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慵懶是不分四季的。
即便在三十這一天顧客寥寥無幾，但書店內也依舊開着充足的暖氣。書店窗明几淨，從落地窗往外看去，就能看到外面寒風裡搖曳的樹枝和縮着肩膀走路的路人。於是人就更困了。
一個小姑娘盤腿坐在角落的地上，前面放着一本書，腦袋卻一點一點的將睡未睡。林芩聽到不遠處一個少年人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也被傳染着打了個哈欠。
“你不困嗎？”林芩抹了抹眼淚，問韓覺。
“不困。”韓覺搖搖頭。
韓覺雖然喜歡午睡，平時也有午睡半小時的習慣。但現在的他一點也不困，因爲他相當享受在書店裡的感覺。
特別是書店裡這些書大部分他都沒看過。
韓覺到這個世界也有大半年了。即便他這半年來只要一有空就拿起書來看，但相比這個世界，甚至這個書店裡賣的那麼多陌生的書，他看過的也只是滄海一粟罷了。要補完這個世界的書，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了。
胡適講，怕什麼真理無窮，進一寸有一寸的歡喜。
所以韓覺也不怎麼沮喪。有那麼多待宰的書，其實他開心還來不及。
前世國內的書店通常擁有海量的初高中教材輔導書，和巨量的試卷。因爲出版業教材一直是銷量最高的類別，再加上學生的學習環境，一個書店至少有一半是賣學習輔導書和試卷。
在前世，哪怕韓覺從學校裡畢業很久了，每當他進到書店看到那滿滿當當的教材的時候，還是會心理不適。
這一世總算不必再看見它們了。
韓覺就和林芩一起漫步穿梭在書籍的海洋裡。
林芩是外國人，華夏語雖然有了長足的進步，但除了漫畫，其他華夏文的書看得都很吃力，看一些名家的書籍則更加勉強。而韓覺雖然懂華夏文，但他也不知道哪些書都擁有着怎樣的內容。於是兩個人走在書櫃之間，瞎撿着書，拿到什麼就翻什麼。
談起一個共同認識的好友，確實能夠迅速拉近兩個不相熟的人的距離。
韓覺經過當藝人這大半年的鍛鍊，也終於不必讓說話的次數和見面次數成正比了。遇到漂亮的姑娘，更是不必躲得遠遠的了。
現在他就和林芩交流得好好的。
“我記得你纔來華夏不久吧？”韓覺翻看着一本《何塗：好好說話》，問林芩，“工作還順利？”
“不溫不火吧，”林芩搖搖頭，然後輕笑一聲，“但是和公司所期待的效果相比，應該算不上順利。”
韓覺心裡默然。一開始林芩是《吐槽大秀》的主嘉賓，想必也是看好她才投了大量的資源，不過效果越來越不行，他也確實沒在電視中看到林芩了。
但是韓覺能夠感覺到，林芩是真心實意地不介意這樣的事情。
【這麼鹹魚怎麼當明星啊……】韓覺在心裡吐槽。全然忘記了幾個月前的自己。
“咦？”林芩突然看到一本書，好奇之下便拿了過來，然後向韓覺展示着手裡書的封面，問道，“《語言的藝術》你看過嗎？”
“沒有。”韓覺搖搖頭。
“啊……”林芩有點失望。
韓覺有些不明所以。
很快，林芩又振作起來，看着韓覺說：“那你推薦我幾本提升口才的書吧？華夏語的。”
“你要鍛鍊口才？”韓覺揚了揚眉，覺得這條鹹魚還是蠻上進的，還想着提升一下口才，在節目裡挽回頹勢呢。
“對啊。”
“那這種事情你上網問啊，網上那麼多高手。”韓覺感到奇怪。
“這種事我比較信得過你。”林芩堅定地看着韓覺。
“信我？爲什麼信我？”韓覺被看得發毛。
“因爲你吵架比較厲害啊。”林芩的眼神似乎在放光。
“……”
“你在《吐槽大秀》裡沒有稿子都能說得那麼厲害，簡直是我認識的人裡吵架最厲害的了。所以你都看什麼書提升口才的？推薦推薦我吧？”
“夠了夠了，被你這麼一誇，我真是一點都自豪不起來……”韓覺阻止道，“你提升口才是要幹嘛？”
“最近我的人氣越來越沒什麼起色啊，公司和經紀人就有些着急，我也很不好意思。然後我就想上網聽聽看那些批評我的網友都是怎麼說的，如果真的有缺點那我改進一下說不定會有效果。
然後我去和一個經常批評我的網友好聲好氣地討論、講道理，結果他就用各種書裡的話嘲諷我，還要我去多讀點書和華夏曆史再跟他們討論，”林芩隨意地翻着手裡那本《語言的藝術》，語氣有點悶悶不樂，“其實我華夏曆史比櫻花國曆史分數還高呢。”
林芩有點意外自己怎麼全說了。想了想，大概是認爲韓覺對這種事能夠感同身受吧。
然而韓覺聽了直搖頭。
“給你個建議：別管他。一般在網上用【你多去看點書】，【多去讀點歷史】來反駁別人論述的，往往都只是些書沒讀通的人。他們可能背了很多書裡的結論，當作是自己的見解，卻沒有一點自己的思考，”韓覺不屑地冷笑一聲，然後用手指彈了彈手裡的書，發出嘭嘭的聲音，“把書讀通的人，會直接找出一個人論述裡最薄弱的環節，然後一針見血。所以你跟他們討論是在浪費時間，其中和黑粉講道理更是自取其辱。有那精力你不如打幾盤遊戲練練怎麼罵人。”
林芩聽了肅然起敬。果然這專業人士和普通人就是不一樣。
“你這麼厲害，都是實戰練出來的嗎？”林芩性格註定了她不擅長罵人，面對說話罵人厲害的人，她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尊敬。
然而韓覺搖搖頭，一臉愛好和平的表情，說：“不是，我其實很少和別人發生爭執。”
林芩訝然，用一副【你在騙人】的表情看着韓覺。
韓覺被林芩的視線看得不自在，不得不解釋一句：“你別看我雖然罵黑粉，罵人，但罵人不是爭執，罵人是讓對方越難受越好，我不必考慮對方的身心感受。爭執就不一樣了。”
“之所以會發生爭執，是因爲兩個人的理解都還不夠透徹。要麼是對爭執的主題，要麼是對於對方目前處在哪個認識層面上，”韓覺把《何塗：好好說話》這本書放回書櫃，“所以，要麼確立主題，要麼提升某一方的認知層面，這都是很累的。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網友身上又何必呢。”
“所以我和那個網友根本沒有必要的爭執，我其實是在對牛彈琴咯？”
韓覺瞥了一眼林芩，說：“你實力不夠，爲了防槓，建議你還是謙虛一點，用【雞同鴨講】這個成語比較好。”
林芩雖然戴着口罩，但此時還是忍不住習慣性用手捂着嘴笑道：“好的。”
“你成語懂得還挺多嘛。”韓覺轉身往邊上走去。
“還好吧，”林芩跟上，“我華夏語一直成績很好。”
“那你如果學過一些成語，就不至於陷入到那麼無聊的爭執中去啊。”
“什麼成語？”林芩驚訝了，“韜光養晦？借刀殺人？”
“不是那些，”韓覺差點一個踉蹌，“比如……顏出必行。”
“言出必行？”林芩更驚訝了，“這個成語我知道啊。它的意思是：說了就必須做到……”
韓覺則搖了搖頭：“很教科書的解釋，但不是這個成語，【顏出必行】的意思是——你長得很好看，無論做什麼事都能行。”
林芩：“？？？”
“而一些長得醜的人，就不管做什麼都不對，這就叫【無顏以對】。”韓覺繼續科普成語。
“啊……”林芩呆滯了，看韓覺一臉嚴肅的樣子又不是在瞎說。於是她腦袋裡前十幾年過往華夏語課學來的知識在翻騰着。
“長得好看的人，往往在人羣裡的重要性就很大，這叫【一顏九鼎】。”
“啊！……什麼呀！”林芩終於反應過來，韓覺說的【yan】，是【顏】而不是【言】。然後臉唰地一下變紅，給了韓覺的肩膀幾拳。
“哈哈哈。”韓覺笑着硬捱了林芩一頓老拳胖揍。
林芩忿忿地朝韓覺揮了幾拳之後，終於知道電視節目裡小曼經常忍不住要打韓覺，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她之前還勸小曼，說這個可能會讓觀衆覺得她暴力。然而當時章依曼氣憤地說【大叔有時候就是讓人想打他啊！我都控制不住我自己的！】
打完林芩自己也笑了。
“韓老師。”她喊。
今天偶遇韓覺，本來就是意外之事，聊得這麼開心則更是意料之外的情況了。於是忍不住開他玩笑。
韓覺則是打了個冷顫，趕緊回道：“可別讓章老師聽了去。”
“你教我那麼多，擔得起我一聲尊敬的老師，”林芩就笑着繼續說，顯然也是知道韓覺開的【非法補習班】最近正在被【嚴打】，“韓老師韓老師韓老師。”
“不要害我！你要真覺得學到了什麼，就用物質上的東西當交學費，來點實在的！”韓覺一臉凝重。
“韓老師……”
當兩個人有說有笑地離開了這片標籤爲【自我提升】的書櫃之後，韓覺心裡則是悄悄鬆了一口氣的。
【我太厲害了。】
剛纔林芩要他推薦幾本書，不過他怎麼可能推薦得出來。敷衍一句【我這是天生的，你學不去】倒是可以，但林芩講得實在悽慘，讓韓覺聽不下去。
聽不下去又推薦不出書單來，就只能現場熬雞湯。就算這雞湯有點苦也沒有辦法了，至少現在看來效果不錯？
兩個人轉悠到其他書櫃繼續邊聊邊挑書。
突然，韓覺感覺到眼角的餘光閃過一道黑影。
韓覺猛然看過去，發現只是一個拿着相機的中年人的背影。
【不是小周。】韓覺鬆了一口氣。
要是剛纔那些話被小周聽去，小周勢必就欣喜若狂，要寫出來放到網上去的。
那韓覺就很苦惱了。【顏出必行】、【無顏以爲】、【一顏九鼎】這些誤人子弟的成語，他不想再給自己增加搞笑光環了，這樣以後上臺要唱嚴肅的歌，還沒開口，觀衆就笑成一片了，那怎麼行。
至於那段說黑粉的那些話，韓覺則是不在意公開不公開的。
最近韓覺練反小周偵察模式練得入了魔，現在放假期間都忍不住心有餘悸。
【自己嚇自己。】
韓覺笑了笑，就要繼續逛書店了。
但是。
“啪！”站在韓覺邊上的林芩，用力地拍了準備繼續閒逛的韓覺一下。
“怎麼了？”被拍了的韓覺有些奇怪。
“你在放鬆什麼呀！”林芩瞪大了眼睛，一臉更加奇怪的表情看着韓覺。
“不能放鬆嗎？”韓覺撓着腦袋，還是不解。【那又不是小周。】
林芩就更不解了，心想這還是剛纔機敏的韓老師嗎？
林芩語氣鬱悶，忍不住說：“剛纔那個人拿着相機呢，很可能是記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