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年幼無知

94、年幼無知

後院的風燈隨風搖曳,到了後半夜,下了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

玉入禪冒雨給玉破禪送了斗笠,然後忍着身上被蒙戰偷襲後留下的傷痛,仰頭看着金折桂、戚瓏雪的窗戶,到底不習慣跟玉破禪說些什麼推心置腹的話,丟下斗笠折回驛站樓上,悄無聲息地走過大堂,然後將袖子裡一封信用飛鏢頂在大堂柱子上,滿心無奈地回房去,待回了房中,對着一如豆燈光,望向搶了他牀的黑衣人。

“師叔,弟子照你說的話辦了。”玉入禪想不明白玉破禪爲什麼守在那邊窗下。

牀上黑衣人短短地嗯了一聲,“茶。”

玉入禪趕緊將茶碗送到牀邊,送到黑衣人嘴邊叫他喝。藉着燈光,只見黑衣人長相雌雄莫辯,竟是若是男兒必定俊美非凡,若是女兒,必定驚塵絕豔的面相。

“師叔……咱們到底是什麼門派?”玉入禪好奇地問。

“咱們就是個鏢局。”

“那師叔次來,到底是爲了何事?”玉入禪又問。

“爲了何事,不必細細說給你聽。”黑衣人打了個哈欠。

玉入禪趕緊去給他拉被子,低頭之時,聞到一股香氣,想起一線天中,金折桂身上那天然的女兒香,暗想師叔莫非其實是師姑?給黑衣人蓋被子時,有意去看他喉結,見他喉結竟是被衣裳遮住,再看他胸口,越發看不出什麼來。

“莫非你當真是兔兒爺?竟然色眯眯地看起師叔來了。”黑衣人哪裡察覺不到玉入禪那探究的眼神,忽地一個翻身將玉入禪拉入懷中,一隻手在他大腿上一掐,繼而遊走到他後背上。

玉入禪一僵,奮力掙扎,奈何技不如人,咬牙道:“師叔自重!”

黑衣人空出一隻手,摸在玉入禪胸口,忽地覺察到有起伏,將他衣襟一分,望見他胸口竟然有王八蛋三字,仰頭大笑起來,繼而將玉入禪又是一拋,在他臀上用力一摸,然後捏着光潔的下巴,色眯眯地笑道:“你乖乖地脫下褲子,師叔我教你本門絕學!”

玉入禪眸子猛地睜大,雙手護在臀上,見黑衣人靜靜地等他脫衣裳過去,待要羞惱,忽地又笑道:“師叔,侄兒相貌不堪,待侄兒給你挑個好的,會服侍人來。”

“師叔喜歡你,除了你,再不待見其他人。”黑衣人暗送秋波,兩隻手摸八字鬍一般在脣上抹過。

玉入禪不禁握拳,見黑衣人起身向他走來,趕緊開門向外去,到了門外,又怕被人看出異樣,想着總歸不能睡覺,不如做做好人,去陪着玉破禪一同守着馬。

再走下樓梯,就見大廳裡的信已經被人取走,料想該交到金將晚手上了。

玉入禪到了後院,在玉破禪身邊坐下,瞥了眼自己那屋子,依舊心有餘悸。

“老九,你怎麼過來了?”玉破禪自來跟玉入禪算不得親近,是以看他來,心中十分詫異,反覆思量一番,就說,“你放心,除了不能叫你認得進山谷的路,你降服哪匹馬,哪匹馬就是你的。”

玉入禪有些不尷不尬道:“多謝。”謝了一聲兒,見玉破禪似乎在防範什麼人,心知那人定是他師叔,於是道:“老八,那黑衣人未必有歹心,況且叫金家人來守着就是了。”

玉破禪看了他一眼,卻不言語。

玉入禪一時尋不到其他的話,沉默地陪着玉破禪守着。

天快要亮了,小雨依舊不停。

金將晚撐着油紙傘來尋玉破禪,見玉入禪也在,微微一怔,就將玉破禪引到一旁說話。

“金叔叔……”

“這是昨晚上黑衣人送來的,外頭守着這麼多的人,竟然能叫那黑衣人悄無聲息地投了飛鏢進來!”金將晚慚愧道。

玉破禪趕緊接過書信去看,見信裡黑衣人不顧廉恥地露骨地表露出對金折桂的仰慕,並坦言要帶着金折桂遠走高飛雲雲,“金叔叔放心,那人沒把信投在小前輩房裡,可見他的武藝還沒高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待又想這信可有可能是金折桂自己僞造的?仔細看了看字跡,不像是金折桂的,一時又想不出金折桂這般折騰他們的緣由。

“那人竟然妄想拐帶走……可恨我公事在身,不能時時守在魁星身邊!”金將晚接過那信,把信撕個粉碎,那人實在囂張狂妄,竟然想帶着金折桂私奔。

“金叔叔,晚輩替你看着小前輩,絕不能叫她被歹人騙走。”玉破禪皺眉說。

金將晚雖看不上玉破禪,但此事不能告訴旁人,玉破禪對金折桂又沒男女之情,倒是比旁人妥當許多,“那就有勞玉賢侄了。”

玉入禪遠遠地瞧見他們拿着昨晚上他替黑衣人釘下的信,心想黑衣人唯恐他偷看,昨晚上竟然說信上有毒,如今看來,信裡是沒毒的,可見那黑衣人狡詐得很,膽戰心驚地回房,輕聲喊了兩遍師叔,見黑衣人沒影了,鬆了一口氣,又豔羨地想自己若能有這武藝多好。

待早飯後,淅淅瀝瀝的小雨終於停下,金將晚一行人又去趕路。

一路上,簫聲、桂枝不斷,甚至到了一座小鎮上,鎮上的百姓送來許多胭脂水粉,金將晚、玉破禪追問之下,得知百姓送來胭脂水粉也是迫不得己,原來在金將晚等人進鎮子前,一個風流倜儻之人四處登堂入室言語調戲人家良家男子,並恐嚇被調戲男子家人送胭脂水粉給金家。

玉破禪當那人能近得了大黑的身,定不是個十足的壞人,不想聽了這些話,越發鄙夷起黑衣人。

“可見這人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鼠輩。”金將晚咬牙切齒,聽百姓所說,認定那黑衣人是個無法無天、無惡不作的歹人,越發防着他再見金折桂,只是防範之餘,不禁又想,那人調戲的都是男子,怎地偏偏迷戀上金折桂這女兒家?

待進了西陵城,又有人送衣裳、首飾來,送來的人又將黑衣人入室搶劫、擄走俊秀少年郎的種種惡行說了一通。

事到如今,阿大四人、樑鬆、蒙戰、玉入禪、柳四逋都知道有個罪惡滔天的黑衣人迷戀金折桂的事。

聽聞那人擄走俊秀少年,已經不算少年的蒙戰長吁了一口氣,然後瞪了眼玉入禪,“你仔細一些,千萬別被人擄走了。”

“你也小心一些,仔細一開口,那人誤以爲你是小兒,把你拐帶走了。”玉入禪忽地心想若是黑衣人劫走了蒙戰,他豈不是就能跟戚瓏雪在一起了?

“金將軍,那人……實在不堪,萬萬不能叫她再見小前輩。”阿大咬牙切齒地說,那等葷素不忌的人,行爲放蕩,定非良人。

“這是大傢伙都知道的事。只是,聽說小前輩自從見了那人,就一直在做女紅……怕是不妙。”樑鬆擔憂道。

玉入禪跟着聽着,聽到黑衣人竟然喜歡金折桂,不禁咋舌,轉而又想起一線天裡的幽香,暗道金折桂如今雖還有些小,但已經是少女了,被好色的師叔看上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自己要幫着金折桂,還是師叔?

金將晚贊同地看一眼樑鬆,“如今既然進了西陵城,金某不得不去料理軍中公事。長痛不如短痛,咱們如今且有意設個局,用魁星做誘餌,將黑衣人引出來。”

“不可,這實在冒險。”阿大出聲道。

“阿大,這也未嘗不可。小前輩總有法子脫身,待揭穿黑衣人真面目,她自然會幡然醒悟。”玉破禪道。

“她畢竟年幼,又是個女子,萬一、這可是毀了她一輩子的事。”阿大咬牙道。

“她雖年幼,但……”玉破禪一時詞窮,若金折桂不是年少無知,怎會傾心於一個只見過一面的人?可是,金折桂除了個頭小,哪裡又像是年少無知的人?

“就依着此計吧。”樑鬆道,其他人紛紛響應。

樑鬆又細細地囑咐蒙戰如何教導戚瓏雪配合。

西陵城中雖不是飛沙走石,但草木已經不多。

金家安頓下來的大院子裡十分寬敞,因人少,也沒什麼要收拾的,甚至同來的金潔桂、柳四逋一家三口占了一進院子,玉家兄弟樑鬆等也在這宅子裡各自佔了幾間屋子。

沈氏等將自己屋子拾掇好,就去捯飭一路帶過來的蘭花,然後開始帶着金潔桂見西陵城裡前來拜訪的地方鄉紳名士家眷,原本也有意帶着金折桂出門,奈何金折桂有些“水土不服”,只想做針線,旁的一概不樂意搭理。

戚瓏雪自從聽人說有人要拐帶金折桂後,就一直戰戰兢兢,日日陪着金折桂做針線,有意教唆她再去練槍習武,卻見她動不動搖頭,竟是脫胎換骨,成了個徹徹底底的淑女。

眼瞅着大半月過去,黑衣人總能恰到好處地送上桂枝花環、上等胭脂,玉破禪等人一絲也不敢懈怠,明知道如今是出關去大黑山谷的上好時期,也依舊夜以繼日地暗暗守在金折桂院子外。

七月六日,眼看明日就是七夕佳節,忽地有人將一套新嫁衣悄無聲息地送到了金家門前。

因這次是送到門前,也就驚動了沈氏。

沈氏哪裡會想到金折桂身上,畢竟在她眼中,金折桂還算是個小孩兒,於是瞧見嫁衣,就只當是外頭哪個跟金將晚相好的女人前來示威挑釁,於是等金將晚得知有人送了嫁衣來金家,因此特地從軍營趕來時,沈氏就將穿着一身桃紅衣裳的碧桃推到金將晚面前。

“老爺,雖說外頭的妹妹急着進來,但碧桃總是母親給的,該先給她開臉纔是。”沈氏不急不惱地說。

金將晚見沈氏總是一副油鹽不進模樣,不覺臉色也不好,“要給誰開臉,總要我說了算。你推出來的,我就要收下?嫁衣呢?被你放哪了?”

沈氏雖想過不再爲金將晚傷心,但人非草木,聽他問嫁衣,就有意笑道:“老爺急個什麼?先收下碧桃,再拿着嫁衣安慰外頭的人豈不好?人家既然將嫁衣送來了,我哪裡還能不知道人家的心思?你回頭告訴我她家在哪裡,我請媒婆上門去求親。”

“你怎也會胡攪蠻纏了?哪裡有什麼外頭女人,快將嫁衣給我。嫁衣裡可有書信沒有?”金將晚催問,既然黑衣人送了嫁衣來,那就是明日七夕要拐帶走金折桂的意思。

胡攪蠻纏……沈氏心裡一酸,手指指了指箱子,“不管老爺今晚上跟不跟碧桃同房,明兒個,先叫她把頭髮梳起來。”

“很不必,等我忙過這幾日,就收了她。”金將晚徑直開了箱子,拿出裡頭的包袱,將嫁衣拿出來抖了抖,見身量恰是金折桂那般身高的,不禁一凜,趕緊抱着嫁衣去跟玉破禪等商議。

“夫人,老爺說氣話呢。”碧桃無奈地說,看沈氏眼圈紅了紅,就趕緊跪下抱住沈氏的腿,“夫人,求你饒了我吧,若是叫小姐知道,若是回去了少爺……”想到金折桂、金蟾宮二人一直有意撮合金將晚、沈氏二人破鏡重圓,若是忽然多出她來,指不定金折桂、金蟾宮二人如何恨她。

“碧桃,母親說……”沈氏一路上看碧桃不言不語,只當她心裡也巴望着做了金將晚的妾呢,畢竟他們房裡人口還算簡單。

“山高皇帝遠,夫人只管捎信回去,就跟老夫人說奴婢死了。”碧桃趕緊磕頭,“實不相瞞,小姐已經找過奴婢兩次,她許給奴婢嫁妝,奴婢……”一時着急,不由地落淚,看方纔金將晚那模樣,也是跟沈氏賭氣,他們二人賭氣,何必將她扯進來。

“魁星?她嚇唬你了?”沈氏忙問。

碧桃道:“小姐並未嚇唬奴婢,只是好好地跟奴婢說了一會話。”

“……將她叫來。”沈氏有些氣惱,在她眼中,金折桂插手父親房裡的事總是不妥當。

碧桃也不知道沈氏答應了她沒有,輕輕地籲出一口氣,金將晚年輕的時候姨娘們都生不出孩子,更何況是現在?她何苦年輕輕地就去趟那渾水。

不一時,金折桂就被叫來。

金折桂進來時,有心打量了一番沈氏的屋子,西陵城的宅子自然比不上京城的,門窗等雖不粗糙,但無處不散發着粗獷的味道。粗獷的傢俱上,配上沈氏精心挑選來的徑直襬設,彷彿蒼茫大漠上長出一朵清雅的蘭花。

“母親叫我?”金折桂進來,就要挨着沈氏坐在炕上。

沈氏伸手將金折桂推開,淡淡地看她,“你嚇唬碧桃了?”

“沒呀,就是跟她說說話,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金折桂斷然不會眼看着沈氏糊塗順着金老夫人的意思叫金將晚收下碧桃。

“你這丫頭,這哪裡是你能管的事,若傳出去,這話該多難聽?”沈氏氣道。

“家宅不寧,母親不管,我怎能也不管?”金折桂輕聲地安撫沈氏,有意將自己扎滿了針眼的手指給沈氏看。

沈氏看了金折桂的手指,果然放軟腔調,“你渾說什麼。家裡好端端的,咱們纔來西陵城,家裡有幾個人伸出手指頭都能數過來,怎麼就不寧了?”

“纔來西陵,又沒旁人,母親爲何不想着收服父親,反而要順着一個遠在京城人的意思給父親納妾?”

沈氏嘆息道:“你到底還小,咱們終歸要回京城,難不成要爲了一時痛快得罪你祖母不成?況且,想法子爲金家開枝散葉,照顧好你父親的身子,本就是我的本分。”

“母親不能照顧父親身子,不能開枝散葉?”

“你這孩子!”沈氏又被金折桂勾起火氣,“男人三妻四妾本是應當,你也聽你祖母說過,不叫狼吃肉,錯就錯在草身上……”

“祖母錯了,沒有吃草的狼,只有挑食的狼,和不挑食的狼。母親你可能跟父親和離?”金折桂問。

沈氏氣道:“再胡說,我就打你的嘴。”

“母親生死都不離不開父親,那又何必一時賭氣去學人家做槁木死灰?該吃醋的時候,你就儘管潑醋,你離不開父親,父親還能休了你不成?該討好他的時候別低不下頭,生死都在一處的兩個人,計較那點臉面不是庸人自擾嗎?也別想着若是他不能回心轉意,自己又要傷心一次。人若是不傷心,豈不是跟死人一樣?一輩子寡淡無味地過着,也沒意思的很。就算心灰意冷,你也該想法子折騰父親纔是,怎麼沒事折騰起自己來?給父親納妾,給自己找麻煩,何苦呢?”金折桂被沈氏推開兩次,終歸又賴在她懷中,抱着她的肩膀搖了搖她的身子。

沈氏一怔,有些不自在道:“傻孩子,母親沒折騰自己……”

“那你就乾脆不管父親死活,自己個想法子過痛快日子。”金折桂摟着沈氏脖頸說,忽地在沈氏臉上親了一口。

沈氏用手背擦臉,罵道:“不孝女,胡說什麼呢,他是你父親……”見有其母必有其女,金折桂也存了自己當初未嫁時的心思,趕緊勸她:“母親是過來人,這輩子最怕的,就是你走了我的老路。魁星,你快把自己方纔說的話忘了吧,心胸寬廣一些,女子不爭不妒,纔有好日子過。”

金折桂愕然,待要再勸,又看沈氏已經反過來勸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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