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崖勒馬?
浪子回頭?
還是亡羊補牢?
杜衡對於這位孫醫生的這句話,情緒上是有點不能接受的,但是你也不能不承認,他說的對。
至於他是不是真的第一次這麼幹,這事情是不能深究的,也不能追究的,尤其是收了人家的補償之後,那就更不能去細究了。
杜衡只是多看了兩眼孫醫生之後,便沒有繼續搭話,而是和黃聚福兩口子擺擺手,再次叮囑明天讓準時到醫院後,便離開了這裡。
說實話,他呆在這裡,沒有什麼不習慣,主要就是不舒服,尤其是看到那孩子之後,他就更不舒服。
而他現在能做的,就是眼不見心不煩,明天把問題解決之後,直接讓這對母女回家去。
老家再窮,那也有兩間破屋遮風擋雨;房子再破,那也有容身的三尺炕頭;炕頭再小,也不用現在幾十人擠在一間屋子,而且還是男女混居的屋子。
老家有千不好,有萬不好,但是能讓你活的像個人,即便是窮人,那也是人。
可是在這裡。。。
走的遠了點之後,杜衡回頭望了一眼黃聚福住的簡易房,心裡重重的嘆了口氣。
在這裡,他們只能稱之爲活着。除了他們自己,沒有人會關心他們活得怎麼樣,能不能活得下去。
在這裡,好幾對夫妻混居,他們已經丟掉了自尊,收起了羞恥,他們活的不如一、條、狗。
而就是這麼一羣人,居然還有人把注意打到他們身上,呵。。。豬狗不如的雜碎們啊。
回到醫院後,杜衡便閒了下來,隨便去病房轉了一圈之後,便找了些資料看了起來。
杜衡現在已經明顯的認識到了自己的短板,自己之前那種純中醫理論模式下的東西,已經成爲了制約他往前發展的短板。
要想在行業裡面再進一步,要想快速的達成自己的某些願望,那麼對於現代醫學的一些基礎東西,比如化學、生物、病理、藥理等,他都要好好的進行學習了。
而這一點,其實也反映出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金州對於醫學生的教育,比起首都這邊來說,差距太大了。
當然了,這些東西,也不是必要的,就算學不會,也不會影響到現在的杜衡,最多也就是影響一下以後而已。
剛開始看這些東西,杜衡看的是一個頭兩個大,沒辦法做到像是看那些中醫典籍一般,能隨時隨地的投入進去。
基本上是看三秒鐘,就要撓頭兩秒鐘,然後喝茶五分鐘。
總共還沒看進去幾個字呢,曹柄鶴抱着個茶杯,優哉遊哉的晃盪了進來,“吆,杜主任這是學習呢?”
杜衡伸手撓了下眉心,很不爽的放下了手裡的書本,“你說也是怪了,咱們中醫那些晦澀難懂的東西,不管是什麼書,伱隨便給我一本,我都能看的津津有味。
但是你說這些東西,明明都是用現代語言寫的內容,每一個字、每一個詞也都是最通俗易懂的,但是我爲什麼就是看不進去呢?
這都快一個小時了,我愣是隻看了一頁,還差點給睡着了。”
曹柄鶴看着杜衡的苦惱不像是裝出來,便忍不住的笑出了聲,“我也挺想知道的,之前還沒從老師手底下畢業的時候,我和你現在一個毛病。
凡是老師給我佈置的什麼研究這個,論證那個的,我直接頭大。”
曹柄鶴一邊說,一邊茶杯就要往外走,“算了,還以爲你這會比較閒,找你聊聊天呢,沒想到打擾你學習了。”
對於曹柄鶴的話,杜衡差點就翻出個白眼,伸手把桌子上的被子也拿到了手裡,“來都來了,那就聊聊天吧,我也是實在看不進去了。
哎,我想着啊,要是實在看不進去,我就不看了,老老實實走傳統醫學、複方的路子算了,這現代醫學不學也罷。”
一聽杜衡這麼說,曹柄鶴也是順勢坐到了杜衡對面的椅子上,輕輕說道,“我的哥啊,你最好是別學了,你給我們這些普通人一點機會吧。
你要是把現代藥理學、病理學搞清楚了,又能和傳統醫學結合起來,那你還讓我們這些渣渣怎麼活。”
杜衡直接送了一個鄙視的眼神給曹柄鶴,抿了一口茶水後說道,“蘭教授最近幹嘛呢?心情沒受什麼影響吧?”
曹柄鶴輕輕點頭,對於蘭常華的情況,他是最清楚的一個。
“你那個顧同學出院之後,老師就忙着往局裡跑了。”
“跑哪幹嗎?”杜衡很是疑惑的問道,“蘭教授不是都退休了嗎,他還有什麼事情沒辦完?”
曹柄鶴看着杜衡,露出了一個不知道是哭是笑的表情,“還能是因爲什麼,當然因爲你了。”
“我?”杜衡手裡的茶杯抖了一下,“我怎麼不知道啊。”
曹柄鶴直接搖了搖頭,“還不是你手裡那個癌症課題的事情,你自己想想吧,老師這都交給你半年了,你攏共也就做了一個腫瘤的治療吧。”
對於這樣的話,杜衡直接表示了無奈,“這不是我不治啊,腫瘤這病和其他病不一樣。
查出來的初期,這些人直接就在當地醫院治療了。被西醫糟蹋過後,來我這也沒用啊。
而且按照現在的宣傳導向來看,全是手術、放療、化療,我們是中醫沾不上邊的。”
杜衡深深的嘆了口氣,“再說了,人都是惜命的,而我們現在又沒有打開知名度,沒有那個人願意傻乎乎的湊上來,願意來試錯的。
而有些醫生雖然知道我的能耐,但是我在這方面的知名度太小,成功的病例太少,他們也是有擔心的,是不敢把病人介紹過來的。
哎,現在啊,要想真的在癌症這個項目上有所成就,只能是熬。
熬時間,熬資歷,熬病人,慢慢的往起來積攢成功案例。”
蘭常華對這個課題着急,杜衡就不着急嗎?
他也着急啊。
但是癌症這個病,它和其他的病不一樣。
比如杜衡現在操作的中風課題,這個病的特點是折磨人,但它不要命,有試錯的空間。
他們找到杜衡,即便是杜衡最後沒治好,除了讓家屬多一點失望之外,幾乎沒有什麼大的損失。
而‘小兒大腦發育不全症’也差不多一個情況,它短期內也是不會影響患者生命健康的。
而且這兩種病,它們每一種之間都是非常相似的,所以很容易就能產生集羣效應。
但是癌症它不行啊,它是有時間限制的,每過一分鐘,患者就少了六十秒,他們怎麼敢拿有限的生命,來找杜衡做實驗?
其實算一算,杜衡現在治療的癌症病人其實不算少了,其中還有馮蘇這樣比較有社會影響力的病人。
但現實情況就是如此,還是沒有人來專門找杜衡看癌症。
爲什麼?
因爲某一癌症的個體數量太少了,只能算是有代表性,但是不能代表普遍性。
所以——熬,就成了杜衡現在近乎唯一的選擇。
不過也有一個轉機,那就是如果明年的院士評選,他能走狗屎運,那麼到了後年的時候,他不光能完成自己的心願,那麼癌症這一塊,肯定也會迎來一個變化。
但這,還是要等。
曹柄鶴也知道這些,但是蘭常華如此的偏心,他這個當學生的反正是吃醋的不行,“老師想把咱們這個科室升級一下,變成中醫腫瘤研究所。”
杜衡沒說話,只是眼睛來回的眨巴了好幾下,“中醫腫瘤研究所?蘭教授的胃口太大了吧?”
說着杜衡忍不住的撓了一下腦袋,“對了,什麼級別的?是往市裡申請的,還是往上面部裡申請的?”
曹柄鶴悠悠的嘆口氣,“當然是部裡了,畢竟部裡有蘭師哥的面子在嘛,而且老師在部裡的關係也不錯,他肯定要一步到位的申請了。”
杜衡轉了兩下手裡的杯子,瞅着曹柄鶴問道,“能行嗎?”
“這我上哪知道去。”曹柄鶴的話裡充滿了酸味。
不過這醋味是來得快,走的也快,曹柄鶴很快就調整了過來,“對了,正事忘了說。”
曹柄鶴重新調整情緒後說道,“普外那邊給一個病人發起了募捐,其他好幾個科室都響應了,咱們要不要也響應一把?”
募捐,這事情在醫院裡太稀鬆平常了。
說真的,如果醫生和護士心不硬一點,人不無情一點,他們不管掙多少錢的工資,都不夠募捐的。
所以曹柄鶴說募捐,杜衡是一點都不意外。
但是有一點他比較的意外,“不是,這事你給護士長和主任說唄,他們兩同意,咱們就募捐,他們要是裝聾作啞,那咱們也就悄悄地別說話就行了唄。”
曹柄鶴有氣無力的說道,“這事就是護士長讓我來問你的,她說她聽你的。”
“聽我的屁啊,我算老幾就聽我的了。”杜衡頭搖的像是巴郎鼓,“這事你找主任去,他說了才能算。”
“他能找着嗎?”曹柄鶴很不爽的說道,“你看看這個星期,他連門診都不上了,全部交給你了,面都不在科室露,我從哪找他去?”
“打電話啊。”
“他說找你。”
“靠!”
杜衡直接翻起了白眼。
醫院這個地方,它是不缺窮人的,甚至時時刻刻的就在和窮人見面;在這裡更是不缺悲慘故事,甚至每一分每一秒,這裡就在發生的讓人聲淚俱下的故事。
但這不是要讓醫護募捐的理由啊。
醫生護士中,除了特定的那幾個之外,其他的人工資,其實也就是那麼回事。
所以要募捐,這其實是一件得罪人的事情,沒有人會樂意的,畢竟誰的生活不是一地雞毛啊。
而且這個募捐,有時候醫院醫務處、護理部還會硬性的安排,都不帶和你商量一下,直接就從工資裡給扣了,賊噁心人。
這也是護士長推脫,吳主任不應成的原因了。
他們都怕得罪人,杜衡當然也不是傻子了,他直接開始裝傻了,不和曹柄鶴說話了,你愛問誰問誰去。
不過曹柄鶴似乎早知道會是這樣的情況,直接嘆口氣說道,“哎,這個男人太悲催了。
一個月前,他爸爸突發腦溢血去世,還沒把他爸爸的後事處理好呢,她媽因爲老伴去世,傷心過度,硬是給自己整了個心衰,加上本身就有心臟病,這直接送醫院了。
好死不死的,就在這節骨眼上,他外地的老丈人啊,給家裡的果樹園子修樹枝子,從樹上掉下來了。
因爲掉下來的姿勢不對,傷勢有點重,加上地裡果樹多,遮擋了視線,被人發現的遲了,送到醫院沒來得及搶救,人沒了。”
杜衡的麪皮抖了一下,這還真夠寸的。不過這情況似乎還不到募捐的級別,所以杜衡沒說話,只是靜悄悄的聽着曹柄鶴說。
而曹柄鶴又是重重的嘆息一聲,拉着長聲緩慢說道,“這老丈人沒了,他得去奔喪吧,可老母親這邊住院呢,他走不開,只能讓老婆和孩子去。
前前後後一個多星期,醫院這邊的老媽不見好轉,天天氧氣面罩、各種監護儀不停,而他忙完喪事回來的老婆孩子,剛下高速卻發生了車禍。
後座兒子的腿當場就沒了,開車的媳婦兒,胸口的骨頭幾乎全碎了,能保住命都是個奇蹟。”
曹柄鶴剛一說完,杜衡就變得渾身難受,這人也太背了。
就這一番遭遇,不管是信不信科學的,腦海裡都得嘀咕一句,這怕是家裡招惹不乾淨了。
就在杜衡以爲這事完了呢,曹柄鶴接着說道,“今天中午,他媽媽因爲心衰還是走了。”
杜衡整個人變得平靜了下來,他忽然沒有了情緒輸出,或者說他不知道該用什麼情緒了。
曹柄鶴還沒說完,停頓一下接着說道,“他當時也不行了,直接暈倒在了普外。等普外的醫生搶救他的時候才發現,這男的。。。這男的。。。”
杜衡聽得一皺眉,“這男的怎麼了?”
“這男的是個尿毒症患者,普外的醫生都不知道,他是怎麼把這一個月堅持下來的。”曹柄鶴看着杜衡,用一種很認真的聲音說道。
杜衡的眼角突然瘋狂的抽搐,抽的他兩個眼皮子不停的抖動,抖的他眼睛都開始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