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桂令 102、藥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也好,搶了柔然人的馬,他們沒法子去搶別人,就老實了。不然今年冬天,又有不少人要凍死。”蒙戰跟嚴頌兩個勾肩搭背地過來,蒙戰鮮少深沉地說出這段話。
“閒話不說了,回鬱觀音的部落借一點乾糧,借幾匹馬,等明日就出去。如今是五月,再過幾個月,大雪封山,再行動就遲了。”金折桂強忍着笑看玉破禪,見他還在擦淚,就說:“別擦了,直接將眼睛蒙上。”
玉破禪點了點頭,果然用帕子將眼睛蒙上。
“玉少俠,我來做你的眼睛。羊肉烤好了,你來。”阿烈伸手去攙扶玉破禪。
阿大四人的心一揪,雖說這鮮卑少女看起來熱情開朗,但他們更想將玉破禪、金折桂湊成一對。
“我們來吧。”阿大、阿四雙雙攙扶住玉破禪。
玉破禪道:“兩位大叔,我記得路,知道怎麼走。”推開阿大、阿四,果然如常人一般回到篝火邊坐下,等感覺到烤肉的熱氣,就伸手將烤肉接過去,聽見金折桂氣急地說了一句“蒙戰,你幹嘛?”就開口問:“蒙小哥,你幹什麼了?”伸手要將眼睛上的帕子拿下來。
“蒙少俠笑話金姑娘、嚴少俠呢。”阿烈見蒙戰將嚴頌往金折桂身邊推,嘆道:“玉少俠,要是能像金姑娘、嚴少俠一樣該多好?”
阿烈這話說的沒頭沒尾,玉破禪要拿下帕子的手一頓,隨後又沉默地吃肉,聽見金折桂追着蒙戰打,不由地笑了。
金折桂提着長槍跟蒙戰來回過招,“蒙戰,你找死!”
蒙戰連聲說:“我們角力,誰叫你坐在那邊的?”連說了兩聲,又叫嚴頌過來幫忙。
嚴頌趕緊擋在蒙戰身邊,然後蹙眉地說:“小前輩幾日沒洗澡了?頭髮,餿了。要不要回娘娘那,洗個澡?”
餿了?金折桂聞言立時不動了,趕緊拿着頭髮聞了聞,“胡說,我三天前才洗過的頭髮。”
“叫我聞一聞。”蒙戰大咧咧地拉着金折桂的鞭子聞,然後有意說,“餿了、餿了。都是汗臭味,比男人還臭。”
“我呸。”金折桂啐道,反覆聞了聞,也覺味道重了一些,匆匆吃過羊肉,留下拓跋平沙,帶着其他人去見鬱觀音。
“小前輩,那邊,還跟着呢。”阿大示意金折桂去看玉破禪身後騎着小馬的阿烈。
金折桂看了一眼,又轉過頭來。
“小前輩不喜歡他了?”阿大趕緊問。
金折桂低聲道:“不是不喜歡,是遇上更喜歡的事了。”
阿大一怔,回頭望了眼一直勸說阿烈回去的玉破禪,無奈地道:“小前輩,什麼事能給婚姻大事讓路?將來做了老姑娘,有你後悔的了。”
金折桂對阿大的話一笑,騎着大黑,先衆人一步回到營地,進了營地,先纏着鬱觀音說:“娘娘施捨我點熱水,叫我洗個澡,都餿了。”
鬱觀音伸手點着金折桂的鼻子,“情郎來了,就愛乾淨了?”叫人去弄熱水來,等金折桂在她的帳篷裡脫了衣裳泡在熱水裡,將自己珍藏的乾花撒了一些在浴桶中,然後拿出一張地圖來,“丫頭,這是柔然人的帳篷。這一箱子,是拓跋部落的信物,你偷馬的時候,給我把拓跋部落的東西撒在那邊。”
金折桂泡着熱水,解散頭髮直接在浴桶裡洗頭,看向鬱觀音拿來的一匣子東西,直接道:“娘娘爲什麼不出去了?”
“怕有人追來。我可是草原上女人的衆矢之的,男人的至上榮耀。”鬱觀音摸着臉笑了。
“那我們不如冒充柔然人,先在拓跋部落露頭,叫拓跋部落以爲你這至上榮耀落到柔然人手上了,引着拓跋部落的人衝柔然要人。趁亂,咱們再偷馬?”金折桂趴在木桶上說。
鬱觀音稍稍猶豫,果斷道:“好。拓跋王一直冷眼旁觀,柔然纔會沒有忌憚地在草原上肆虐。如今看柔然欺負到他們頭上,他們還能不能沉住氣地冷眼旁觀。”
“嘁,娘娘跟範神仙一樣,最愛裝作大義凜然。你早先不也冷眼旁觀嗎?”金折桂笑了,慢慢地揉着頭髮。
鬱觀音笑了,“偶爾本宮也喜歡行俠仗義。來,我給你挑幾件漂亮衣裳。”說罷,先去金折桂脫下的衣裳裡去搜蜘蛛,見竟然沒有,心裡想着莫非蜘蛛冬天裡被凍死了?如此也好,她的顧忌也少了一些。又去箱子裡翻出自己的衣裳,聞了聞上面的香氣,丟在浴桶旁的架子上,叫金折桂洗完了出來穿。
金折桂擦乾了頭髮,穿着鬱觀音的衣裳直接走出來,見玉破禪等人已經趕上了,就慢慢走過去,待瞧見樑鬆、阿大等人驚歎地看她,不禁想這羣人真假,朝夕相處,此時就換了一身衣裳,就能叫他們驚爲天人不成?將幾人聚在一起,低聲地說了她跟鬱觀音的算計。
玉破禪蒙着眼睛聞到一股幽香,想起自己上次在西陵城聞到這想起在做什麼,不禁有些口乾舌燥,趕緊拉下眼罩,藉着擦眼淚將侷促遮掩過去,淚眼朦朧中,見金折桂披散着頭髮,高高挑起的眼尾……又看其他人都有些不自在,趕緊伸手將正在說話的金折桂拉來,唯恐她身上香氣被人聞見,就將她向帳篷外拉去。
“破八,你幹嘛?”金折桂連聲地問,趕緊將自己的手抽開。
“香氣。”玉破禪在金折桂身上聞了一聞,“鬱觀音又給你放香料了?”
金折桂低頭在手臂上嗅了嗅,依稀覺得這氣味有些熟悉,多聞幾次,就連她也不心跳加快。
“玉少俠?”阿烈的呼聲響起。
眼瞅着阿烈要尋過來,玉破禪趕緊拉着金折桂躲在一個帳篷後。
“小姑娘,人家小情人說話,你去攪合什麼?快跟我來。”鬱觀音柔聲地勸着阿烈。
阿烈搖頭道:“不,他們不是……”
“馬上就是了。”鬱觀音篤定地說,玉破禪要是跟金折桂做出點什麼來,以他的性子勢必要娶了她;如此,金家定會要求玉破禪有個“前程”,玉破禪必定會回到玉家去做玉家少將軍;有玉破禪做將軍,對她將來的計劃更有利。
聽見鬱觀音、阿烈走開了,玉破禪鬆了口氣。
金折桂扭頭不明所以地看他,“破八,你……”依稀覺察到揹着她,玉破禪某處已經起來了,趕緊跳開,此時也被香氣薰得面紅耳赤,唯恐玉破禪誤會,趕緊說:“這香氣跟方纔不一樣,我方纔洗澡的時候,水裡的香氣……”忽地想到水裡的香氣跟衣裳上的香氣混合了,立時就成了戚瓏雪當初給她的香囊中的氣味,心想果然是紅顏禍水,身邊少不了這些下三濫的藥。
“我去換衣裳。”金折桂說道,走了兩步,迎面遇上了嚴頌。
嚴頌暈暈乎乎地看着金折桂,臉上浮現出一抹緋紅,“小姐,我、我……”心跳個不停,忍不住想挨近金折桂,向她走了一步,心跳的越發快了。
“嚴頌,你病了,快去歇着。”金折桂見嚴頌竟然中招了,伸手推了他一把。
“我一看見你,就心跳不已。”嚴頌又吸了口氣,微微向金折桂側頭。
“心不跳的是死人。”
嚴頌一把抓住金折桂的手,“從此以後,我不叫你小姐了。”
“你們家早就不是我們家的下人了,不用再叫了。”金折桂心想嚴頌平時看着不是這麼奔放的人,怎麼中了招後,會這麼奔放?
“我以後叫你……”
“走了。”玉破禪拉着金折桂就走,纔要送她回帳篷,就見許多人聚在帳篷前。
金折桂想着自己要帶着催情藥,一路從樑鬆、阿大等人跟前走過,然後看着他們困惑地對她“發、情”,不禁頭都大了,若果然如此,那以後就沒臉見人了。
“走。”玉破禪也想到這,拉着金折桂就去尋大黑。
“折桂,你哪裡去?”嚴頌緊緊地跟上,自言自語道,“我身上好熱,這是怎麼了?”
“你病了,去冷水裡泡一泡就好。”金折桂扭頭去跟嚴頌說。
嚴頌見金折桂扭頭,趕緊邁步跟上,忽地伸手去拉金折桂,“折桂,你等等我。”
“等你個頭。”金折桂懊惱地說,偷偷瞥一眼玉破禪,將他的手也甩開,“我去河谷上游洗一洗。”心裡恨不得對鬱觀音千刀萬剮,喊了一聲大黑,等它過來,翻身上馬,就縱馬向河谷奔去。
玉破禪趕緊牽了馬。
“我也去。”嚴頌主動地往馬上爬,然後恢復了一絲清明,茫然地回憶着方纔自己心中的莫名地衝動,“方纔我,怎麼了?”莫非這就是一見鍾情?可是明明他以前看見金折桂都沒這感覺。
“下來。”玉破禪道。
“不行,折桂一個人出去,又說去上游洗一洗,要是被人撞上了呢?”嚴頌稍稍茫然後,肯定地說,想到自己方纔衝動的那一瞬間,立時着急要再見金折桂一次,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下來!”玉破禪伸手要將嚴頌從自己的馬上拉下來,見拉了幾次也不行,如今這情形又不能跟他同騎,只能另換了一匹馬。
待跟嚴頌一起騎馬奔出去,就見金折桂騎着大黑已經沒影子了。
“我去找,你回去吧。”一陣風吹來,玉破禪立時淚流滿面。
“不行,你眼睛有病,還是我去吧。”嚴頌一揮馬鞭,就向河谷上游奔去。
玉破禪心想若是嚴頌搶先過去了,看見金折桂在河谷裡洗澡……心裡一急,趕緊要攔着他,二人你追我趕,最後繞起圈子來,忽地聽見一陣馬蹄聲,二人立時收斂起來,卻見是金折桂去而復返。
金折桂跑了一圈,身上出汗,香氣透過毛孔進入體內,她臉上越發緋紅,“上游、上游有人在飲馬。”
金折桂身上的香氣越發濃了。
“折桂……”嚴頌叫了一聲,就要靠近金折桂。忽地被玉破禪撲下馬,二人在草地上翻滾,互相撕扯起來。
金折桂在馬上歪着頭去看二人臍下兩寸,果然瞧見那兩人也察覺到了什麼事,猛地將彼此推開,然後雙雙盤膝坐下靜心,看他們二人嘴裡唸唸有詞,當是都在念佛經清心。
沒她的事了?金折桂將飄到臉前的頭髮捋到耳後,趕緊再去找地方洗掉身上香氣。
嚴頌方纔還有些稀裡糊塗,此時見金折桂一靠近,自己就衝動,於是後知後覺地說:“折桂身上的味道,有古怪?”
玉破禪嗯了一聲,“所以叫你不要來。”
“你不也來了嗎?”
玉破禪一怔,隨即道:“我來行,你來不行。”
嚴頌道:“可是父親說,將來我得等折桂嫁了才能娶,要是她嫁不出去……”他就得娶她。如此說來,金折桂極有可能會嫁給他。
“她怎麼可能嫁不出去?”玉破禪問,相貌、家世都有,什麼樣的女人會嫁不出去?
嚴頌道:“父親說,金閣老、金老夫人都已經在想折桂嫁不出去的後路了。”
“當真?”玉破禪問,心想難怪金將晚肯放金折桂出來,原來金家人早就在怕金折桂嫁不出去了。
嚴頌點了點頭。
“那你願意跟她出塞……”玉破禪待要問,就覺自己這話可笑得很,若是嚴頌,金家人定是答應的,況且,嚴頌此時不正陪着金折桂出塞嗎?
一陣馬蹄聲又過來,遠遠地看見金折桂又奔來了,香氣隨着風絲絲縷縷、似有若無地襲來。
玉破禪起身,翻身上馬。
“哎,你哪裡去?”嚴頌趕緊說,“我一個人忙不過來?”
玉破禪眼角跳了起來,“你想忙什麼?”
“趕緊把她扔水裡去。”嚴頌哪裡知道玉破禪誤會了,着急地說話,示意玉破禪跟他一起把正在馬上焦躁不安的金折桂扔水裡去,縱馬向金折桂奔去,過去了,不等他把心裡的話說出來,就情不自禁地想挨在金折桂身邊,於是原本要勸說金折桂去河水裡泡着的話說不出口。
玉破禪縱馬過來,“快下水裡清醒清醒。”將金折桂拖下馬,打橫抱着她走了兩步,擡手將她進水裡。
金折桂在河水裡撲棱兩下,先被這冰川溶化後的河水凍得打哆嗦,隨即開始撲騰着喊救命。
玉破禪連忙跳下水,游到她身邊,將她從水裡撈起來。
金折桂咳嗽兩聲,將喝進去的水吐出來,又哆嗦了兩下,聞了聞身上的味道,見味道淡了一些,摟着玉破禪的脖子說:“走,快出去,我不會游泳。”
陽光灑在河面,波光晃動中,玉破禪看她方纔還緋紅的臉此時被凍得蒼白,微微有些失神,想起西陵城那一晚的事,頭微微探了探,一隻手按在金折桂背上,似乎想把她抱在懷中,忽地手一鬆,又把正在擦臉上水珠的金折桂丟進河水裡。
“死破八!”金折桂咬牙切齒。
玉破禪趕緊把金折桂拉起來,挾着她上岸,等上岸後,看見嚴頌侷促地夾着腿,就說:“你不去泡一下?”
“我母親說,不能泡冷水,也不能喝冷水,不然,將來……”臉上略紅了紅,嚴頌合攏膝蓋在岸上坐着,又看玉破禪竟然直接跳下水,就避着正在咳嗽的金折桂問,“你母親沒教你?要是將來成親了,不能那個……”
“沒事,你母親騙你呢。”玉破禪望了眼身下,肯定地說。
嚴頌終歸不敢冒險嘗試,深吸了幾口氣,吐納一番,奈何少年人不懂如何控制,只能一直盤腿坐着。
“我先回去換衣裳,找鬱觀音算賬。”金折桂落湯雞一般,渾身上下溼淋淋的,用力地將頭髮裡的水擰出來,擡頭見玉破禪正一臉淚地看她,蹙眉道:“破八,你看見我的時候眼淚尤其得多。”
玉破禪一怔,擰着下襬上的水,心裡想着金折桂若當真跟嚴頌成親了,自己可會願意跟他們一同出塞?眼看着他們生兒育女?
“那是因爲折桂你總愛站在上風口,你站在下風口不就得了?”嚴頌哪裡去管玉破禪爲金折桂一句話感慨良多,一句話就戳破了其中的關鍵。
金折桂道:“那破八你背對着我吧。”見衣裳擰不幹了,就上馬去找鬱觀音。
嚴頌吐出一口氣,站了起來,又去牽馬。
玉破禪伸手攔住嚴頌,須臾,什麼話都沒說,上馬走了。
嚴頌趕緊跟上。
等他們二人回到營地,就見樑鬆等人臉色稍稍有些古怪。
“折桂呢?”玉破禪問。
玉入禪道:“小前輩在師姑帳篷裡——小前輩說師姑一點女人味都沒有,所以才用迷香蠱惑人。師姑她、她跟小前輩罵起來了。”
鬱觀音、金折桂若是打起來,還算合情合理,這二人竟然只對罵不對打,可見,金折桂這次真的戳中了鬱觀音的短處。
“噓!”樑鬆噓了一聲,衆人齊齊在鬱觀音營長外聽着,見金折桂口沒遮攔,一心戳鬱觀音的短處,鬱觀音氣急,也是滿嘴村話地亂罵,聲音裡飽滿殺氣地說:“要是我當初對大師兄用藥,如今就不會流落在塞外!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不對玉破八用藥,他哪裡看得上你這假小子!我是疼你才這樣!”
鬱觀音這一聲後,樑鬆等人怔住。
“範神仙可是大師兄?”阿大問玉入禪。
玉入禪雖說師從範康,但對師門裡的事所知不多,搖了搖頭,心道原來也有鬱觀音勾引不到的人,只是,金折桂跟玉破禪萬萬不能成了。
“攻擊女人沒女人味,有那麼厲害?”蒙戰糊塗了。
阿大等人也不知該如何回答蒙戰,只能沉默以對。
“玉少俠,你們方纔是去哪裡了?”阿烈問。
玉入禪趕緊對阿烈笑道:“他們有要緊的事出去,阿烈姑娘,我八哥的眼睛,就要多拜託你了。”
阿烈笑道:“我發誓,一定要把玉少俠的眼睛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