正常不過。
而且最令人驚訝的是,蕭恆看了一圈之後,竟然發現這房中連個暗格都沒有,實在讓他難以下手,難不成他的推測是錯誤的?
時間不等人,蕭恆皺起了眉頭,微微有些焦躁。
不過好在這些焦躁似乎並沒有影響到蕭恆,反而讓他更爲清醒了。他看着書案放着的寥寥無幾的幾樣東西,心思飛速地轉了起來。
這時,門外傳來幾個僕婦扯着嗓子的陣陣高呼,“快來人啊,二當家的夫人不見了,快來人啊!”平地一聲雷,原本因爲入夜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寨子再次嘈雜了起來。
不過蕭恆卻彷彿完全沒有聽到一樣,兀自鎮定而平靜地呆在元齊的房間裡,輕輕彎起指節,在書案之上有意無意地扣着,而他的目光流連在其上堆積的幾個硯臺之上。。
想着想着,突然他便靈光乍現,嘴角緩緩勾起一抹笑。
低聲道:“呵,我便說這裡有鬼,想不到竟然是個九宮鎖。”
沒錯,這幾個硯臺的擺放方式,真是像極了九宮鎖,而機關之術,一直是蕭恆的拿手本事。
所謂九宮鎖,乃是一種極爲巧妙的設計。只有當九宮格中那幾個特定的格子受力,才能將其打開。一旦打開,便是“生門”開啓,而若是想要強行破鎖,“死門”自會開啓,銷燬掉九宮鎖所連接的暗格。
蕭恆凝神屏息,兩隻手上下翻飛,飛快着移動着書案上那四五個硯臺。此時,他的腦內正瘋狂地計算着最有可能是生門的那幾種組合,想要解鎖,沒有捷徑,唯有一個一個試下來,才能找到最終的“鑰匙”。
偏在此時,門外一陣陣馬蹄聲響起,幾聲暴喝傳入蕭恆的耳中:“什麼!?徐家那丫頭跑了?你們怎麼辦的事,腦袋都不想要了是嗎!”
有人揚起鞭子氣憤地抽打了一下地面,繼續道:“還不快給我找,還有你們幾個,趕緊去稟報大當家的!二當家的方纔喝醉了,現在已經不頂事了!我先說好,萬一這徐家丫頭是煜王那邊混進來的奸細,順走了寨子裡的什麼東西,你們的腦袋,都他媽別想要了!”
蕭恆呼吸微緊,額頭上幾滴冷汗流了下來。已經快要到最後了,還是沒有找到最終的“生門”,究竟是他一開始便想錯了,還是最近運氣實在太背了?
“噠——噠——噠——噠——”腳步聲一頓一頓地響起,一個陰鷙的男聲傳入了蕭恆的耳中,有人在門外低聲問着:“我這房間,可有人曾進去過?”
蕭恆深呼吸一口氣,沒有辦法了,這是最後一種了,若是還不行,只能暫時放棄了。
“啪嗒”,書案發出一聲清越脆響,其一角之上,一塊木板被生生彈了起來,蕭恆瞳孔微縮,來不及細想,趕忙一眼掃過去,正在他意料之中,那裡赫然躺着一本厚厚的,有些泛黃的賬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