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維落寞的苦笑讓安柏修明白,自己的猜測是真的。
預言,強大得猶如神靈的力量。
要麼你看不見,看得見的未來一定會實現。
因爲命運不可更改,所以預言纔會足夠強大。
所以,最大的問題就是,當你預言到自己的死亡,那不管你如何努力都只是徒勞的掙扎。
死亡將會以你所看到的那樣,不折不扣不差分秒地降臨。
神靈也救不了。
“還有多長時間?”安柏修問哈維說。
哈維感慨說:“大概,還有不到兩個月吧。我看得不那麼精準,不過能在這裡遇到老師,估計也沒剩幾天了。”
“你是一直在這裡等我?”安柏修問道。
安柏修再次打量哈維,發現他並不是強顏歡笑,而是真的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哈哈,老師你別在意。之前你不是問過我,如果我知道明天就要死了,會有什麼反應麼?當時我說會安靜地做一下記錄,回顧一下自己這一生。現在看來,命運對我還不錯,至少不是明天,我還有不少時間。”
這小子,比自己厲害多了。
並不是每個預言法師都會被命運女神冤魂不散地糾纏,非要逼着你重新掌握預言之力的。哈維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寧願坦然地接受死亡,而不是背叛自己這麼多年的努力。
但命運女神不一樣,她慷慨到只要你相信就能獲得力量,也苛刻到只要你內心動搖就會收回一切。安柏修曾經經歷過,在快要晉升傳奇的時候,他內心動搖了,結果就是當了好多年的水貨。
“有想過,死後轉化爲亡靈嗎?“安柏修試探着說:“我最近對死靈法術有些新研究,或許不用變成醜陋的骷髏或者殭屍,比人類的身體還好用。”
安柏修再次沉默。
越是這樣,安柏修就越覺得哈維死了可惜。
哈維思考片刻,然後搖頭說:“不了,這是逃避。命運女神告訴我死亡的日期,應該不是爲了給我逃避的機會,就算我轉化爲亡靈,恐怕也會徹底失去命運的眷顧吧?”
命運女神也是最苛刻的。
但命運就是如此無常,如此虔誠相信命運的哈維,只能安靜地等着死亡降臨。
安柏修沉默不語。
每一次,老朋友離開的時候都差不多是這種感覺。
從這個表現來看,哈維更應該得到命運女神的青睞。
能夠坦然面對死亡的人,不管在什麼地方都是人傑。
世上絕大部分的神靈對信徒都是論跡不論心,因爲他們都明白人心易變,每個人心思都在無時無刻變化,論心的話所有人都是褻瀆之徒,所有人都是叛教者。
命運女神是慷慨的神靈。
這小子比他看得還清楚。
哈維點了點頭,繼續說:“隱約有點感覺,我知道能夠在這裡等到老師,只是沒想到一等就是大半個月。不過,還好在我死之前能夠將命匣還給老師,我也就沒什麼遺憾了。”
晨曦之主都不會在意信徒心裡想什麼,只要你的行動是光明正義的,你能堅持一輩子,哪怕心裡將晨曦之主罵到狗血淋頭,他依舊會歡迎你以聖徒的身份進入他的神國。
無需你祈禱,獻祭,或者奉獻別的什麼,只需要伱相信命運是既定的,你就可以獲得媲美神靈的力量。
你想要的,命運不會給你,你不想要的,命運就強塞給你。
而如果哈維不願意的話,安柏修也沒辦法強行將他變成巫妖,這樣做只會損傷他的靈魂,讓他變成了一個純粹的傀儡,最多保留些許施法能力,但這樣只會讓哈維的下場比死亡更慘。
安柏修對哈維說:“來,反正你都要死了,詳細說說你看到了什麼。”
哈維奇怪地說:“這個,有什麼意義嗎?老師你也很清楚吧,預言不可改變的。”
安柏修解釋說:“我不是爲了改變,但你叫我一聲老師,我怎麼也得給你報仇吧。”
“呃……這個,報仇可能不太現實。”哈維尷尬地說:“我只看到了死亡的情景,沒看到兇手是誰。”
“細節,告訴我你看到的全部細節。”安柏修非常認真地說。
哈維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給安柏修仔細描述了自己見到的未來。
安柏修全神貫注地聽着,不斷詢問各種問題,並且仔細記錄哈維所說的一切。
兩人聊了大半個小時,哈維才躬身告辭。
“老師,我時日無多了,你也不用費神幫我報仇,不過,請你幫我保管這個。”
哈維將一個厚厚的筆記本遞給安柏修,翻開一看全是他的魔法心得,各種筆記,各種魔法構型的設想。
字裡行間充滿了屬於天才的靈氣,就連安柏修看了都忍不住想稱讚一番,哈維對命運的理解跟安柏修是兩個不同的方向,看了這些筆記安柏修都感覺頗有啓發。
哈維像是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很得意地說:“之前說過,在死之前我肯定要將自己一生的努力記錄下來。老師,我知道這些東西對你來說不值一提,但如果你將來收了新的弟子,可以讓他們看看,絕對比你寫的預言學派入門教材更通俗易懂。”“易懂有什麼用?讓更多人掉入預言學派這個深坑嗎?”安柏修嘴上這麼說,但還是將這個筆記本好好收藏起來。
哈維微微一笑,心滿意足地轉身離開。
安柏修看到哈維走向最近的一張賭桌,掏出幾十枚金幣扔進去,命運之骰在他身邊旋轉,精準落在那些骰子上。
這小子,在用預言之力出千。
不一會兒就贏了一大堆籌碼,身邊還多了兩個卓爾精靈美女。
“切,也就這點追求了。”
安柏修說完,轉身走向已經微醺的凱瑟琳。
安柏修對喝得滿臉紅光的凱瑟琳說:“差不多了,再踩下去這兩個卓爾就要死了。”
兩個卓爾精靈被凱瑟琳踩住後背,將大廳的地板都踩出了一個大坑,也不知道他們兩個斷了多少根骨頭,反正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
這兩個卓爾也是愚蠢,竟然給凱瑟琳下藥。
她可是最受衆神寵愛的精靈女王啊。
精靈族纖細而敏感,衆神賜予他們絕對的自由意志,不會受到藥物和法術的影響,什麼昏睡紅茶魅惑術對他們都是無效的,更何況是凱瑟琳,她對這些東西的抗性絕對是拉滿的。
所以在看到兩個卓爾給她下藥的時候,安柏修是一點也不擔心。
果然,凱瑟琳馬上察覺到酒水有問題,直接將這兩個卓爾揍到半身不遂,下手這麼狠,除了被下藥的憤怒之外,應該還有高精靈與卓爾的世代仇恨,總之這兩個卓爾精靈是真的撞槍口上了,不死算他們運氣好。
看到安柏修出現,凱瑟琳很得意地叉着腰,對他說:“冒險真有意思。”
“有意思也差不多了,該回去了。”
安柏修現在心裡全是哈維的那個預言,沒心思再跟凱瑟琳玩過家家冒險遊戲了。
幸好凱瑟琳也沒有發酒瘋的意思,聽到安柏修的話便放下酒杯,又將兩個半死的卓爾踢到一邊,然後乖巧地跟在安柏修身後。
這一瞬間,所有盯着凱瑟琳的人都將嫉妒的目光望向安柏修。
尤其是獸人,他們怎麼能容忍心中的女神跟在一個人類身後。一個個肌肉爆炸的猛男們包圍過來,像是要將安柏修這個瘦小的人類給夾碎了。
但安柏修現在實在沒什麼興趣跟這些獸人爭風吃醋,將傳奇巫妖的恐懼光環效果展開,那些剛剛還滿臉桀驁的獸人們便像是見到了巨龍一樣,雙腿不由自主地發軟。
這跟意志無關,巫妖的恐懼光環和巨龍的龍威一樣,屬於生物層級的壓制,來自任何活物的本能,不是靠意志能夠抵抗的,只有自身的力量達到某個等級才能抵抗這種壓制。
恐懼光環對萊恩帝國的聖武士沒什麼用,因爲他們有各種光環效果可以抵消,但對付酒館裡面這些雜魚般的冒險者,那就是真正的大殺器,讓獸人們一個個跌坐在地,爬都爬不起來。
安柏修帶着凱瑟琳離開,再也沒有任何人敢阻攔。
直到兩人離開酒館,那些雙腿發軟的獸人們才恢復過來,一個個表情尷尬的,也準備逃離這個讓他們丟臉的場景。
然而,還沒等他們拔腿離開,那獸人女酒保就開口說:“跑什麼,砸壞的桌椅板凳不要賠的啊?”
有獸人咆哮說:“又不是我們砸壞的。”
獸人女酒保冷笑一聲,然後說:“下次那位妹妹來的時候,我會告訴她是誰付的維修費。”
嘭嘭嘭,好幾個沉甸甸的錢袋被扔到吧檯上,獸人們圍上來七嘴八舌地自報名號,全身什麼鋼鐵蠻牛,烈焰猛男之類的外號
“呵,男人。”
獸人女酒保心裡不屑,但還是拿出小本子裝作很認真的樣子記錄下來,然後給錢的人就更多了,還不僅僅是獸人。
安柏修這邊,帶着凱瑟琳隨便找了個旅館住下。
凱瑟琳臉上的紅暈還未散去,但酒精對她的思維沒有絲毫影響,她敏銳地發現安柏修的情緒有點不對。
凱瑟琳小心翼翼地說:“你怎麼了?是我剛纔表現太放肆了?”
安柏修嘆了口氣,將自己遇到哈維的事情告訴了凱瑟琳。
凱瑟琳聽了,奇怪地說:“命運的力量……你之前不是說能夠編織命運嗎,還說幫我編織了一個未來,所以我不會死什麼的。難道你就不能爲他也編織一個未來?”
安柏修搖了搖頭說:“如果我想救他,就不能對他的命運進行任何干擾,至少現在不能。”
“那就是說,未來其實可是修改的,對嗎?”凱瑟琳問道。
安柏修再次搖頭說:“不,命運是註定的,如果他看到的是真正的未來,那就不可能更改,就算是神靈插手,最多是讓他死亡之後得以升入神國,但也無法改變他死亡的命運。”
凱瑟琳皺着眉頭,感覺自己聽迷糊了,這些預言法師說話都這麼繞的嗎?
“你能不能用簡單點的話來解釋一下?我完全聽不懂你的意思。”
安柏修伸出手指,敲打着桌面,自言自語地說:“想要救他,唯一的辦法是證明他所看到的未來是假的,是人爲僞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