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打聽家的團圓飯吃得熱鬧喜慶,飯後小強隨老爸老媽和公公先回家,唐青和王心潔來到鹿胎山李家老宅。
自從王心潔放暑假回到剡城後,唐青把李家老宅的鑰匙交給她,這裡的一切由她照顧,自己安心經營新的人民理髮店。
唐青沒有隨王心潔進老宅正屋,而是站在前院道地上仰望滿天星星。
剡城雖是個小縣城,但屬於東部沿海發達地區,這幾年的房地產開發一年比一年熱,高樓大廈鱗次櫛比聳立在眼前,要清清楚楚、一望無際看到滿天星斗,只有在這鹿胎山上。
老人們說,地上一個人,天上一顆星。
每一個逝去的生命,都會成爲天上的一顆星。
唐青不相信,如果那樣的話,這天上的星星不是擠不下了嗎?
還有,既然每一個人死去後都能上天成爲星星,那還要十八層地獄做什麼?
唐青更相信,好人逝去後能上天成爲星星,閃耀在太空中。而壞人,肯定要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爺爺肯定在天上,說不定還是最閃亮的那幾顆星之一,他可是剡城第一好人。
李姨也應該在天上,她的戲唱得那麼好,人那麼漂亮,還那麼善良,肯定也成爲了一顆閃亮的小星星。
李爺呢?李爺能上天成爲小星星嗎?按理應該能。他是剡城大儒,做下那麼多善事。可惜過不了男女私情這一關,還是犯了糊塗,栽了個大跟斗。
唉,這男女私情爲什麼那麼揪人呢?
我這幾天晚上老是做不該做的夢,是我的心變了嗎?
“九斤師傅,坐下看吧。”
王心潔端出兩把椅子,一個小茶几,一壺茉莉花茶。
唐青坐下後先呡了一口溫熱的茉莉花茶,然後端詳起王心潔。
“九斤師傅,你看星星呀,怎麼看我呢?”
“你也是星星呀。”
“星星在天上呢。”
“你是地上的星星。”
“九斤師傅,那你是地上的太陽。”
“喂喂喂,你趕快把這話收回去,那可是死罪!”
“九斤師傅,都什麼年代了啊?還死罪呢。”
“不管什麼年代,有些話始終不可以說。”
“九斤師傅,我覺得你有的時候做事情太小心翼翼。”
“太小心翼翼?你是沒有聽到我老爸是怎麼罵我的呢!”
“唐爺爺怎麼罵你的呀?”
“你不要人家稱呼你一聲九斤師傅,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就沒臉沒皮,沒心沒肺,沒羞沒臊地到處去充什麼大好佬,你這樣沒有分寸、不知輕重地去充大好佬,遲早害死你自己!”
“哈哈哈,九斤師傅,你學得還真像!”
“所以呀,我得改,我不能被大家說成剡城唐雜婆。”
“九斤師傅,你不是希望李麗阿姨做回剡城李雜婆嗎?你怎麼就不能做剡城唐雜婆呢?”
“心潔,我能和李麗比嗎?我的‘雜’只能是瘋癲,而她的‘雜’卻是能力的體現。對了,你最近有李麗的消息嗎?”
“九斤師傅,我怎麼會有李麗阿姨的消息呀?”
“警告你,如果知情不報,我罰你到人民理髮店搞衛生一個月。”
“一定,一定。九斤師傅,你也不能對我知情不報哦。”
“我對你知情不報?我有什麼可以對你知情不報?”
“九斤師傅,據可靠消息,你就要春暖花開?”
“你說什麼呢?這大夏天的什麼春暖花開?我春暖花開,全剡城的人不都春暖花開?老天爺難道專門爲我春暖花開?”
“九斤師傅,我這春暖花開是指你的個人問題。”
“我的個人問題?什麼個人問題?是不是我前段時間遇到一些問題,這人民理髮店差點開不起來?嗨,你還別說,現在新的人民理髮店開了起來,雖然只是在小小的車庫裡,但畢竟還是開了起來,也算是冬去春來,春暖花開。”
“九斤師傅,我不是指人民理髮店,我是指……”
“哎,你說話怎麼也吞吞吐吐的啦?你我之間還有什麼話不可以說的嗎?乾脆點,你指的是什麼?”
“九斤師傅,我說了你可千萬不能生氣。”
“我生什麼氣?我的氣量有那麼小嗎?難道我比不上那上海阿姨?”
“九斤師傅,我剛纔說你做事太小心翼翼就是指這件事情……”
“哪件事情?這樣的話你必須說,馬上說,你自己不要小心翼翼不敢說!”
“九斤師傅,小強是不是,是不是……”
“小強?關小強什麼事情?王心潔,你再這樣吞吞吐吐,小心我剃你個金光燦爛!”
“九斤師傅,我說我說,你千萬不能剃我金光燦爛,那樣的話,我怎麼去學校?”
“說!”
“小強是不是要有新爸爸了呀?”
“什麼?!你說什麼?!”
唐青噌地從椅子上跳起來,眼睛直勾勾地瞪着王心潔。
王心潔也連忙從椅子上跳起來,遠遠地站到一邊,囁喏道:
“九斤師傅,你說過不生氣的麼,我也是聽說。”
“你聽說?你聽誰說的啊?是不是你爺爺又在神叨什麼?”
“九斤師傅,不只是我爺爺他在說,其他人都在說呢。”
“其他人都在說?他們說什麼?你必須詳詳細細、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從頭到尾給我說出來!”
“九斤師傅,你不要生氣麼,這近義詞都讓你用完了呢。”
“我不管什麼近義詞反義詞,我要你告訴我他們都在說什麼?”
“九斤師傅,大家都在說,你和小王警察戀愛了呢,小王警察作爲準女婿已經到小院拜見過唐爺爺唐奶奶了呢。”
“哎呀呀,氣死我啦!這是哪個王八蛋造的謠?老孃要剃他個金光燦爛,呀呀啊!”
“九斤師傅,你消消氣。俗語說得好,無風不起浪。該有的總是有,沒有的怎麼說也不會有。”
“王心潔,你什麼意思?你是說,我和小王警察之間有風?”
“九斤師傅,小王警察他是一個好警察,也是一個好人。你和他之間知根知底,又有共同語言,年齡又差不多,小強也……”
“王心潔,你給我住嘴!”
“九斤師傅,你聽我說……”
“什麼也不用說!王心潔,我告訴你,我這輩子不可能再嫁人!”
“九斤師傅,你還年輕,你今年還只有三十二歲……”
“王心潔,我叫你住嘴,你沒有聽到嗎?我說過我這輩子不可能再嫁人,我這輩子註定就是一個寡婦,一個不能再嫁人的寡婦!寡婦!寡婦!寡婦!”
唐青一邊罵一邊衝到道地上的那棵百年桂花樹邊,雙手用力捶打樹幹,打累了,撲在樹幹上嚎啕大哭起來。
嗚嗚嗚的哭泣聲撕裂王心潔的心,撕裂李家老宅的清幽,撕裂鹿胎山晴朗的夜空,撕裂滿天閃閃爍爍的星星,也撕裂李家老宅大門外一個人的心。
這個人在李家老宅大門外站了很長時間,這個人隨唐青和王心潔一起來到李家老宅,這個人一直站在李家老宅門外聽唐青和王心潔說話。
“寡婦!寡婦!寡婦!”
這個在《詩經》裡就出現的詞,本來就令人傷感,現在唐青反覆哭訴,更讓人心酸。
寡婦門前是非多,喪偶獨寡更不易。
李家老宅門口的這個人聽唐青向王心潔哭訴她失去丈夫後的心路歷程,忍不住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