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倒吧,懶得問就直說唄。”金折桂放下了心中的大石頭,笑嘻嘻地瞅着金閣老。
因往日裡金老夫人跟沈家疏遠,金折桂大部分時間又都漂在外頭,沈老尚書其實對金折桂並不熟悉,聽他敢跟金閣老頂嘴,不由地又再三打量她,最後搖搖頭說:“跟阿意長的不像,就連性子,也全隨了你們金家人。”
金閣老想說今早上沈氏還撒潑呢,想想當着沈老尚書的面說也沒意思,又看玉破禪不住地瞅着金折桂笑,就道:“錢家老宅我買下來了,你回頭把房契拿給我家來婆子看。還有,在京裡總要有個住處,你又不是家裡的長子長孫……這以後,不管回不回京,都分開了吧。”
玉老將軍忙說:“首輔這就不厚道了,這是想逼着我們家分家,老大房裡,攏共就那麼幾個人,還要一分再分?”
金閣老意味深長地說:“聽說你家長孫媳婦有喜了?趁早分開吧,免得有個萬一,人家說是我們金家使壞。畢竟,我們家老婆子爭強好勝的性子,京裡沒人不知道。”就算是他,也拿不準金老夫人會不會替金折桂爭一爭。
玉老將軍昨兒個就聽玉老夫人說過金家二房婆媳來看康氏的時候,臉色古怪,昨兒個不明所以,今日聽金閣老這麼一說,只當昨兒個冷氏、寧氏就是被金老夫人叮囑過什麼,這才臉色不好,於是道:“先在京裡留一處房產,至於他們兩個,”待要說句成親,又看金折桂、玉破禪兩個笑盈盈的,沒一個露出羞澀的神色,不由地嘀咕着什麼鍋配什麼蓋,這兩人真真是般配,“總之明年就要走,難道在家裡住幾日都不成?況且新房空不得,哪有成親沒幾日,就換屋子的道理?”
“這話也有道理,就叫他們在家裡住一月,然後再搬出去。倘若他們在京,該如何過來請安,每月孝敬過來多少東西多少銀子,這些該早早地定下來,醜話說在前頭,總比後頭翻臉要好。破禪要分家產嗎?”沈老尚書問,昔日他就想叫沈氏、金將晚跟金老夫人分開住,奈何金將晚是長子,不能成事,如今有機會把自己想了幾十年的事說出來,神色間,不覺就有些愜意。
玉老將軍道:“老尚書扯得更遠了,還分家產……”
“祖父,不必給我家產,聘禮孫兒從岳父那拿來了一些,再加上孫兒自己的東西,正好做聘禮。至於辦喜事用的東西,這個我也有一些……”玉破禪不由地插嘴。
玉老將軍聽玉破禪雖沒提分家二字,但言語間,顯然是已經把自己當做分出去的人了,不由地懊惱地想:這孽子怎地會一點留戀都沒有?
“孽障!這麼快,就想分出去,你是怕我們佔你便宜?”玉將軍一直不說話,有長輩們在,他先不好開口,對玉破禪要娶誰,他都沒什麼意見,只是聽見這分家的苗頭,就坐不住了。
玉破禪道:“父親,兒子也是爲了一家的安寧。父親想想家裡的情形吧,要是我跟折桂……”後知後覺地想到不用多久,他們就能住到一處,臉上不由自主地泛起紅暈,含情脈脈地看向金折桂。
玉將軍忍不住藉着喝茶,又重重地在玉破禪肚子上一搗。
“……反正破禪要出關,搬出去就搬出去吧,若家裡當真沒人,他還能不回來?”玉老將軍瞬間就想通了,“入禪反正也定下親事了,破禪成親後,他就也快了,分就分吧。”據說昨兒個康氏還有意裝作腹痛來試探衆人的反應,心知玉悟禪不中用,不管康氏生的是男是女,將來當玉家家的,都不會是康氏腹中的孩子,如此不如統統分了,叫康氏明白,她丈夫不中用,能靠得只有玉破禪、玉入禪,免得她還當玉入禪、玉破禪兄弟欺負他們“孤兒寡母”呢。
“父親……”玉將軍是不肯分家的,畢竟長輩們都在,就分的那麼清楚徹底,傳出去了,人家還會猜疑玉家裡頭出了什麼大事呢。
“就這麼着吧,沈某既然是媒人,就叫我來寫。”沈老尚書說罷,自己去拿紙筆,提着筆,揚揚灑灑地,就把自己打了幾十年腹稿的契約寫出來了。
玉將軍滿心抑鬱,見玉破禪不住地看金折桂,就對金折桂道:“好了好了,要避嫌了。魁星去你祖母、母親那邊去,她們女人家辦事,一準還在脣槍舌劍呢。”
金折桂雖不喜玉將軍的口吻,但心知他說的沒錯,衝玉破禪一擠眼睛,就向外頭去,跟着丫鬟進了二門內玉夫人的院子裡,果然瞧見丫鬟們大氣都不敢出,快步走到屋子邊,就聽屋子裡,金老夫人、玉夫人等在壓抑着火氣吵架。
“金姑娘過來了。”丫鬟通傳道。
金折桂自己掀開簾子進去,金老夫人、沈氏看金折桂神態輕鬆,就趕緊問:“怎麼樣了?”
“……她姑娘家,有什麼事,老太爺們還能當着她的面說?”玉老夫人明知道金折桂不會避嫌,偏有意這樣說。
果然一句話後,玉夫人又開始不喜金折桂這“沒羞沒臊”的性子。
金老夫人忍不住猛地一拍桌子,衝玉老夫人道:“挑撥離間?好、好得很,幸虧老天送你個一挑撥就上當的兒媳婦。”輕蔑地掃了玉夫人一眼,又問金折桂:“怎麼樣了?”
玉老夫人被金老夫人戳穿,碰了一鼻子灰,後悔當着金老夫人的面用那伎倆。雖都是老夫人,但她是填房,玉老將軍又不像是金閣老那樣縱容她,是以,自得沒趣後,只能安慰自己不跟金老夫人一般見識。
玉夫人也悻悻地,暗想金老夫人眼中,她定成了個沒有主見的主。
“成了,玉祖父還答應破八在外頭置辦宅子。還有外祖父正在寫契約,約定以後初一十五過來請安。”金折桂笑着對金老夫人說。
“已經定下了?這麼快。”玉夫人彷彿還在夢中。
玉老夫人、金老夫人、沈氏一時間都不言語了,既然老太爺們那邊定下了,任憑她們再說什麼也沒用了。
“……府裡的芍藥開得不錯,要不,去瞧瞧?”玉夫人心裡不由地失落起來,自己兒子的事,從頭到尾,沒一件能叫她做主的。
沈氏心裡也是這樣,越是輕易地解決了,越是不甘心起來,“……魁星,在子規城裡,你的話也跟我們的話一樣不頂用?”
“當然不是了,在子規城裡,我的話跟破八的話一樣頂用。”金折桂不由地憧憬起以後的日子來,嫁了人,再沒人管着約束她了。
“當真?”玉夫人有些不忿,她心裡矛盾地一面不甘心沒人問過她的意思,就把她兒子的終身大事定下來了,一面又瞧不上金折桂那“張狂模樣”,巴望着金折桂以玉破禪爲天,凡事以玉破禪的心思爲先。
金老夫人摸了摸自己的手,白吵了半天,除了吵得大汗淋漓,一點用都沒有,“芍藥在哪?去瞧瞧吧。”起身後,攜着玉老夫人的手,對她道:“其實分家了,老妹妹大可以去自己親兒子家住,瞧瞧進了自己親兒子家,還會不會挑事,處處使出這借刀殺人的伎倆。”
玉老夫人要甩開金老夫人的手,但又怕比她年長不少的金老夫人一個站立不穩,跌倒在地上,臉色變換莫測,雖被金老夫人打了臉,也只能強撐着不搭理她。
玉夫人聽金老夫人說話,越發不尷不尬,領着沈氏跟金老夫人、玉夫人隔開一些,才低聲問:“你家老夫人一直這樣說話?”
“她對自己人都這樣說話。”沈氏拍拍玉夫人的手,心想玉夫人要是聽見金老夫人的話後,還處處被玉老夫人算計到,那玉夫人就沒救了。瞧見金折桂笑盈盈地跟在後頭,在心裡罵了一句沒心沒肺的死丫頭。
一羣人正在走,忽地就見丫鬟來說:“老夫人、夫人,不好,大少夫人叫肚子疼。”
“渾說什麼,纔剛七個月,發作的太早了一些。”玉夫人想起昨兒個康氏裝模作樣引人過去,只當康氏又是裝的,想嚇唬誰呢,就很是不以爲然。
“還是叫人去瞧瞧吧,別出事了。”沈氏對康氏同情得很。
玉夫人怕鬧得難看,就叫人請太醫去,又問那丫鬟:“你家大少夫人可是吃壞了東西?又或者被萱兒撞到了?”
那丫鬟心裡着急,想着康氏月份不足,就發作起來,只怕凶多吉少,嘴裡支支吾吾,不肯直說。
“有話快說,有貴客在呢。要是你家少夫人出事,第一個就要拉你去見官。”玉老夫人催促道,頗有些心虛地留意金老夫人的神色。
“大少夫人聽見人說,八少爺要跟金六小姐定親了,家裡要她跟大少爺從中軸線上的屋子裡搬出來,給新人騰出屋子,她就着急了。”既然是搬出來,那自然是要把他們塞到不知哪個角落裡去,這住在哪裡,可是身份的象徵。
金老夫人對康氏也是十分同情,嘆道:“這人就是太急,也不知道是誰那麼有心,把那麼句誅心的話說給人家一個孕婦聽,偏那孕婦一瞧就是本就心思重重的苦命人。”
玉夫人立時看向玉老夫人,心底涼成一片,心想這是誰那麼黑心?傳出這樣的話,可不是叫人人戳她的脊樑骨嗎?誰不以爲是她這繼母惡毒,有意要弄死玉悟禪最後的一點骨血?
“快,快去瞧瞧。”玉夫人着急了,心想定是玉老夫人派人去說的,顧不得照應金老夫人、沈氏、金折桂,就向康氏的院子去。
玉老夫人待玉夫人去了,就訕笑道:“家裡事多,怠慢三位了。”
“誰家沒有個急事,偏撿着我們來就出事了,巧得很呀。”金老夫人綿裡藏針地說,雖沒證據,但心裡已經認定了是玉老夫人使壞,“我去瞧瞧。”
“哎,萬一見血了,那可不吉利。”玉老夫人忙要攔着金老夫人。
“不礙,七活八不活,如今生下來還能養活。就怕有人糊弄破八她娘接着給你們家大少夫人保胎,害得人家一屍兩命。”金老夫人慢悠悠地說,就要領着金折桂、沈氏過去。
“叫小姑娘見了……”玉老夫人見金老夫人還要帶着金折桂去看,又堆笑着要阻撓。
“叫她多見識見識世面也好。”金老夫人此時儼然反客爲主了,甚至對自己帶來的龐錚家的說,“去跟玉將軍說,叫他看着門,一路上別叫人跟請來的太醫搭話,瞧瞧那太醫是不是來了就主張保胎。若是他說保胎,直接綁了他,敲他一筆,破八成親的銀子都有了。”
玉老夫人心道好一個狗拿耗子多管閒事,被金老夫人一直盯着,想給丫鬟使個眼色也不能。
金折桂扶着金老夫人,看龐錚家的絲毫不外地去跟玉將軍說了,緊跟着金老夫人,心裡想着康氏有事,頭一個人家就要懷疑是玉夫人做的手腳,玉夫人要是到了黴,那就便宜玉老夫人了。玉老夫人要當了玉將軍這一房的家,不出幾日,這玉家上房就要換了人住了。
一羣人趕過去,在院子裡就聽見康氏的尖叫聲。
玉夫人聽說人來,就手足無措地趕着出來,慚愧道:“幾位怎麼過來了?今日實在不能款待幾位……”
“你年輕,壓不住事,放着我來。”金老夫人道。
玉夫人呆住,情不自禁地去看玉老夫人,見玉老夫人微微耷拉着眼皮,就又去看沈氏。
沈氏訕訕地道:“聽我們家老夫人的吧。”又想金閣老、沈老尚書都在玉家,這兩人定會擠兌得玉將軍聽金老夫人的話吧。雖不喜金折桂過去看,但既然金老夫人都說叫金折桂去看世面了,那也只能叫她去瞧瞧。
進了康氏屋子裡,聽丫鬟說已經見了紅。
“血多嗎?”金老夫人問。
“只有一點。”
金老夫人點了點頭,看金折桂關切地向牀上看,就對她說:“這女人呀,有了身子最忌諱心思重,有什麼事不能想開一些?你們房裡一個病着,一個有了身子,誰會想叫你們換屋子?”
康氏躺在牀上,咬着牙關忍不住呻、吟起來,聽了金老夫人的話,搖了搖頭,“不是爲了那些話……是……”掙扎了半天,因素來敬重金老夫人,就落淚道,“我的飯裡有……”
“飯菜是叫人專門給她做的,還叫她的丫鬟去端的,絕對沒問題。”玉夫人聽康氏提起飯菜,不由地也急了。
金折桂點了點頭,玉夫人的嫌疑最大,反過來說,她的嫌疑也就最小。
“……看來,有人給她下催產藥,這是要生了。”金老夫人伸手在康氏的肚子上按了按。
“催產?”玉夫人一怔,原本只當是動了胎氣,一心要等太醫來,此時立時叫人去請穩婆。
金折桂忽地想千萬別弄巧成拙,昨兒個金家三人來過,千萬別賴到那三個頭上。
康氏也覺得自己小心謹慎得很,玉夫人也不會笨到給她的藥裡下毒,躺在牀上,奮力指了指玉悟禪的屋子。早先唯恐玉悟禪對着旁人胡言亂語,她這賢妻是一天到晚,除了吃睡,大都是陪在玉悟禪房裡的,要是她這邊沒問題,問題就在玉悟禪屋子裡。
“那邊是悟禪的屋子。”玉夫人看着康氏,見康氏點了點頭,就叫人去玉悟禪的屋子裡守着。久病牀前無孝子,玉悟禪病的久了,自然他的吃用等等就有人怠慢了,興許他的東西里摻雜了什麼對康氏不好的東西也不一定。
金老夫人牽着金折桂去屏風後,又嘀嘀咕咕地告訴金折桂:“玉家可是一步一個坑,瞧見了吧,還怪祖母當初爲難破八嗎?”
金折桂趕緊搖頭。
“老夫人、夫人們,閣老逮住了兩個想跟太醫捎話的丫鬟。”龐錚家的笑盈盈地進來了,心裡佩服金老夫人的很,心想金老夫人當真是火眼金睛,那邊金折桂跟玉破禪的事才定下,這邊她就替金折桂掃平障礙了。
玉老夫人見玉夫人叫人守着玉悟禪的屋子,強作鎮定地問:“誰的丫鬟?”
龐錚家的道:“是個粗使丫鬟,還沒問出是誰的。”看着門簾子動了,又趕緊說:“太醫來了。”
玉老夫人搶先隔着屏風問一句:“大夫,快來瞧瞧我這孫媳婦是不是被人……”還沒說完,就被金折桂捂住嘴。
玉夫人瞧着金折桂沒上沒下的動作,嚇了一跳,後知後覺地想要是玉老夫人勾結了太醫,如今玉老夫人就是在提醒那太醫計劃有變。
請來的太醫給康氏診脈後,就道:“沒有大礙,不過是一時胎氣不穩,開兩副安胎藥,立時吃了就好。”說罷,就去開方子。
“穩婆來了。”屋子外丫鬟道。
太醫聞言,就道:“何必去請穩婆,日子還不夠呢。”
“夠不夠,你說的不算。”金老夫人好整以暇地坐在屏風後喝茶,又問玉夫人:“給你大兒媳婦準備人蔘了嗎?”
“……快去準備人蔘茶。”玉夫人有些恍惚,側耳去聽屋子外,穩婆如何說,待聽見穩婆說:“快準備熱水,要生了。”又趕緊叫人去準備接生用的東西。
“還沒到時候,罷了罷了,既然夫人寧肯聽個大字不識的婆子的話,也不肯聽老夫的,那老夫就告辭了。”太醫依稀覺得哪裡不對勁,倉促地收拾藥箱,就要出去。
“捆住他。”玉夫人急道。
“母親,咱們出去吧。”沈氏爲難地說,難不成金老夫人還當真想叫金折桂看人生孩子?瞧着影子,那太醫已經被捆住了,又聽康氏越叫越悽慘,不禁捂住金折桂的耳朵。
金老夫人滿意了,這才帶着金折桂出去。
“一邊催生,一邊安胎。”這世上哪有那麼多負負得正的好事,這麼兩邊使勁,是要憋死那胎兒?金折桂臉上身邊變幻莫測,“祖母怎麼知道的?”這料事如神的,好叫人狐疑了。
“冤有頭債有主,一樣的伎倆,最好別用兩次。”金老夫人意味深長地說。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