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陸川猛然睜開眼睛,眼前是烏托邦醫學部白色的天花板,緊接着吳小冉略帶疑惑的臉便也出現在了他的眼簾之中,他看着吳小冉,再低頭看看手裡的塵世錄,方纔慢慢地回過神來。
回過神來之後,又有些悵然若失,原來方纔他經歷的一切都只是塵世錄裡的幻境,他進入幻境的時候也是一個沒有記憶的初生稚童,而那些經歷的人和事卻都變成了他獨有的回憶。
他在幻境之中的身份是一個牧民之家的第三子,自幼在草原上牧羊牛羊,在他大約十六歲的時候,很早便離開牧場的二叔回到了家中,說他已經在皇城站穩了腳跟,身邊需要體己的人,可以在他們幾兄弟之中選擇一位帶走,用心培養他做一個商人。
家中的四弟聰穎熱情,主動要過了這個機會,之後他便再也沒有見過這個弟弟,只是從偶爾的書信中瞭解到他在帝都過得很好,二叔待他如親子,他自己也頗爲爭氣,他在皇城成了家,在他生下第一個孩子之後父母也跟他去皇城住了幾月,雖然最後還是因爲不習慣那裡的生活回到了草原,但陸川從他們的隻言片語中也瞭解到,那是一個和草原有着天壤之別的繁華世界。
沒有去皇城的自己在十七歲的時候就成了婚,或許是因爲他生的俊俏,牧場上的媒人都快把他們家帳篷門前的草皮給踩禿了。
最終嫁給他的妻子是牧場上醫師的女兒,妻子比他的年紀大了三歲,皮膚生的和牛奶一樣白,或許是她生性不愛說話也不愛笑,纔會這麼晚出嫁,但他只見了一面就喜歡上了這個和草原上所有其他女孩都不一樣的姑娘。
結婚之後他才知道,這個號稱是草原上最文靜的姑娘,在某些時候甚至比草原上最烈的馬還要狂野。
他和妻子非常恩愛,兩年的時間便有了一子一女,時間就像白馬河的流水,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漸漸流逝而去。
他從草原上最俊俏的少年慢慢變成了最俊俏的中年,他的兒子自幼喜歡弓馬,在十四歲的時候就獨自獵殺了一隻蒼狼,並且順手奪走了他草原上最俊俏少年的稱號,而她的女兒則是像她的母親一樣文靜,除了偶爾會把勇武的弟弟按在地上打之外,根本看不出她有一絲狂野的基因。
陸川算是明白爲什麼塵世錄這玩意兒會被求聖宗封存在庫房裡了,也難怪昨天在談價格的時候蕭炎手腳並用地比劃說不要錢,就當交個朋友。
蕭炎吃着火鍋唱着歌,突然被烏托邦找上門來詢問塵世錄的售後問題,事件的緊急性和恐怖的後果直讓他汗如雨下,這寶物雖然沒什麼大用處,但求聖宗這麼多年下來也總有對它好奇的修士拿來玩玩,說對修士有什麼危害也不至於吧?
他倉惶地把老妻扶上馬,火光已經燎到了白馬河畔,他沒有等到蒼冥真神的顯靈,只有一支隱藏在夜幕中的箭矢刺穿了他的胸腔,把他送離了這個世界。
吳小冉倒是給他做了一些心裡干預,但不知道該說是塵世錄的幻境太逼真,記憶太清晰,還是該說陸川自己太年輕,吳小冉的手段有一定的效果,但也很有限,以至於他從醫學部回來又上了一天班,回到家都還是不能釋懷,一天之中經常說起話來老氣橫秋的,收到了身邊的人許多驚異的眼神。
陸川冷冰冰的回覆出現在蕭炎手機裡時,蕭炎的第一反應就是陸川在詐他,但他又免不了地有些心虛,畢竟他是真的撒了謊,天選之人手段神秘莫測,萬一陸川先生是真的知道了什麼呢?
最關鍵的是,從裡面遨遊一趟出來,也沒感覺到對因果之道有什麼領悟,倒是莫名其妙多了一個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的老婆和孩子孫子,讓他時不時地會想起來,心裡就又是一陣惆悵。
這個問題讓蕭炎不禁寒毛直豎,你怎麼還想去啊,你不會是上癮了吧?你要是因爲塵世錄出了什麼問題,我怎麼擔待得起啊?
蕭炎連忙又向父親諮詢,得到的回覆卻是語焉不詳,傳聞中那個被求聖宗滅掉的宗門裡,曾有聽說過這樣的情況,但自從求聖宗拿到這件寶物之後的一千兩百年時光裡,卻是從未有出現過,正是因爲如此,塵世錄這件完全隨機的寶物才因爲其不可知的負面效果,漸漸被束之高閣。
就在他以爲自己將會老死在白馬河畔,迴歸蒼冥真神的懷抱時,一場戰亂席捲了草原,連駿馬都無法再駕馭的他已經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拉過硬弓了,
難道說就是要這樣反覆地去經歷人生,然後才能世事洞明,窺見因果?
這玩意兒簡直就是有毒,隨機體驗一個普通人的一生有什麼好處陸川是真沒感覺到,但對體驗者的身心健康肯定是有害的,他現在就覺得自己都快要emo了。
他回到房間以後便開始認真思索,既然塵世錄確實和因果之道有關,那它的關聯究竟在何處呢?
如果說每次進入塵世錄都不會帶有記憶,也不會有重複的人生,那他反覆地進去紅塵歷練,也只不過是多了一些千奇百怪的記憶罷了。
蕭炎自己當然是沒什麼辦法的,只能瘋狂地給自己的親爹發消息,詢問這塵世錄究竟是怎麼回事,得到的回覆卻是這塵世錄因人而異,宗門歷史上確實也有過修士因爲心志不堅或是其他原因,深陷紅塵無法自拔,但那也都是極少數。
“你在裡面都經歷了些什麼?”吳小冉很好奇,她也問了張清河,不過張清河的回答很籠統,只是說在裡面經歷了完整的一生,有如黃粱一夢。
這看似胡說八道的甩鍋回答卻是意外的過了關,烏托邦當然知道陸川的特別,他身懷命運,隨便出去烏托邦一趟也總能沾染些是非,如果說是因爲命運的緣故所以受到塵世錄的影響更深一些,似乎也能說得通。
什麼?你讓我回復烏托邦的大佬們塵世錄沒有問題,是陸川先生不行?
“許是陸川先生與衆不同,和塵世因果有着特殊的糾纏,纔會深陷其中。”蕭炎對宗門裡不靠譜的回覆做了一定的藝術加工,陸川先生怎麼可能有問題,一定是他太特別了。
“你在騙我。”
這個答案讓蕭炎頗爲抓狂,要讓他如何回覆呢,給了陸川先生希望,到時候找不到辦法,難免要讓陸川先生印象不佳,但要是找到了辦法,讓陸川先生沉迷於其中,烏托邦說不定又會遷怒於他.
造孽啊!
蕭炎沉思了幾分鐘,決定還是得騙,這才小心翼翼地回覆道,
“陸川先生,我問遍了宗門的長輩,未曾得知有人使用塵世錄體驗了同樣的紅塵,塵世錄營造的世界只是虛幻的紅塵,望您莫要過於介懷”
就如同他剛穿越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一樣,真實的交流會讓無法觸及到的回憶漸漸歸於平淡,塵世錄中的經歷隨着他內心的平靜似乎也漸漸遠去。
那這種方式還不如老陸哥的避世經呢,體驗那麼多的人生,那麼多記憶塞在腦子裡,還不得先把人搞瘋了。
時光靜靜地奪走了他的美貌,也奪走了他的力量,草原上最俊俏的老頭漸漸地不再能駕馭駿馬,偶爾也會在清晨醒來之時迎來老妻嫌棄的眼神,樂呵呵地看着兒子兒媳在照料牛羊和孫子,順便在兒子責罵孫子的時候給他一個大逼鬥,就像當年他的父親在他教育兒子時所做的一樣。
大意了啊,一個胖子跟你說交個朋友,這畫面怎麼就沒有讓你產生一些警惕之心呢?
吳小冉鬆了一口氣,只是看陸川的眼神還是覺得有些怪異,這傢伙看自己的眼神明顯有變化,分明像是在看一個晚輩。
正常情況下問他塵世錄能不能重複體驗同一段人生,回覆一個不能不就行了,他羅裡吧嗦說個沒聽說過,然後還勸了自己幾句,這人
有問題啊!
陸川有些煩躁地把塵世錄丟到了桌上,拿起手機打開之後,頁面卻還是停留在蕭炎發來的消息上,陸川初讀這條消息的時候還沒感覺有什麼異常,又看了一遍之後突然品出了一絲不對勁來。
而更讓蕭炎感到恐懼的是,陸川先生受到塵世錄的影響似乎還不是一般的深,在他回覆了張靜雅部長和張清河部長之後,又收到了陸川先生的私信,詢問他塵世錄是否有辦法重複體驗同一段人生。
他體驗的書生從小到大貪戀玩樂而不自制,喜好浮華虛榮,最有可能考中的那一屆科舉,臨考試前還在流連京城春宵,以至於上了考場精神不濟,最終名落孫山。
張清河的案例沒有參考的價值,烏托邦便只能再去諮詢蕭炎求聖宗有沒有類似的經驗和處理辦法,如果不是求聖宗和烏托邦之間的合作態度一向積極緊密,陸川又提前找銅幣哥占卜過塵世錄確實是和因果之道有關,烏托邦還真有些擔心這塵世錄會不會是一個針對陸川的陰謀。
而大家對陸川的情況更多是感到擔心,張清河雖然也用了塵世錄,但他很快就從虛擬的記憶中走了出來,畢竟兩人在畫卷中經歷的塵世完全不一樣。
因此張清河雖然感慨,但又因爲那書生的行爲模式和自己差異太大而沒有代入感,只當是看了一場詳實的大戲,並且得到了一些警醒,反思了烏托邦當下的教育如何避免產出像書生這樣的學子。
“現世中還有諸多美好的事物在等待着您,烏托邦也有許多關心擔憂您的親友.好傢伙,勸我戒網癮呢這是?”
再說了,昨天晚上張清河部長可是當場驗過貨的啊,這操作該不會是想碰瓷吧?
陸川簡單一想就大概明白,對方一開始可能並不知道是自己想要,搶先佔住了這個向烏托邦示好的機會,而自己今天受到塵世錄影響比較大的消息大概也傳到了對方耳朵裡,這是怕自己再用塵世錄出什麼問題讓他也擔上責任了。
“這個VR設備,真是有點上頭啊紅塵滾滾,好一個紅塵滾滾。”
難怪他提醒自己最好用之前先找吳小冉。“這裡是烏托邦醫學部,你是吳小冉。”
“我還好。”陸川嘆了一口氣,他不由地有些佩服張清河,昨晚從塵世錄中出來居然只是嘆了一聲便沒事了,他現在恨不得再回去塵世錄裡,看看能不能續上剛纔那一生。
出於保險起見,也爲了不誤會他人,陸川還特意用銅幣哥確認了一下蕭炎是不是真的有騙他,答案是很肯定的,說要跟他交個朋友的胖子果然嘴裡沒實話。
張清河體驗的是一個困苦書生的一生,幼年貪玩錯過了名師,少年時幡然醒悟苦學不輟,又連續數次科舉不第,過得潦倒困苦。
“你還好嗎陸川?還記得我是誰嗎?”吳小冉伸手在陸川面前晃了晃。
陸川看着蕭炎的回覆,頗有些哭笑不得,雖然塵世錄這個VR寶物確實逼真,但他也不是真的有多沉迷,晚上吃飯的時候他便和林清影以及過來蹭飯的姜沫分享了幻境中世界的經歷,兩人對他在幻境中結婚生子的經歷非常感興趣,反倒是陸川被問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然而陸川並沒有讓他糾結太久,緊接着又發了來了消息瞬間擊碎了他的僥倖。
“要是狡辯的話,朋友可就沒得做了,我沒有沉迷於幻境,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再次進入相同的幻境去驗證,如果蕭兄確實知道再次進入相同幻境的辦法,還望蕭兄看在咱們已經是朋友的面子上能夠不吝賜教,陸川必有厚報。”
蕭炎癡癡地看着消息,想到昨天晚上自己厚着臉皮找陸川要到微信時那滿足的笑臉,就忍不住想給自己臉上來幾個耳光。
果然撒了一個謊就會需要用下一個謊來圓它,他又要上哪裡去找這個已經失傳了上千年的功法呢?
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