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秋後算賬
折桂令
58秋後算賬
“沒事,何必跟條死魚過不去。”沈氏須臾醒過神來,卻是抱着金蟾宮,又要去看金折桂的腿腳。
金折桂心裡狐疑,轉瞬想到自己許久沒回家,大抵是有許多事不清楚,見沈氏自己有法子,便又笑着說:“母親,父親說蟾宮被鍾姨娘嚇着了,以後不納妾了。”
“哦。”沈氏淡淡地應了,心想金將晚還當人人都等着他施捨一般地答應不納妾嗎?未免太擡舉自己了,“大人的事,小孩子家別管。既然回來了,就好好地……”纔要進折桂
好好地歇着,冷不丁地看見她的腳踝詭異地凸出來,眼眶一熱,眼淚就滴到金折桂腳上。
“母親,沒事了,有法子醫的——況且父親說許我再好一些就去習武,等習武了,身子骨好了,走路也輕快了。”金折桂拉着沈氏的手慢悠悠地說。
沈氏擦了臉,勉強笑道:“有法子醫就好,咱們孃兒三就靠着你祖母、祖母過日子,其他的事別管,至於習武,女孩子家家,學那個做什麼,曬得臉黑頭髮黃的,可怎麼好?”說完,當真依着龐錚家的捎來的話,對大丫鬟白鷺、白鴿道:“去老夫人那邊取些新鮮的果子來。”
白鷺、白鴿二人忙答應了,便向前面去,半路就瞅見嶽姨娘匆匆忙忙地向前面去。
白鷺拉住白鴿,叫嶽姨娘先去金老夫人院子裡,她們二人在後面不急不緩地跟着。
晴空之下,幾隻迷路的蝴蝶蹁躚在深深庭院中,嶽姨娘只當身後的白鷺、白鴿要追趕她,於是大步流星地甩開腿進了金老夫人院子裡,然後跟金老夫人院子裡的瑤山竊竊私語。
瑤山稍稍遲疑,便帶着嶽姨娘去見金老夫人。
“老夫人,你沒瞅見,魁姐兒、大哥兒見了大夫人就抱頭痛哭,娘啊兒啊地喊着,親得不得了。”嶽姨娘微微撇嘴,心中竊喜,暗道待金老夫人識破金折桂姐弟在她面前做戲
,看金老夫人氣急敗壞下,會對金大夫人怎麼着。
“……瑤山跟嶽姨娘倒是要好。”金老夫人冷笑,人人都以爲“旁觀者清,當局者迷”,都以爲她不知道金折桂姐弟跟沈氏母子情深。實際上她比誰都清楚,不過是睜一隻眼
閉一隻眼罷了,不然當真跟個小孩子家計較,那她就成老瘋子了。
瑤山一怔,望向穿着老藍衫子戴着銀簪子,方纔還在金折桂姐弟跟前和藹可親的金老夫人冷了臉,就如同看死人一般看她,不禁嚇得一身冷汗,“奴婢跟嶽姨娘說不上要好,
就是奴婢方纔恰在外頭,才替嶽姨娘通傳一聲。”
“哼!我叫人偷偷去瓜州找魁姐兒、大哥兒,魁姐兒卻沒見着人。回來的人卻說眼瞅着他們兩個叫姓袁的弄死,掛在旗杆子上!”有個聰明的孫女,金老夫人又頭疼又歡喜,
愛不得恨不得,只能對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金折桂姐弟不在,二房也想教唆一個女兒陪她解悶,想奪了金折桂姐弟的“寵”,但再怎麼乖巧伶俐的孩子,都比不過長房孤零零的
兩個姐弟矜貴。沈氏是個沒用的,她這做祖母的再不護着,他們姐弟一準叫人給吃了。
瑤山圓圓的據說十分有福氣的臉龐白了起來,噗通一聲跪下,“老夫人,這事跟奴婢不相干。奴婢一直替老夫人保密,誰也沒告訴。瓜州兵荒馬亂,地方又大,姓袁的又據說
是個狼心狗肺的,興許他濫殺無辜,殺了許多孩子,叫去的人一時看錯眼了呢?又興許是魁姐兒見了人,不敢認呢?”
金老夫人冷笑:“不敢認?魁星敢認素不相識的瞽目老人,敢將姐弟兩個託付給瞽目老人,會信不過我派去的人?虧得那幾人還敢回來,還有臉編假話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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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姨娘傻傻地聽着,她不過是想過來挑唆金老夫人跟金夫人過不去,竟然會撞上這等事,比起沈氏跟金折桂姐弟感情好,有人敢在金老夫人派去尋人的隊伍上動手腳,這事更
厲害!膝蓋一軟,忙也跪下來,“老夫人,婢妾、婢妾跟這事沒關係,婢妾是外頭買來的,認識的人少。”
“能想進我這屋子就進來,你認識的人也不少吧?”金老夫人斜靠在榻上,冷眼盯着嶽姨娘,打定主意寧可錯殺三千,也不放過一個,“你們那些事我心裡清楚,不過是不耐
煩去管。但敢把手j□j我的人裡頭……哼,當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快說,誰動了我的人?”
金老夫人乃是金太夫人侄女,有金太夫人庇護,在孃家、婆家都不曾吃過虧。如今雖沒了金太夫人,但她有些專橫的性子已經養成,就連金閣老也不敢對她硬來,譬如護着沈
氏,只能迂迴,不能直言相勸。
瑤山只覺得自己遭了“無妄之災”,看金老夫人臉色越來越不好,慌慌張張地磕頭,磕了頭,只聽見嶽姨娘喊冤的聲音,又見其他丫頭甚至龐錚家的都大氣不敢出,沒一個替
她辯解兩聲,身子打着顫,終於指向瓊樹,“老夫人,瓊樹跟大少夫人要好,瓊樹的哥哥也被老夫人派去尋人。奴婢前兒個才聽說,府外頭那上百間出租的院子,大少夫人要放給
瓊樹的哥哥照應,一年在手上經過的銀錢就有幾萬兩。”
金老夫人順着瑤山的話將頭轉向一個杏臉桃腮的婢女,“原來瓊樹家發達了,恭喜恭喜。”隨後冷笑道:“你們定是以爲魁姐兒、大哥兒回不了了,金家是二房的天下了,又
看着二夫人、大少夫人當家了,就個個都趕着去貼二夫人、大少夫人去了。”
“老夫人,奴婢冤枉,奴婢許久不曾見過老子、老子娘,並不知道這些事。”瓊樹忙跪下喊冤。
龐錚家的早料到一旦金折桂姐弟回來,金老夫人就會重整金家——誰叫沈氏看着沒用呢?於是麻利地向屋子外去,吩咐壯實的婆子將金老夫人院子個個門把守好,待見白鷺、
白鴿二人過來,就問:“不去伺候着夫人、小姐少爺,過來做什麼?”
白鷺道:“大哥兒方纔聽小姐提起櫻桃,竟是不記得櫻桃長什麼樣子了。是以……”
龐錚家的會意,“你們先回去,等會子就叫人送去。老夫人正忙着呢。”
“哎,晚飯的時候,夫人是先領着小姐、少爺過來,還是留在後頭院子?”白鷺又問。
龐錚家的掐算着這邊一時半會不能了了,就說:“不必叫夫人過來立規矩,叫夫人好好陪着小姐、少爺吧。”
“是。”白鷺、白鴿看龐錚家的臉色,心裡有了底,便又回大房院子裡,對沈氏說:“夫人,老夫人那邊果然在整治人呢。龐嬸子說,晚飯的時候夫人不必過去了。”
沈氏點了點頭,忽地聽到一聲戛然而止的哭鬧聲,微微蹙眉,旋即裝作沒聽見一般,又細細問金折桂、金蟾宮這一路的見聞。
那聲哭鬧聲是從二房院子裡傳出的,哭的人只敢喊一聲,就被堵住了嘴。
“山雞蛋、野鴨蛋?果然鳳凰蛋回來了,一家子孫子曾孫子都不入她的眼了。”金二夫人冷氏頭上的銀步搖不住地搖晃,眼睛瞅着他們這一房的人,只見大少夫人寧氏抱着才
一歲的小孫子,一副將兒子當擋箭牌模樣;庶出的老四金朝鬆低着頭,擺明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犯了錯的庶出老五金朝楓跪在地上,不甘心地瞪大眼睛,似乎有人冤屈了他;還
有嫡出的十一歲的三姑娘恬靜地站着,還有幾分大家風範;庶出、十歲的四姑娘掐着帕子,無所適從地盯着地上的青磚看。
“放肆!她是誰,她是你婆婆!”金將溪冷笑。
金二夫人吶吶地道:“老爺,你看大房的人才回來,父親、母親就開始發作我們們了。人心都是偏的,但父親母親也不當偏成這樣。”
金將溪先看向大兒媳婦,礙於規矩,不敢盯着她太久,匆匆一掃移開眼,訓斥道:“別忘了身上還有孝,就算你孃家有喜事,也該知道輕重,怎麼能穿得花花綠綠往老太爺跟
前站?況且如今還打仗呢,你家那又算是什麼喜事?”
寧氏懷中的小孫子金閱明看祖父金將溪冷了臉,臉一白,就嚶嚶哭了出來。
“叫奶孃把孩子抱出去。”金將溪道。
寧氏又將孩子掂了掂,手指在孩子腿上一掐,那孩子就哇哇地哭起來,到奶孃懷裡也不安穩。
“罷了罷了,你下去哄孩子。”金將溪揮揮手。
“是。”寧氏趕緊地抱着孩子走。
金將溪又冷臉問五少爺金朝楓:“快說,到底是哪個教唆你鬧起來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見旁人去迎,你也跟着去就是了,嚷嚷什麼?”
金朝楓倔強道:“回父親,沒人教我什麼。”
金朝楓的姨娘姜氏爲洗脫自己嫌疑,忙說:“老爺,誰還能犯傻叫老五去嚷嚷不成?定是有人在老五耳邊嘀咕了些咱們二房不如大房的話,是以……”怯怯地看了金將溪一眼
,彷彿說了什麼犯忌諱的話,立時住了口。
金二夫人拿着帕子點嘴角。
“果然就是你教唆的!金家若敗,就敗在你手上了!我不擅言辭,素日裡不肯跟你計較,只望你將幾個兒女教好,這可好。老二去接人,人沒接回來,還霸佔了弟弟妹妹的奶
娘丫頭!老五又膽大包天給大房下馬威!”金將溪矛頭立時轉向金二夫人,“你不過是看老五性子魯莽,耳根子軟,才……”
金二夫人拿着帕子的手一僵,臉色漲紅,“老爺,妾身並未教唆老五……”
“當着我的面就說了那樣的話,背後還不知如何在兒女面前絮叨呢。虧得老大還跟着大哥出征,你也不怕大哥想起往事一時着惱,叫老大有去無回!”金將溪虎着臉瞪向叫金
二夫人。
好個姜氏!金二夫人心裡狠狠地剜了姜氏一眼。
“父親,你這可就冤枉母親了。母親從來不說那些話,今日氣急了,纔在父親面前脫口說了一句。父親想,母親若是兩面三刀背後會罵祖母、教唆一家子不和睦的人,怎會口
直心快地在父親跟前脫口說出那話?”嫡出的三姑娘金蘭桂柔聲細語地勸說正在氣頭上的金將溪。
金將溪心中的火氣果然消弭了一些,卻不肯就此放過金二夫人,“別再折騰什麼伴讀不伴讀,方纔太上皇來,已經是敲打過咱們家了。”
“當真?”金二夫人一怔。
“這還能有假?”金將溪唯恐將太上皇、金閣老的話學出來,又叫金二夫人去想那些有的沒的,鄭重道:“父親今日說起老大媳婦的衣裳,我琢磨着,老大媳婦也是知禮的,
只那一日回孃家穿的顏色亮了一些。父親也並非不知道她是爲走親戚換的衣裳,知道了,卻還說,父親是不喜歡老大媳婦常回孃家呢。”
兒媳婦回家自然要婆婆批准,金二夫人訕笑道:“只叫老大媳婦回去過兩次,難不成要不近人情地不許人回家看爹孃?”
“哼,嫁進來了,就是咱們金家的人,我只請你看在老大的份上,別再似早先那樣糊塗!”金將溪心裡也是瞻前顧後,一面覺得薑還是老的辣,金閣老總不會錯,一面又想太
上皇禪位,且跟皇帝父慈子孝,皇帝的位子穩了,皇后的位子自然也穩了。就因猶豫不決,雖嘴裡教訓金二夫人,卻也沒將說死,沒嚴詞令金二夫人遠着皇后孃家。
金二夫人聽出金將溪話裡的猶豫,憂愁道:“眼下,老爺子要交出一串人,這可怎麼交?有些人,老爺子若沒見到,定會疑心咱們胡亂弄出幾個人糊弄他。可交了,聽那人說
話,又彷彿十分清白。”漫不經心地往姜氏身上一撇,暗嘲笑姜氏竟會天真地以爲自己能脫身。
果然,金將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說:“什麼清白不清白,先將老爺子那邊打發了,那兩個孩子委實受了不少苦,老爺子正心疼他們,要替他們出頭呢。”
要出頭也不該出在咱們頭上!金二夫人看了眼姜氏,“那老五的姨娘……”
姜氏一顫,金朝楓原先還覺得自己有理,見牽扯到姜氏頭上,忙說:“這事跟姨娘不相干,是我聽見兩個婆子跟嶽姨娘一起說咱們一房人都比不過大房兩個小的,一時氣惱才
嘟嚷了兩句。”
“是哪兩個婆子?嶽姨娘,是大房的姨娘?”金將溪問。
金朝楓忙說:“是……是兩個臉生的婆子,應當不是咱們這一房的。”
“不是咱們這一房的……”金二夫人沉吟,“是三房的還是大房的?”
“怎會是大房的?”金將溪擰眉。
“老爺,大房慣會用苦肉計。”金二夫人想起往事,不禁滿腔怨憤。
金將溪冷笑:“胡亂猜測什麼,大哥不在,莫非你要我爲這點子事去跟大嫂子計較?傳揚出去,誰不說我們們欺人太甚!就算是老三房裡的,老三都親自去迎接了,父親還會信
他們一房背後搗鬼!快將自家看着不順眼的婆子收拾出兩個來,把這案子結了吧。”
金二夫人也心知不管是大房還是三房搗鬼,總之二房要擔上一個給侄子侄女下馬威的名,憋着一腔火氣地對姜氏說:“我們們知道你清白,但也只能委屈你了。好歹你有個老五
,老夫人不能對你怎麼着。”
姜氏叫苦不迭,心知她被交上去,就是金閣老、金老夫人心中的“主謀”,忙道:“老爺,這事委實跟婢妾不相干。”
“又說什麼混賬話!夫人事多,好心將老五交給你照管,怎地事到臨頭,又跟你不相干了?”金將溪冷笑。
姜氏呆住,須臾識時務地哽咽道:“求老爺好歹看在老五份上,替婢妾跟老夫人求求情。”
金將溪模棱兩可地點頭,見門外又傳來孫子的呀呀聲,就揚聲道:“怎地又回來了?”
金二夫人趕緊叫人掀開簾子,寧氏邁步進來,有些驚慌道:“母親,祖母那邊開始教訓人了。”
“你祖母教訓人,還要你准許不成?”金將溪見兒媳婦一瞧見金老夫人發火就着慌,頓覺不妙,立時明白是自家這對婆媳又有把柄落在金老夫人手上了。
“父親,我跟母親管家的時候,難免會看在祖母面上重用一些人,這也是孝敬祖母的意思。可如今祖母發話將那些人都叫來,外頭人不知道的,還以爲咱們收買人心,要幹些
見不得人的事。”寧氏抱着兒子,不甚炎熱的天氣,她細膩的鼻尖掛着一顆顆細小的汗珠。
誰當家的時候不會有意安插自己的人,順勢藉着職權籠絡一些人?可如今一個翻臉,安插人、籠絡人就成了錯處。
“我的天,老夫人是替大房出頭,誠心收拾我們們呢!”金二夫人掩着嘴低聲輕呼,金折桂姐弟失蹤,大房沒人了,金老夫人自然任由二房當家作主,如今大房人回來了,沈氏
還不怎麼樣,金老夫人先替大房出手了,“老爺,你且領着姜姨娘、老五……再叫上兩個婆子去母親那。蘭桂,你幫着母親還有嫂子,先將賬本理一理。”
“這會子了,看什麼賬本?”金將溪先不解,隨後恍然大悟,有道是出師有名,若不是爲收回二房的管家之權,金老夫人爲什麼要興師動衆地拿捏二房的錯處。
“早告訴你們安分安分,非不聽,興沖沖管了一年家事,功勞苦勞沒有,還留人笑柄!”金將溪氣道,匆匆地領着金朝楓、姜氏就向金老夫人院子裡去。
趕到金老夫人院子裡,就見金老夫人院子裡,從大門口就開始跪着人,院子外站着的是持槍拿棒的家將。
挨近大門邊跪着的是聽到召喚匆匆趕來的外頭管事,再一層,就是內宅管家、管事媳婦,再向裡,左邊是幾個丫鬟,右邊是幾個魁梧男子。
“老二,來的正好。你瞧瞧可不可笑,魁姐兒、大哥兒好端端的,老婆子我偷偷派出去尋人的人出去一趟回來,卻說他們兩個叫袁珏龍掛在旗杆子上了!”
金將溪在家事上,素來主張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原以爲金老夫人能拿捏到的他們這一房的錯處,不過是些莫須有的辦事不牢等等,此時聽金老夫人坐在簾子後一句話,不禁頭
皮一麻,心知此事鬧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